楊如軒正與一幹子侄正在縣衙對面的寶林酒樓大宴賓客,接到急報後驚得差點兒當場失态,好在他經驗豐富,閱曆深厚,很快又面帶笑容向客人們敬酒,寒暄幾句才返回樓下空置的包房,責令回來報信的副營長從頭到尾叙述經過。
倒黴的副營長如實禀報,連鄭毅的一番客氣話也一字不漏地轉述,完了壯着膽子說出自己的看法:
“他們收繳弟兄們的武器後,沒有爲難任何一人,但是在關隘南口架起了十幾挺輕機槍,後來又用馬馱來幾門迫擊炮,看樣子不答應是不行了。”
楊如軒頭疼不已,他親身領教過鄭毅的狡詐與陰狠,知道此人絕對說到做到,因此他略作權衡,便果斷下令:
“與百餘名共産黨分子的性命比起來,我們幾百弟兄的命金貴百倍!老五,你去把關押的百餘名泥腿子全部帶到埠前鎮去,我先走一步,親自去會一會這個膽大包天的鄭毅,看看他到底是何等人物。”
“師座,你不能冒險啊!萬一有個好歹,讓三千多弟兄和諸多家人怎麽辦?”
老成持重的副官當即叫起來,其他軍官紛紛上前勸阻,無奈楊如軒心意已定,不管不顧大步走出酒店大門,一群心腹軍官隻能手忙腳亂調集侍衛護衛左右。
永新縣城距離埠前鎮北的關隘足足有七公裏,楊如軒派遣副官抵達時,天色已經全黑,早有準備的鄭毅已經讓俘虜們燃起十幾堆熊熊篝火,将關隘南口和寬闊的内部照得通亮。
得知楊如軒親自過來請求一見,李昭和一團長李連山驚愕不已,低聲猜測這裏面會不會有何陰謀詭計?
鄭毅毫不在意地哈哈一笑,當着宋營長等被俘軍官的面大聲贊道:“從夷齋将軍身上,我看到了老一輩軍人的不凡氣質,說實話我也很想見見夷齋将軍這樣的傳統軍人,也好借此機會請教夷齋将軍幾個問題,否則今後想見都沒機會了。”
楊如軒果然不負鄭毅的贊譽,在上百将校的簇擁中進入南面隘口之後,固執地命令身邊人統統退下,遠遠向肅立在明亮火光之間的鄭毅和李昭揮揮手,隻帶一名貼身侍衛步行上前,看得周圍的兩軍官兵目瞪口呆,連呼吸都不敢大聲。
沒等邁着軍人步伐徐徐走來的楊如軒靠近,鄭毅已經大步迎上前,距離五米左右停下腳步,率先舉手行了個端端正正的軍禮:“晚輩鄭毅,見過夷齋前輩!不請自來純屬迫不得已,懇請前輩多多包涵!”
明亮的火光照耀下,臉型消瘦的楊如軒雙眉頻頻震動,緊握軍刀刀鞘的左手也微微顫抖起來,他上下打量鄭毅好一會,由衷地贊歎道:“鄭将軍果然是人中俊傑,儀表堂堂,氣宇不凡,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優秀百倍啊!”
“前輩過獎了!還請前輩多多關照。”鄭毅露出了謙遜的笑容。
楊如軒歎了口氣:“我哪裏有本事關照你啊!今日有幸見到你這位智勇雙全的後起之秀,我忽然覺得自己老了,唉......鄭将軍,你要的人正在送來,男男女女一百二十七人,一個不少,在此我也有個不情之請,能不能将我們三百餘名弟兄的武器還回來?”
鄭毅深感爲難,不由得望向身邊的李昭,看到李昭笑着示意随你處理,鄭毅想了想上前兩步:
“前輩,在下有句建言,如果前輩覺得還有點兒用,晚輩就厚顔收下三百多支長短槍,如果前輩不予采納,晚輩接到人轉身就走,絕不帶走此地一草一木。”
楊如軒驚訝不已,最終還是被強烈的好奇心占了上風:“你說吧,如果真是金玉良言,我豈會在乎幾百支槍?”
鄭毅再次上前一步,壓低聲音懇切地說道:“前輩,此地實在不可久留,前輩何不趁此機會,把司令部遷到北面的安福縣城去?據晚輩所知,安福西面的章莊有個大型鎢礦,至今仍未有人開采,前輩若是遷到安福去,不但能遠離這片早已注定的四戰之地,還能爲麾下将士謀得個衣食無憂,何樂而不爲呢?”
楊如軒震驚不已,瞪大眼睛問道:“消息可靠嗎?”
鄭毅重重點頭:“如果前輩願意,可以派人前往上海公共租界找到英華洋行,委托他們派工程師前來勘探,他們一定很樂意幫忙,說不定今後彼此還能互通有無……當然,晚輩是不會再去打擾前輩的。”
楊如軒沉思良久,最後擡起雙手,非常鄭重地抱拳見禮:“我信你!今日能與鄭将軍見上一面,實乃三生有幸,心裏再也沒有什麽遺憾了......”
楊如軒說完話,非常幹脆地抱抱拳轉身離去,跟随而來的百餘軍官侍衛簇擁而上,牽馬墜蹬拱衛左右,頃刻間湧出關隘南口揚長而去,似乎根本不在意後續的任何事情。
仍舊站在關隘中央的李昭歎了口氣:“終于見識了老一輩軍人的傳統作風,拿得起,放得下,令人感慨萬千啊!”
“沒錯!不過也可以這麽理解,驢倒架子不倒。”
鄭毅開了句玩笑,逗得李昭咧嘴就笑,剛要和鄭毅說說心中感觸,負責關隘南口觀察警戒的特務連二排長快步跑來。
“報告師長、政委,敵人開到南面鎮子的人馬約有一個團,像是把我們的人送過來了,由于天太黑看的不是很清楚,但能确定最後舉着火把送人過來的敵人約爲一個連。”
在長沙兵站入伍的二排長來自湘東醴陵,至今仍是一口濃郁的鄉音。
鄭毅非常滿意:“保持警戒,轉告李團長做好交接準備,一團警通連繼續占據制高點,嚴密防備,别給敵人任何鑽空子的機會。”
“是!”
彪悍的二排長再次跑向關隘南口。
李昭望了一眼蹲在營房門口的三百餘敵軍俘虜,放心地對鄭毅說道:“好在黃昏的時候雨停了,否則今晚的行軍絕對夠嗆,不知道獲釋的百餘同志能不能走到二十公裏外的裏田鎮。”
鄭毅也很擔憂:“實在不行就讓弟兄們輪流背着走,哪怕走到天亮也不能停下,虎臣和老趙率領的二團更辛苦,天亮之前他們要趕到西面三十二公裏的龍田布置防禦,一天一夜都不能合眼啊!”
李昭想起昨晚的軍事會議,不由得暗自内疚:“進到這個隘口我才知道,虎臣的意見是正确的,如果我們強攻永新縣城,首先要拿下這個關隘。”
“現在看來,哪怕集中十幾門迫擊炮連續轟擊,也要付出較大傷亡才能占領這個關隘,何況此地距離縣城還有七公裏,槍炮一響,城中之敵就有了防備,再去攻城的話,後果不堪設想啊!”
鄭毅笑了笑沒搭話,李昭有這樣的認識和實事求是的态度,他已經感到滿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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