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鄭毅一聲令下,朝陽下整齊列隊的警備營五百餘官兵挺胸敬禮,所有目光都集中到徐徐停靠在操場邊沿的福特轎車上。
滿臉笑容的徐副官熟練地鑽出副駕駛室,對鄭毅擠了擠眼,然後過去打開後車門,身穿灰藍色薄呢軍裝、腳蹬三節頭皮鞋的俞飛鵬鑽出車廂,不緊不慢地來到鄭毅面前,嚴肅地掃視隊形整齊、動作标準的五百餘官兵,緩緩擡手回了個禮:“很好,解散吧。”
“是!”
鄭毅大聲宣布解散,轉身來到俞飛鵬側邊,主動向肅立側後方的年輕軍官敬了個禮:“是吳世兄吧,早就盼着你來了......小杜,把吳科長的行李送到宿舍去。”
“遵命!”
精幹機智的小杜大聲回應,繞過去向吳忠漢恭敬緻禮,不由分說便搶過吳忠漢手裏的包袱,再到徐副官身邊接過精緻的旅行皮箱,送往辦公室側邊的軍官宿舍。
中等身材、皮膚白皙的吳忠漢上前一步,向鄭毅回禮:“久仰鄭兄大名,今後還請多多指教!”
鄭毅一眼就看到吳忠漢身上脫不掉的少爺習氣,再看他猶猶豫豫的舉動,聽他故作矜持的話語,更明白這是個難伺候的人,但鄭毅臉上仍然是一副非常自然的親切笑容,熱情上前抓住吳忠漢的手緊緊一握:“兄長千萬别跟我客氣,待上幾天你就适應了,哈哈!”
旁觀的俞飛鵬禁不住微微搖頭,對吳忠漢的表現很不滿意。
徐副官仍是一臉笑容,但心裏卻對吳少爺鄙視不一,心想你這小子也太擺譜了,人家鄭毅身爲你的上司,主動向你這個新來的下屬敬禮問候,你卻連個笑容也沒有,怪不得高不成低不就,朋友都沒一個。
鄭毅可不管大家怎麽想,拉上吳忠漢回到俞飛鵬身邊:“請世叔先去辦公室喝杯茶吧,完了再四處看看,你老有段時間沒來了,最好能給弟兄們訓訓話。”
“訓個屁話啊,去你辦公室吧,你讓人領吳副科長去他的宿舍安頓一下。”俞飛鵬說完就走向鄭毅的辦公室。
徐副官看到鄭毅爲難地撓腦袋,哈哈一笑示意鄭毅跟上,主動陪同頗爲尴尬的吳忠漢前往他的宿舍。
手腳麻利的鄭毅利索地泡上四杯茶,将四下打量的俞飛鵬扶到主位上。
俞飛鵬接過鄭毅雙手奉上的香茗,剛打開白瓷杯蓋,一股獨特的清香彌漫開來:“你這兒竟然有鳳凰單枞,似乎還是新茶,哪裏來的?”
“前幾天進城辦事的時候偶爾碰到的,剛上市的新茶,好說歹說茶葉店掌櫃才賣給我兩罐,加起來不到一斤,說是今年開春以來天氣大旱,新茶大面積減産,他親自跑了一趟潮州才拿到五斤,等會兒我讓徐副官給你帶一罐回去。”鄭毅說完坐到側面的椅子上。
俞飛鵬滿意地笑了:“知道你小子有錢,我收下了!你吳世兄性格有些内向,年紀輕輕毫無建樹,還喜歡擺架子,我說了很多次沒見他有何進步,唉......你多包涵點兒,别讓外人看笑話。”
鄭毅樂了:“你這是太操心,如今的年輕人誰沒有點個性?何況吳世兄這麽年輕,進步的空間大着呢,指不定哪天就讓你刮目相看。”
俞飛鵬歎了口氣,放下茶杯:“你比他還小半歲,怎麽就不用我操心呢?這人比人真是氣死人啊!”
鄭毅愣了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如今的年紀隻有二十歲,而不是三十歲,感慨之餘暗暗呼出口長氣,自嘲地搖搖頭,晃眼看到徐副官大步進來,連忙請徐副官坐下,端起另一杯茶送過去:“徐大哥稍等,我去裏面拿罐茶葉,你幫俞世叔帶回去。”
徐副官頻頻點頭,看了一眼進入裏間的鄭毅,靠近俞飛鵬低聲禀報:“小鄭對自己人真是沒得說,給忠漢備下的宿舍寬敞整潔,衣櫃、書桌、臉盆、筆墨等所有用具都是新的,紅木大床上是新嶄嶄的老楠竹高檔涼席,竹絲涼枕和木棉枕頭各一個,還有張折疊整齊的英\國産毛毯,書桌上整齊擺放美\國産的保安剃刀和全套洗漱用品,南洋産的橡膠拖鞋擺在床底,太細緻太周到了!”
俞飛鵬聽完感慨不已,看到鄭毅拿着個精緻的雕花茶葉罐回來,默默點了點頭什麽也不說,端起茶杯慢慢喝下幾口:“最近總部事務繁忙,我得趕回去,下午還有個籌備會議,有什麽事打電話吧。”
鄭毅看了一眼笑眯眯的徐副官,隻好把俞飛鵬送到轎車旁,吳忠漢這時候才小跑過來,扶了扶眼鏡,恭敬地望着俞飛鵬,俞飛鵬隻是點了點頭便鑽進車裏。
轎車遠去,鄭毅拉過望着院門神色不安的吳忠漢:“走吧,到辦公室品茶去,咱們今天是第一次見面,好好說說話......小杜,你吩咐司務長,今晚全體加菜,歡迎我們的吳科長到來。”
吳忠漢有點兒感動了,默默跟随鄭毅進入辦公室,坐下後習慣性地四處打量,看到鄭毅給自己端來杯茶,下意識地點點頭,指指面前的桌子問道:“這是留給我的辦公桌嗎?”
鄭毅含笑坐下,端起茶杯抿上一口:“你那位置是暫時的,最多兩個月,你就會坐到我這個位置上來。”
吳忠漢不解地問道:“這怎麽可能?難道你要調離軍械科?”
鄭毅對吳忠漢的悟性深感失望,臉上仍是親切笑容:“一旦揮師北伐,小弟我就得鞍前馬後跟随俞世叔,以我革命軍各部目前的戰鬥力和湘、桂省兩個軍所處的位置,打下四分五裂的湘省毫無問題,我們的第一個兵站也許會設在長|沙。”
吳忠漢沉思良久,終于明白過來,想了想指向一旁的小杜,向鄭毅提出請求:“我覺得這個小杜很不錯,手腳麻利,知書達理,是個難得的好兵,賢弟要是舍得的話,把他讓給我吧。”
鄭毅揪心不已,又不好意思駁吳忠漢的面子,看了看滿臉驚訝的小杜,故作大方地哈哈一笑:
“兄長既然看得上小杜,就讓他跟着兄長吧,不過小杜可不是兵,昨天俞世叔已經批準我們軍械科的晉銜申請,這兩天就會正式下文,小杜的軍銜是準尉,給兄長當個副官兼警衛員基本夠格。”
吳忠漢非常高興,難得地站起來抱拳緻謝,鄭毅擺擺手說不用客氣,轉身打開文件櫃,吩咐小杜把幾個正副連長都叫來,然後拿出一沓規章制度和庫存賬本放到桌子上,開始向興緻勃勃的吳忠漢移交軍務。
時至中午,吳忠漢基本了解軍械科的現狀和獨特的分工,弄清楚了工作程序和庫存情況,等鄭毅把正副連長們打發走後,他長長地舒了口氣,剛想說午餐時間到,桌面上的電話響起了鈴聲。
鄭毅掐滅煙頭,順手拿起聽筒:“我是鄭毅......徐老哥你說......啊?周世叔也會出席?誰這麽大面子,能讓我周世叔和俞世叔百忙中抽出時間來設宴款待......什麽貴客能不能透露一下......好吧,那就見面再說吧,我和吳世兄立刻做準備。”
“什麽人這麽大面子?”吳忠漢好奇地詢問。
鄭毅同樣疑惑不已:“我哪裏知道啊,徐副官神神秘秘的,估計是江浙來的親朋故友,否則不會要我們兩個小輩作陪,估計是周世叔和俞世叔讓我們去露個臉,長點兒見識。哦對了,俞世叔已經派出專車,估計差不多到了。”
吳忠漢當即站起來:“我得去換身新軍裝。”
十分鍾後,黑色福特轎車載着軍裝筆挺的鄭毅和吳忠漢進入大東門,轉而向南直行兩裏,越過繁華的東市,拐進瀕臨珠江的南堤路,經過黃埔軍校籌備處那座黃色洋樓時沒有減速,一直開到天字碼頭斜對面的百年老字号粵香樓門前才停了下來。
笑容可掬的徐副官已經站在氣派的大門口等候多時,大門兩邊停着七八輛高級轎車,還有不少于一個排的精銳衛士散布在酒店周圍。
“三樓大雅間,哈哈!”
徐副官大步過來,一把抓住鄭毅準備敬禮的手,叫上東張西望的吳忠漢,一起進入酒店大門。
“慢!徐大哥,你弄出這麽大陣勢來,能不能告訴我究竟是怎麽回事?”鄭毅在樓梯口停下腳步,拉住徐副官低聲詢問。
徐副官笑道:“我哪裏有本事弄出這麽大的陣仗?别說啦,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上去你就知道了。忠漢,你别看了,快上樓吧。”
鄭毅跟随徐副官快步上樓,越走越驚訝,剛到三樓大廳就看到幾個熟悉的黃埔一期畢業生,現任蔣校長衛隊長的俞濟時還對他露出神秘的笑容,弄得鄭毅疑惑之餘頗爲忐忑,隻好點點頭快步跟上徐副官的腳步,穿過雕龍繪鳳的寬闊走廊,走向裏側金碧輝煌的大雅間。
守在大雅間門口的兩名侍衛對徐副官和鄭毅笑了笑,小心推開兩扇大門,請幾人入内,徐副官進入之後立刻閃到一邊,把鄭毅暴露在滿堂貴客的目光之下。
鄭毅一眼就看到樂呵呵的周俊彥和俞飛鵬,以及他倆身邊留着個光頭的蔣校長,當下什麽也不敢多想,上前三步,舉手敬禮:“報告校長,軍需科鄭毅......鄭毅......”
蔣校長哈哈一笑,轉身将他左側氣宇不凡卻眼含熱淚的鄭蘭亭扶起來:“蘭亭兄,你有個好兒子啊!”
西裝革履的鄭蘭亭顫悠悠地站起來,兩行老淚不争氣地奪眶而出,望着前方處于呆滞狀态的兒子,嘴皮子顫動良久想叫聲“毅兒”,卻始終叫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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