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培一拉開車門,投遞過來一個眼神,我幾乎是反射般在他眼神的牽引下鑽進了副駕駛位裏,而他也很快就上車。
在陳浩東還沉溺在父子團圓那會,霍培一的車子已經啓動,随着油門踩下的動作飛馳出去。
商人身上總會有某些特征,年輕的商人就更加,他們可能比一些老家夥們更大膽,更有沖勁,更敢于冒險,因爲哪怕摔回解放前,至少還年輕,還有很多時間能讓自個兒重新爬起來。
我不懂作手這個職業到底是什麽,但聽說華爾街是個殘酷的地方,尤其在異國他鄉想要混出點名堂必然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安全帶。”霍培一說。
我傻愣愣差點沒反應過來,後來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還沒系上它。
“我們去哪?”我綁好後問。
霍培一目不斜視盯着前方說:“去哪都行,我看不得這種父子相擁的場面。”
這才想到沈寰九說過霍培一的爸爸霍山水已經不在了。
“怎麽看不得?”我鼓了下腮幫,故意當做不知道地問着。
他瞟我一眼,似乎在打量着什麽,眼神移開的時候他陰柔地說:“話多。”
霍培一最終把車子停在吃飯的地方,我們坐在一個小包間裏,他打電話給王悅,很溫柔地說:“悅悅,來吃飯。地址我發給你。”
他挂掉電話,把手機擱置在一邊。
我的座位和他離得不遠,聽出來他剛是在和王悅打電話,我好奇地問:“你有老婆爲什麽還找女人?不是都說一個男人給不了女人就不應該去招惹她嗎?”
“你,在說沈寰九?他也給不了你未來,你爲什麽就不想對付他?”霍培一眯了下眼睛,身子陡然傾向我:“歲歲,我很不喜歡看見人堕落的樣子,你現在就是。”
一聲歲歲陡然讓我雞皮疙瘩止不住往外冒,霍培一直起身子,一根手指插入了領口輕扯了幾下:“你點菜。”
他把菜單丢給我,自顧自十指交纏。
“等王悅來了再點。”我說着,手不自覺地攥着桌布。
如果假裝和霍培一合作說不定就能知道他的計劃,要不然不管是沈寰九還是陳浩東到底會不會被他這個陰柔的男人玩壞,誰也不知道。
想到這,我喝了口茶笑了笑說:“我被甩也不是一點兒感覺都沒有。可你看看我,又土又笨,被甩好像也挺正常的。我就是想報複他,拿手指頭幹啊?”
“有我。”霍培一把交纏的手指分開:“你如果信任我,我能讓你的地位超越沈寰九。”
“信任你?你信任我嗎?”我的聲音變得嚴肅起來。
霍培一沉默小會,面無表情地說:“不信任。”
他的眼睛就跟極光一樣犀利,我心都提起來了,他這時候又補了句:“不信任也無所謂。作手這個職業在金融市場中本身就是冒險的職業,我喜歡冒險。不過這次不一樣,沈寰九死定了。我送給他的第一場‘禮物’,他準會很驚……”停頓了幾秒,他補了個“吓。”
我實在難過得不行,就算霍培一不說這番話我也已經覺得沈寰九的處境很可憐,爲了姚叔不管霍培一怎麽對付他,他都隻能一一頂住。可悲劇的是整個沈家卻不一定會做他堅強的後盾,沈寰九原本幾輩子都花不完的錢這回肯定會全數拿出,擋得住經濟碾壓是最好,要是擋不住……就憑那天沈叔那種欺善怕硬的嘴臉,等沈寰九敗了沈叔舉家離開也不是沒可能。
見我不說話,霍培一又問:“你不說話,是在質疑我的能力?”
我還是沒說話,看他幾眼被眼神吓得移開眼睛,再看幾眼,就這麽循環重複着。
王悅進來一看見我,簡直就像要鬥雞,渾身的處于一種攻擊般的模式裏,就差張開每一顆毛孔,和雞毛一樣将毛囊的尾鋒根根豎起了。
“你怎麽在?”她的金主在場,她就是不待見我,說話的口氣也頂多隻敢不陰不陽而已。
“我叫她來的,悅悅,坐吧。”霍培一很耐性地幫王悅拉開椅子,鋪好餐巾,俨然像個體貼的丈夫,誰會想到這對會是那種見不得光的關系。
王悅給我吃了個白眼,轉頭沖霍培一說:“霍總,我下午去逛街,給你買了個鑰匙扣,你栓車鑰匙的那個不是壞了嗎?我看見就給你買了。”
霍培一把盒子打開,淡淡地一笑:“嗯,我喜歡。”
我兀自盯着同桌上的一男一女,竟有些恍然,他們怎麽看都像是有感情基礎的情侶,眉目傳情,言語間也挺有愛的。可王悅一心念着陳浩東,對姓霍的隻是在演戲。霍培一呢,又把王悅當成什麽?
我一陣發冷,覺得人有時候太可怕,一張活生生的臉偏生和罩了幾百個面具似的,一個個揭開來看最後剩下的指不定是什麽。
“悅悅,你想吃什麽?”霍培一問她時,那種帶着婚戒的手握住了她的肩膀。
王悅說:“吃什麽都行,酒水……我想喝鹽汽水。”
要是沒記錯,那是陳浩東最愛的飲料。
霍培一詢問服務員有沒有王悅想喝的飲料,服務生搖頭,紅着臉說五六公裏外的超市有賣。
“算了吧,給我來瓶酸奶也行。”王悅說。
霍培一把王悅送的鑰匙扣塞進了褲兜裏,然後站起來說:“上菜需要時間,你先點,我出去買。”
我瞪大眼睛非常意外,因爲霍培一會這麽做是我沒想到的。看上去他對王悅好像真挺好的。
“再看,我把你眼珠子挖出來。”門剛合上我就聽見王悅尖利的聲音。
我一下扭頭看着王悅。
“扶三歲,你真是賤到骨子裏了。是個男人就想勾引,真懷疑到底什麽時候你的狐狸尾巴才敢露出來。”
“我沒有要勾引他。”我不明白憑什麽女人多看幾眼男人,或者和男人多說幾句話就要被說的那麽難聽。
王悅點了一隻煙,風情萬種地說:“你敢說從來沒勾引過男人。”
我牙齒咬得咯咯響。
“和自己姐夫睡覺的女人能是什麽好貨?當年咱倆是朋友吧,朋友看上的男人,你是不是該躲遠點,你呢?”王悅越說越激動,面前的骨碟盤子嗖得就朝我飛過來。
我的眉心被穩穩地砸中,一股突來的疼痛讓我憤怒起來。
以前王悅給我吃巴掌,我從來不還手,她罵我,我也盡量讓她發洩,自己做個啞巴受委屈。
可一次次忍讓竟然令她更加變本加厲,我終于在這一次轟然爆發了。
我緊緊捏着她飛過來的盤子,啪的一聲反扣在桌上,桌上的轉盤是鋼化玻璃,起初隻是很小的一條裂縫,最後都卻碎了全部。
王悅很震驚地看着我,張着嘴,手指一松,原本夾着的半支煙也突然掉了。
我眼睛酸漲難忍,咬着牙對她說:“王悅,在你指責别人的同時,請你想想自己幹了些什麽?是我讓你劈開腿去伺候男人的?是我讓你家破産的?還是我追着陳浩東死皮賴臉在他面前自己脫衣服了?”
“你!”王悅的臉也憋紅了,像是有點語塞。
我慘烈地笑了笑:“感情這東西就是能讓人犯渾。你犯渾了,我也犯渾了,我們都犯渾了。”
“你敢說你心裏幹淨?”她問。
我盯着王悅,狠狠地一縮鼻子,連我自己都感覺到五官好像皺巴巴地揉到了一起。
我咧着嘴笑:“你說的對,我心裏不幹淨了。”當初所有的美好在人性面前是那麽容易被摧毀,這或許就是長大的代價,看見更多事,然後否定更多事。
“看,你自己心裏也清楚的很。”王悅紅着眼睛,向我丢來了第二隻盤子:“我巴不得你去死。”
她丢的力道很大,我又被砸中了,這次是砸在我胸口,我感覺我的胸部被砸碎了似的,特别的疼,疼得我身子都佝偻了。但真正讓我疼的,是她對我的詛咒。
這時候包間的門被人推進來,我以爲會是霍培一,結果卻來了個坐輪椅的女人和幾個穿黑色衣服的保镖。
随即,包間的門又被合上。
輪椅裏的女人看上去很蒼老,都說看女人的臉就知道她的男人愛不愛她,我沒想到霍培一挺好看的成熟男人,家裏的老婆竟然像個鄉村婦女,而且特别瘦,尤其是兩條腿,因爲癱瘓所以肌肉萎縮,瞧上去很畸形的兩條腿,就跟我胳膊一樣粗。
輪椅裏的女人看了眼手中的照片,回頭使了個眼色。然後一群穿西裝的就上去對王悅拳打腳踢,嘴裏還罵罵咧咧地說:“小婊子,還打不死你了!”
服務生在一邊不知道怎麽辦,悄悄掏出手機就被眼尖的保镖看見了,警告道:“小子,就是派出所的人來了也懶得管這種婊子,少他媽多事。”
“哥,客人到底怎麽惹你們了?”服務生小哥吓得兩腿哆嗦。
“勾引人老公,當小三,你說這種人被打了是不是白打。”一個保镖一把踢着王悅,一邊吼道。
我内心的漠然也許就是從這一瞬間真正開始的,十六歲那會王悅受欺負我明知道自己打不過還是沖上去。十九歲,她被一群老爺們拳打腳踢,我站在原地看着。
是因爲王悅三番五次打我嗎?是我們之間早就像碎裂的轉盤一樣無轉移了?是我在一次次冷言冷語中忘了以前在一塊時的感情?我不知道。反正最後我沒有出手幫忙,連句勸說的話都沒有說出口,硬挺挺站着。
穿過一個個男人身體的縫隙,我迎上了王悅的眼睛。
她憎恨地瞪着我,眼睛裏滿是淚水。
我看了眼輪椅裏的女人,她沖我微笑:“我知道你和我老公是生意夥伴,沒來北京之前我就打聽過。”
我沒有說話。
她對自己帶來的人淡淡地說:“把她衣服都剝了,拍視頻發到網上去,我要讓所有人看看破壞人家家庭的人什麽下場。”
王悅一聽開始掙紮起來,哭喊着求他們不要。
而我皺着眉心,随即盯着輪椅裏的女人問:“你,不傻啊?”
“是不是聽人說霍總的老婆又傻又殘疾?”女人溫婉地沖我笑:“你聽說的沒錯。我兩條腿走不動道,還是個傻子。我傻……是明知道自己的老公爲了錢和我結婚,我還是願意。”
她的表情和說出來的字句如數敲打在我心上。
王悅已經被扒得隻剩雙内,她哭喊着,場面特别得慘。王悅的胸罩被扒掉的時候,她因爲羞憤所有嘶聲力竭地朝我喊:“扶三歲,我恨你。”
她何嘗沒恨過我,從開始到現在,我似乎都被她恨着。
我忍着心口泛開的陣陣酸意說:“王悅,不是全世界的人都得圍着你轉,你是被寵出來的公主病。”
那幫大男人伸手要扒王悅的褲頭,我看不下去走到門口對霍太太說:“這裏太悶了,我想出去。”
“要去報警嗎?”她問。
我的口水咽了很多次,通過包金的門邊,我看見自己的眉心被砸得像個二郎神,胸部的陣陣劇痛到現在還很難忍受。我看看王悅,又看看輪椅裏憔悴得女人,終于艱難地開了口:“不,報。”
她挪動輪子,讓我開門出去。
我大口大口的呼吸,如同逃竄一般一路飛奔,長廊的盡頭我撞進一個懷抱。
他摟着我的腰,而我揚起了下巴。
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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