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納後來解釋,當時她覺得孤獨又害怕,因爲阿伊奴告訴她維瓦克已經死了。但是在警察局待了一小時之後,她逐漸明白自己有逃出妓院的希望,終于,她低語道:“是的,你是我媽媽。”“世界自救婦女”迅速把奈納送到加爾各答的醫院,讓她接受重傷和嗎啡瘾的治療。妓院經常給奈納打嗎啡,好讓她乖順聽話,而戒嗎啡的過程讓人看得心如刀割。在福布斯根傑鎮,米納一家人的日子變得更加困苦且危機四伏。那裏有些妓院老闆是阿伊奴和馬奴傑的親戚,對米納深惡痛絕,就連納特社群裏不喜歡賣淫這一行的人也不贊同警方突擊檢查。鎮民刻意避開“世界自救婦女”所設立的學校和庇護所,米納和她的孩子也被瞧不起。後來矛盾激化,在“世界自救婦女”組織工作的一名年輕男子遇刺,米納跟庫德茲生的兩個女兒也受到威脅。然而,米納走在街上時,依然神色自若,她認爲自己要是被這些吓到,那才叫好笑。“他們善惡不分,”講到當地村民時她輕蔑地說,“他們可能不屑跟我說話,但是我知道什麽是正确的,我擇善而從。隻要我一息尚存,我決不再接受自己或孩子賣淫。”米納在福布斯根傑鎮的工作是擔任小區組織幹部,試着勸阻父母不要把女兒送去賣淫,呼籲他們讓女兒接受和兒子同樣的教育。後來,大家對于她的憎惡感減少了一些,但是依然認爲她這個人咄咄逼人,沒有女人味兒。後來“世界自救婦女”組織在比哈爾開辦了寄宿學校,學校的部分資金來自美國支持者的捐助,米納的孩子都在那裏。學校有警衛看守,他們很安全。奈納希望有朝一日成爲老師,尤其想幫助貧困弱勢的孩子。一天下午,米納唱了這首歌給兩個小女兒聽:印度不會自由,除非印度女性得到自由。至于這個國家的女孩呢,如果這個國家的女孩遭受污辱、虐待和奴役,請扪心自問,這個國家是真的獨立嗎?學校幫助學校人們總是詢問:如何幫助她們?貪污、浪費、管理不當的情況如此嚴重,我們能夠采取什麽實際行動幫助米納這樣的婦女對抗現代奴役?普通人幫得上什麽忙?首先能夠做到的,就是非常誠實地認清:取得改變具有其複雜性。直接說好了,人道主義者有時候會誇大和捏造,對于錯誤和陷阱則略過不提。他們有時候會扭曲數據,直到其符合心中所要的“證據”。原因之一是,這些人道目标需要被注意到。比如研究女孩教育的人,自然會相信這方面的數據。我們将會看到,這種态度導緻研究的嚴謹程度不如其他的調查,比如關于牙膏效用的研究。救援團體也不願意承認錯誤,因爲坦白讨論失策終究有礙于募款。實際情況是,過去幫助女孩的努力,有時候會産生反作用。1993年,參議員湯姆·哈金想幫助在血汗工廠做苦工的孟加拉國少女,他推行了一項法規,嚴禁進口14歲以下童工所制造的商品。孟加拉國工廠立刻解雇幾萬名女童工,導緻其中許多人淪落妓院,現在想必已經死于艾滋病。然而,也有許多援助形式(尤其是衛生與教育方面)取得了漂亮的成績。讓我們來看看弗蘭克·格裏哈爾瓦的工作。他是華盛頓州雷德蒙德市上湖學校的校長。這所優秀的私立學校裏,從五年級到十二年級,共有450名學生,每人一年的學費在2.2萬美元左右,這裏的大多數學生是在備受呵護的中上階級環境中長大的。格裏哈爾瓦費盡心思,想讓他們見識一下世界另一半人們的生活狀況。“我們逐漸明白,身爲得天獨厚的一群人,我們需要成爲世界上規模更大的正能量。”格裏哈爾瓦回憶道。他對之前擔任《新聞周刊》特派員的伯納德·克裏舍(Bernard Krisher)的善舉有所耳聞。克裏舍驚駭于柬埔寨的貧窮,成立了“美國柬埔寨援助機構”。他相信把女孩從妓院解救出來是很重要的,但拯救她們的最佳方式是一開始就防止她們遭受性交易,這意味着必須讓她們持續上學。因此,“美國柬埔寨援助機構”把重點放在教育鄉村兒童,尤其是女孩上。克裏舍的招牌方案是“鄉村學校計劃”。捐助者捐助1.3萬美元,再加上世界銀行給予的1.3萬美元,以及亞洲開發銀行提供的另一筆1.3萬美元,就可以在柬埔寨的村莊建立一所學校。格裏哈爾瓦靈機一動:他的學生可以出資贊助,在柬埔寨成立一所學校,用這種方式來強調公共服務的重要性。剛開始,學生及家長出于禮貌而響應,态度謹慎,不過後來發生了“9·11”事件,大家突然開始對更廣大的世界投以熱切的關注了,他們積極配合這項計劃,學生通過烘焙糕餅義賣會、洗車服務及才藝表演來籌款,也自發研讀柬埔寨的戰争及屠殺曆史的資料。最後,他們把學校建在了靠近泰國邊界的柬埔寨城鎮拜林。該鎮有許多便宜妓院來滿足泰國男人的需求,因此惡名昭彰。2003年2月,學校興建完工,格裏哈爾瓦帶領由上湖學校19名學生組成的代表團到柬埔寨參加啓用典禮。也許有人會不屑地說,把這趟行程的經費省下來再建一所學校豈不是更劃算?但事實上,對于那些美國學生而言,這趟參訪是極其重要的校外學習機會。他們吃力地拖着一箱箱文具上了汽車,當汽車離拜林越來越近時,他們發現柬埔寨的需求遠比想象的還大。通往拜林的碎石泥路上車轍痕迹極深,車子幾乎無法開過去。他們還看到一輛推土機因誤觸了地雷而翻倒在彈坑旁。這群美國人抵達柬埔寨的學校,看到校牌上用英文和高棉語寫着“上湖學校”。他們受到熱烈歡迎。柬埔寨人蜂擁而至,爲首的是一位缺了一條腿的校長,他也是地雷的受害者。當時柬埔寨男人受教育的時間平均隻有2.6年,女人更短,平均1.7年,他們對于新學校的感激程度,美國人幾乎無法想象。學校的開幕式以及待在柬埔寨的一整個星期,在美國學生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上湖學校的學生和家長決定跟柬埔寨的這所同名學校建立長久持續的友誼。美國人籌募資金,聘請一位英文老師在該校任教,并爲他們安裝網絡,建操場,寄書。到了2006年,美國的上湖學校決定每年成立代表團,派遣學生及老師趁春假期間到柬埔寨教英文和美術。2007年,師生家長決定也在加納支持一所學校,并派遣代表團前往該校。“我從事教育36年,這是我做過的最有意義和價值的事情。”弗蘭克·格裏哈爾瓦表示。柬埔寨的上湖學校的确位于一個特别的地方,途中的橋梁已被沖走,你得跨過一條小溪才能走到學校,但是校舍并不是在發展中國家經常看到的破爛建築。學校共有270名學生,年紀小到6歲,大到15歲。那名英文老師受過大學教育,英語講得流利。我們到該校參觀時,最震驚的是看到六年級學生正忙着用雅虎的賬号發送電子郵件給美國上湖學校的學生。其中一名正在寫信的學生是13歲的女孩昆索奇雅,她即将成爲她們家第一個從小學畢業的人。她父親死于艾滋病,母親也感染上了,必須時時照料着。昆索奇雅骨瘦如柴,黑色長發略顯幹枯。她很害羞,兩肩因貧困的重擔而下垂。“媽媽鼓勵我繼續上學,但有時候我覺得應該出去賺錢。”昆索奇雅說,“我沒有爸爸可以養媽媽,所以也許應該由我來養媽媽。我去割草或種玉米,一天可以賺70铢(略多于2美元)。”爲了緩解這樣的經濟壓力,“美國柬埔寨援助機構”發起“女孩有志氣”(Girls Be Ambitious)計劃,說穿了就是賄賂家庭,好讓女孩繼續上學。如果女孩在學校全勤一個月,她家就會得到10美元。墨西哥和其他國家皆采用類似的方式來提升女孩教育,效果顯著且費用低廉。昆索奇雅家現在就固定領取這樣的津貼。對于無法資助整所學校的捐助者來說,這是切實可行的打擊人口販賣的方式之一,每年每個女孩隻需要120美元。這樣的方法大有幫助,因爲遭受販賣的通常是像昆索奇雅這樣的女孩。她們的家庭非常缺錢,女孩又受教育不足,人販子總是打着保證她們将在遙遠城市裏得到像賣水果這種一流工作的幌子,成功将她們拐走。昆索奇雅帶我們去她家,那是在學校附近田地裏的一間搖搖欲墜的簡陋小屋,爲了抵禦洪水與害蟲,小屋被架在了樁子上。屋裏沒有電,她的所有家當都在一個小袋子裏。她永遠不需煩惱今天要穿什麽:她隻有一件襯衫,沒有鞋子,隻有一雙夾腳拖鞋。昆索奇雅從來沒看過牙醫,隻去看過一次病。每天她從鄰近的小溪打來全家的飲水,也在同樣的那條小溪清洗全家的衣物。她洗自己的襯衫時,就得借别人的衣服來穿。她與弟弟共睡地闆上的一張草席,家裏的另外三個人睡在幾英尺之外。昆索奇雅從來沒碰過電話、坐過汽車或喝過汽水。我們問她有沒有喝過牛奶時,她一臉困惑,說她在襁褓中時喝過母乳。但是昆索奇雅床邊倒是有一樣寶貝:美國上湖學校學生在校園裏的大合照。有時候晚上睡覺前,她會拿起照片,細細觀看那一個個微笑的臉龐、整齊的草坪和氣派的建築。在她的簡陋小屋裏,母親病得很重,兄弟姐妹餓着肚子,那張照片是一片神奇土地的窗口。在那片土地上,人們衣食不缺,生病時有藥可救。她心想:在這樣的地方,大家一定每時每刻都很開心。昆索奇雅一家人不是唯一的受惠者,美國上湖學校的師生家長跟柬埔寨人一樣,生命都經曆了脫胎換骨的轉變。這是你會一再看到的情形:援助計劃在國外助人的成績好壞參半,但是在啓發和教育捐助者方面卻是戰績輝煌。不過,有時由此得來的教訓卻也讓人困惑,比如昆索奇雅小學畢業之後,上湖學校想幫助她進入中學卻沒有想象中的容易。中學離家很遠,她需要交通工具,而該地區的女學生在上學途中經常受到年輕男人的騷擾。因此上湖學校聽從當地老師的建議,買了一輛腳踏車送給昆索奇雅,幾個月來都沒有出現問題。後來有一名年紀較長的女鄰居向昆索奇雅借腳踏車,昆索奇雅無法拒絕長輩的請求,就借了,但那名婦女卻将腳踏車賣掉,把賣得的錢私藏起來。弗蘭克·格裏哈爾瓦和美國學生得知這個消息後,簡直氣得抓狂,但是他們也學到了重要的一課:打擊貧窮比一開始認爲的還要困難。美國人認爲光是再買一輛腳踏車送給昆索奇雅并不能解決問題,于是昆索奇雅又回到走路上下學的日子,每天來回各一小時。可能是距離遙遠,加上上學途中危機四伏,昆索奇雅常常逃課,成績也一落千丈,終于在2009年初辍學。現在每日生活費用不到兩美元的還有27億人,相當于世界人口的四成。對于這點,美國的學校很少能有深刻的了解。因此,爲女性所發起的新運動,除了終止奴役及榮譽謀殺這一目标外,另一目标是讓青少年了解國外的生活,這樣一來,他們也能學習成長——長大成人後,繼續解決這些問題。“去了一趟柬埔寨之後,未來規劃改變了。”上湖學校17歲的納塔莉·漢摩克斯表示,她固定跟兩名柬埔寨學生發電子郵件,“今年我選修了三門外語課,打算到大學再學更多。”納塔莉的柬埔寨筆友想成爲醫生,但是負擔不起大學學費,這讓納塔莉義憤填膺:一個跟我一樣的女孩竟會因爲家裏負擔不起學費而被迫放棄夢想。現在納塔莉的職業規劃是啓迪全世界的年輕人:“每個人都要發揮自己的天賦,找到自己的路。而這就是我的路。能親眼見到柬埔寨的現狀,這樣的經驗對我來說彌足珍貴。那一趟行程對我産生了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