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木樨沒有直接回家,她百無聊賴的來到了一家大型的購物廣場。
從一樓的鞋店,二樓的首飾店,三四樓的女裝店,五樓的男裝店,一直不停不休的逛到了頂樓的家居店。她破天荒的動用了王清朗給她的金卡,亂買一氣。在女裝店又一擲千金的買了一套價格昂貴的衣服之後,她在女廁裏空虛的哭起來,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不過了,日子不過了,不過了,世界末日吧。
守在門外的服務員,聽見門内不管不顧的哭泣聲,緊張的敲門:“小姐,出了什麽事,有什麽想不開的啊?”
屋内的哭聲瞬間停了。悄無聲息。
絹服務員狐疑的站在門外,正欲再敲門的時候,門自己就開了,眼睛紅腫的姜木樨,一手扶着門,一手在抹臉上的淚痕。
“我沒事…”
“那就好!”服務員站在身後,目送她離去,心想這麽年輕漂亮,有什麽想不開的。
頰人在不同的階段,煩惱的事情并不相同,但其實不論在什麽階段,貧苦也好,富貴也罷,煩惱的總量卻都是一樣的。
有區别的是,人自己的态度。所以富人未必比窮人過得好,窮人也未必沒有富人幸福。
姜木樨以爲自己可以沒事,她以爲自己可以做到若無其事,她開着車在城市裏四處亂轉,到處都是麻木的面無表情的人,她以爲這樣,她看不到聽不到,就可以阻止事情的發生。
下午兩點半。
項擎北與牛莉莉的新聞發布會,準時開始。
大廳中央的主位是以百褶紫藍天鵝絨團簇着的長桌,長桌上同樣簇擁着一整排的花束。召開發布會的人好像沒有信心,要依靠着花束來增添喜氣似的。
長桌前爲記者而設的十排軟椅早已經是座無虛席,就連兩旁的過道也被扛着攝像的新聞人士搶占一空,大家都在等待的空隙中交頭接耳。不過一點也不奇怪,項擎北第一次正式接受媒體采訪,有哪個記者不擠破腦袋想辦法鑽進來啊,到時候就算沒有獨家新聞,回去寫一兩版花絮也能提高不少銷量啊。所以這一次新聞發布會,全城裏的大小報記者幾乎傾巢而出。
準二時正,幾道人影從長桌旁邊的側門走進來時,全場起立。
在射燈的交織下,長桌明亮,居中而坐的項擎北沒有穿外套,式樣别緻線條簡潔的白襯衣,映得他俊美的面容似阿波羅又似天使,懾人的眼瞳依然閃耀着清亮星光,便連習慣性微彎的唇角。
待位的工作人員馬上遙控打開擴音系統,一切在幾秒内迅速就緒。
項擎北揚聲道:“感謝各位來參加莉莉和我的新聞發布會,今天主要想講一件事情——那就是最近大家都很關注的我和牛莉莉小姐的結婚事宜。”
現場有記者發問,“我們都知道,項總和牛小姐是少年時代的愛人,如今有情人終成眷屬,實在是可喜可賀。隻是有一事不明,爲什麽六年前您結婚的對象不是牛小姐,而是姜木樨呢?”
坊間對項擎北的事情早已是傳言紛紛。
項擎北的臉色微變了一下,“那時候因爲發生了一些事情,莉莉去了國外,我們分開過一段時間。”
牛莉莉微笑着接過他的話,“其實我那時候是因爲生病,醫生告訴我隻可以活三個月了,我不想讓我所愛的人傷心難過,我不想讓他看到我在他面前死去,才偷偷的遠走他鄉!事情就是這樣。”
場下嘩然,沒想到牛莉莉和項擎北,都是癡情的男女,演繹着真愛。
“那麽項總裁,請問你和姜木樨到底是什麽關系?”現場又有記者揚高聲音問。
“她是我的前妻,我們的結合全因爲父母之命,就這麽簡單!”
他清了清嗓子,聲音由遠及進。
“項總裁,就這麽簡單?照這樣說,你從來沒有愛過她?”
記者不甘心的問道。
“我的心裏一直裝着莉莉,怎麽可能有别人!”他說話的時候,目光一直柔情萬千的停在牛莉莉的身上,她同樣回以他含情脈脈的眼神。
不需要更多的言語,就是看兩個人甜蜜的表情大家都已經明白了一切。
“下月初三,我和牛莉莉小姐大婚,到時候還請各位賞光莅臨。”
項擎北看着說的也差不多了,就向大家宣布了這個日期,準備結束這次發布會。
“不如我們現場請求項總吻一下牛小姐吧!”
下面有膽大的記者提議,其餘的人誰不想看這樣的春光啊,紛紛跟着鼓掌。
項擎北也不以爲意,他本來已經站起身來,于是俯下身來朝牛莉莉的紅唇吻了下去。
兩點十五分。
姜木樨看看表,已經過了十五分鍾。她瘋狂的開車,把車停在了一家電器商行的門口,然後不顧一切的往賣電視的專櫃跑去。
她想親眼看到他宣布和牛莉莉結婚的消息。
她想親眼看到這一切的生活都是如何被毀滅的。
在這個城市,項擎北不是明星,卻勝似明星。他的一舉一動,都在受到媒體的密切關注。
他的新聞發布會實在是太火爆了。幾乎所有的電視台都停止了當天的其他節目,在實時現場轉播他的新聞發布會。商行的電視專櫃裏,牆上挂的,地上擺放的,所有的電視都在播放着他的新聞發布會。
姜木樨跌跌撞撞的闖入進去的時候,發布會已經接近尾聲,她隻看到他俯下身神情的擁吻牛莉莉的那一幕,和一直在耳邊回響的空寂的掌聲。随後是閃動着的滿屏幕的雪花點,發布會已經結束了。
“小姐,發布會已經結束了,有什麽可以幫忙的嗎?”導購小姐以爲姜木樨是項擎北的粉絲,見到偶像要結婚,才這樣心情失落,走過來關切的問。
姜木樨緩緩的起身,不理會導購員的詢問,一隻手掩耳一隻手遮睫,手足無措的想避開周圍綿綿不絕的人群和電視機裏面發出的嘈雜的聲音。
外面的天氣很好,陽光很刺眼。
她捂着臉,恍然中從指縫間仍然可以看到,周圍明白如畫的人和物。一切都是如此的清晰,電視機的屏幕上上演的恩愛畫面是清晰的,項擎北自始至終都沒有愛過自己的事實是清晰的,疼痛是清晰的。
她在外面的路上搖搖晃晃的走着,身子猛然被人推開一臂之距,一聲驚惶的喝斥聲如閃電劈入她不清的神志。
似有精氣從四肢百骸往外遊走,靈魂在一點點的出竅,腦袋裏眩暈不堪,她用力的甩了甩頭,幻覺停頓,魔影和魅聲都變成了清晰的嘈雜,她擡眼,勉力接收從頭頂灌入的一絲清明。可終究是腳下一軟,暈厥了過去。
四面的人群像潮水一樣向她洶湧,最終将她席卷而去。
夕陽西下,黑夜挂上了它的窗簾,我們又重新進入到黑夜裏來了。
她緩緩的睜開眼睛,包圍着她的是一片純白。臉頰上微涼的感覺的還在,心口的疼痛還在,想了半天她也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要往何處而去。她是誰?這裏又是哪裏?
終于,她清醒過來這裏是醫院。她叫來了護士,把王清朗的電話号碼報給她,請她給他打電話。杳無音訊,他一定很着急。
二十分鍾以後,王清朗趕到。
“木樨,你怎麽了?我一直在打你的電話,一直是關機!”他雙手合握住她的蒼白冰涼的手,緊張的問道。
“我隻是突然頭暈,睡了一覺!”她拼命向他擠出一絲難看的笑容。真的隻是睡了一覺,睡醒過後發現一切現實都沒有變,發現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
還以爲睡過去後,世界就會停止運轉。
“你下午看了新聞發布會?我聽下人你早上去送丢丢了就沒有回去。”王清朗小心翼翼的試探着問,手指有意無意的撩撥着她臉上的長發,姜木樨的臉白得煞人。
“我刷了你給我的金卡,買了好多的衣服,好多的鞋,這種生活多好啊,多美妙啊,可是清朗,清朗,我怎麽覺得還是過不下去了呢,我過不下去了!”
她伸手緊緊抱住王清朗的脖子,臉貼在他的臉上,痛苦流涕的說。
雖然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可是說到這裏,王清朗的心裏已經完全明白了。他的心一直沉,一直往下沉……
有些路我們不能走完,有些河我們不能趟過,有些心門我們永遠也打不開。這麽多年以來,他第一次有了疲倦感和絕望感。
“會好起來的,會好起來的,木樨!”他口中勸着姜木樨,其實也是在說給自己聽。
姜木樨漸漸又沉入睡眠之中,王清朗看她熟睡之後,輕輕的帶上門出去了。他在寂寞深長的走廊裏,倚在牆壁上一支接一支的抽煙。
夜半十分,西下的斜月漸漸隐入了大片大片的黑雲,寂靜的夜中詭異的砰的一響,玻璃碎裂的清脆聲尖銳得驚魂,令人不禁要從床上坐起來。
一篇黑沉沉中,姜木樨左右望望,直至感覺到手背上傳來扯痛才恍然明白,原來是她别着針頭的右手打翻了床頭的水杯。
一道高大颀長的暗影臨窗站立着,來人面向着她,兩道幽如淵潭的眸光落在她蒼白驚惶的臉上。
項擎北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她從迷朦中漸漸清醒,臉上驚懼的神色褪去,他才緩步踱到床邊,拉過椅子在她的跟前坐下。
“擎北。”她也不害怕,眨眨眼睛,目光随着他的身形移動。右手從白色被子裏輕輕的抽出,擡起向他。
他伏下身來,握住她的手,把臉頰貼上她的掌心,合上眼輕輕摩挲。好半響,都不說話。淚水從姜木樨的眼角眉梢肆意的流出,輕柔道,“我真的恨你!”
她的微微沙啞了的聲線,帶着無人知曉的心酸和凄涼,已埋在心裏很多年。
項擎北苦澀地牽起嘴角:“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她任由他肆意的輕吻她的指尖,每一根,逐一噬咬,“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恨你……我恨你抛棄我,我恨你永遠不讓我進入你的心裏,我恨你愛我不及對牛莉莉的萬分之一,我恨你你恨我不及我恨你……”
“我知道你恨我,所以姜木樨你要記住,在我失敗之前,你不能死,不能走,不能有事。你要等着看我的下場。”
她驚惶不安的看着他,“你要我……恨你?”
項擎北俯下身,微熏的氣息在她的唇邊徘徊,如同亟欲勾魂,“姜木樨,恨我吧,用你愛我的心來恨我,用你的恨來懲罰我,這樣我才可以走得安心。”
“擎北……”她惶惑無助地抓緊他的手,爲什麽要她恨他?他明知她無法做到,恨他,最痛的那個人仍然隻會是她,隻會是她。
胸腹中不斷湧起的痛楚,堵得她的心口幾乎不能呼吸,她不能做聲,隻想牽他的手去接觸自己的臉,無能爲力地想籍此讓他心安,想告訴他她從來就不想恨他,想撫慰他她不後悔自己爲他做過的一切,想擁抱他她一直都不能沒有他。
他反握住她的手,站了起來,手掌既眷戀不舍又異常決絕的,輕輕從她的指縫間滑走,隻有語聲依舊輕柔,“恨我吧,隻有這樣我才可以放心的走。”
“擎北……”她驚惶的看着他的身影悄然後退,急聲叫了起來,“别走!擎北……”
她虛弱的躺在病床上,一直在沉睡,似有睡不完的覺,隐隐約約裏丢丢在叫她媽媽,可是她就是醒不過來。
醫生說,身體沒有問題,主要是病人本身意志力的問題,她似乎自己不願意醒來。
一直到了第七日,姜木樨才在半夜忽然在虛夢中醒轉過來。
自門縫外,有一線白光往房内投射過來,光上影影綽綽,有人影在閃動。她以爲自己是眼花了,于是把眼睛閉上了再睜開,果然什麽也沒看到,再閉上睜開,依然是什麽都沒有,迷糊中人複又沉沉的睡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已是清晨,見到已好幾天不休不眠的王清朗趴在她的病床床沿,臉色灰白,頭發淩亂,衣服皺痕明顯,過往的一切甜蜜如潮水一般湧上姜木樨的心田,凝視着王清朗在疲憊中沉睡的臉,在這刹那間姜木樨完全放下了往事。
到了第八天她的胃裏翻江倒海,吐得腸子都翻了,吐出了一肚子的苦水。不過好在吐完之後胃反而平穩了下來,人也漸覺精神,中午和晚上已可以吃下五分之一碗的稀粥。
同樣的情景在下一日重複上演,胃裏鬧騰,惡吐,吐完反常地精神轉好,勉強可以進食——每頓她隻吃得下幾調羹的流質食物。
隻是夜裏依然不平靜,漫漫長夜,每兩小時就從夢中咳醒,睡睡咳咳。
清晨朦胧,翻身間兩眼驟開刹那再次幻覺凝聚,似見一道人影立在她蓋着床單的腳邊,半透明的長身,幽然淡黯的眼眸,心裏想不可能的,複眨眼後也不知是幻影消失還是她又沉迷睡去,翌日清早醒來,隻覺是依稀一夢。
姜木樨仍然無法跟平常一樣的飲食,但已感覺精神好轉了很多,也有了些力氣。晚飯後王清朗用輪椅推着她出去散步,從前所熟悉的自己的身體,大病初愈後仿似已成陌生之軀,此時再見花草人樹,恍惚中隻覺如同隔世。
她想站起身來,膝蓋卻綿軟無力,腿輕飄飄的似晃蕩着的秋千。
涼亭下,晚風習習,姜木樨右手指尖習慣性拂向鬓邊,遠處王清風正帶着丢丢朝這邊走來,忍不住微微發笑。
姜木樨經曆了有生以來最大的病劫,靈魂往他世轉過一趟後人似被點化,心胸豁然徹悟。她隻覺世間的一切皆都不再重要,景再好,情再深,呼朋喚友或樹仇立敵,再怎麽投入,可是如果注定無福消受,所謂良辰美景其實也不過是一場鏡花水影。
還是,把握眼前所擁有的,最好。
她轉頭對王清朗說:“清朗,明天就出院吧,我們回家去!”
王清朗聽她主動提出要回去,一顆擔了許久的心也放下了:“好,我們明天就回家去。”
第二天一早,王清朗就給她辦好了出院手續。
姜木樨坐在鏡子前,王清朗站在她的身後,對着鏡子中清新淡雅的美人,爲她梳理淩亂的長發。他把她的柔順細滑的頭發一把一把的攢在手裏,木質的梳子從上而下,慢條斯理的爲她梳理,遇到打結的地方,就用手指去一縷縷的拆散來。
自始至終,姜木樨的臉上,都保持的幸福如約而至的微笑。
換得愛人一生爲你梳妝,姜木樨,你一生何求呢,一生别無他求了。
等她換好了衣服,穿上了寬松舒适的衣服。兩個人相視一笑,手牽着手走出病房。其餘的物品都有仆人整理好帶走了,他們手上輕松,腳下也輕松。
就在這時候,走廊的拐角處走出了一男一女兩道人影。
姜木樨笑盈盈的擡眼,項擎北一雙黑深無底的眸子在那一刹那,撞入了她的眼睛,千愁萬緒,說不出蘊涵着什麽樣的意緒。姜木樨旋即垂眼,手心裏蒙着細汗,再見他的面時仿佛已經經曆過一次生死的輪回。
王清朗也看到了項擎北和牛莉莉兩個人,他馬上将姜木樨摟進懷裏,“項總,這麽巧啊?”
項擎北也不爲意,微微一笑,“是啊,王總,沒想到這麽巧。”
王清朗的目光掠過牛莉莉,穿着孕婦裙的她,腹部已經微微的凸起。他往姜木樨額頭上輕輕的吻了一吻,柔聲說:“木樨,機票我已經訂好了,過兩天我們就飛拉斯維加斯。”
“去拉斯維加斯做什麽?”姜木樨不明其意。
“寶貝,去蜜月旅行啊。”
“哦,好!”目光飄遠,正迎上項擎北既不比平時更冷也不更熱的目光。
“我們走吧!”他看出她的不适,在她耳邊輕輕的說道。她點頭。
于是王清朗擁着木樨與項擎北迎面走過去了。
一絲久違的獨特的氣息飄入,姜木樨的手肘幾乎挨着了項擎北的袖管,兩個人就這樣擦肩而過。
王清朗臨了又側過身來,笑着抛下一句,“項總,如果在拉斯維加斯遇上了,不妨一起!”
今天不知道怎麽了,王清朗顯得與平時不一樣。他是累了,倦了,所以變了?!
不得而知。
“好啊!不過我和莉莉,已經決定去羅馬了。不然的話,我們還可以湊一桌了……”
項擎北雙手插在褲袋裏,穩穩的搖着身,在他們身後朗聲說,生怕姜木樨聽不到。
“那就祝你們新婚快樂了!”王清朗遺憾,轉身拉着姜木樨就要走。
項擎北帶着隐約關切意味的目光一直飄在姜木樨的身上,可是目不斜視的姜木樨始終沒有回頭,她也不能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