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到最後他輸下去,他看着自己的錢少了下去,最後隻剩下十塊錢。不用說他起立了,這時已到深夜十二點。奇怪的是他到後來鎮靜許多,因爲知道自己已無回天之力。看牌的人早走了,隻四個打牌的人,他沒有和他們一起,一個人出來默默地走着。回去了不知道怎麽向梅子交待,是的,不知怎麽向她交待。這時她還沒有睡,肯定睡不着。
剛才在打牌時頭上冒汗,出來至使他感到冷,這個男人形影單吊地往前走着,鄉村的路上靜得要命,沒有一個人;他的腳仿佛有千斤之重。連他自己都感到邁不動。不過他已沒有别的辦法了,隻有走。離家越近他心裏越虛。
“怎麽辦?”
沒有辦法,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家已經不遠了,那層屋剛做起來他們就搬了下來,前後還沒有做門,用曬箕擋着。他在地上坐了會兒,想自己沒有别的辦法,隻有回去。房裏的燈亮的,老遠他就放輕腳步,在這夜深人靜時沒有睡着的妻子一定會聽見外面的腳步聲,她肯定一直在留心。他象一個小偷似的,蹑手蹑腳,有一次他想扒在窗口看一下妻子,馬上就被他否定。他後悔應該還在剛才那裏坐一會兒,因爲離家遠,不用這樣擔心。
想了一下,他貓着身子往屋後面去,後面有新做的兩間大豬欄,可以在那裏坐一會兒。他躲進豬欄裏面,傻子似的靠在那裏。不過他一直留心房裏的動靜。當時梅子聽到動靜,感覺好象是他回來了。梅子到窗口看了一下,并沒有看見人。從房裏出來的梅子向後門走來,趙明想梅子要是把後門打開,自己就出來招供算了。
聽着梅子的走路腳步聲,她走到後門口又停住了。“她肯定是怕,不敢打後門。”又聽見她向房裏走去。那晚他在豬欄裏待了三個多鍾頭,人已麻木不堪。事情無論如何都躲不開的,隻有出去見她。馬上也天光了,趙明下了最後的決心,起來向後門走去,把擋的東西扒開一些,貓身進去。
房裏的燈一直亮着,趙明知道梅子一直在等自己。
“怎麽辦?”這個男人笑了一下,“隻有這樣,見她。”
輸錢讓他心痛,想到梅子的氣惱又讓他苦笑。也不怪她,是自己不好。而要知道自己是想去赢錢,有錢我不會去賭的,誰知道會輸呢?要是剛才赢兩百塊抽腳走了多好啊!沒有用了,後悔也沒有用。他走到房門口又退了回來,真的怕進去。
他怕見妻子。
不知道她是怎麽傷心!
五歲的趙磊早睡着了,那時小兒子沒有生,一家三個人。那時趙磊不懂什麽,如許多四五歲的兒童一樣,需要愛護,用自己的兒童特有的天真來讨大人的歡喜。這都是那時候。梅子很年輕,那時她二十五歲,自己隻比她大三歲;那時自己也很年輕。家裏本身就窮,剛成家他們就更窮了,因爲結婚讓他背了一屁股的債。不過自己年輕。
自己所記的不光是那時的光景,還有那場賭博;梅子也因自己的那場賭博而對那層屋格外不同了。夫妻倆後來常說起這件事,梅子責怪他不應該去想赢别人的錢,若不想就沒有這樣的事。他知道梅子說得對,自己怕問别人借錢,又怕欠别人的錢,甯可去賭一下。他有一種冒險精神,不是這種冒險精神現在自己還會在家裏。不會在這邊來打工了。
那天晚上他知道梅子會鬧一下,果然是這樣。他哄她,說自己将來不再賭,這都是當時所需要說的假話。梅子也不相信他會戒掉賭。
但日子還是要過的。趙明把五百塊輸掉了,天也沒有踏下來,第二天還是來臨。自己要是沒有輸掉多好,要知這五百塊可以做些事。他确實很後悔自己的舉動。自己太想多了,正是因爲想多才會去賭博。這點說給梅子聽時,她說他真的是喜歡想許多。
是的,自己總是喜歡往前面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