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到幾點了,估計在一點多鍾。夫妻倆意見并不統一,梅子說估計到兩點了。房東在一番歇斯底裏後已沒有動靜,也許就躺在正屋裏的地上睡着了。很有這個可能。在二樓的他女兒這時沒有聽見動靜,靜聽一會兒還是跑了下來。
趙明聽見她下樓時通通地響聲。這響聲也會鑽到妻子耳朵裏去。果然房東睡着了,因爲他們聽見那半啞巴在大叫:“爸,爸,你起來,你怎麽睡在這裏,這裏怎麽睡呢?”
這聲音在夜裏是那麽刺耳。趙明和妻子屏聲靜氣,很想知道下文。體重一百六的房東,不知他女兒怎麽把他弄到二樓上去。一個酒鬼,到這種程度會人事不知的。酒勁還在後頭,趙明清楚這點。那半啞巴女兒果然束手無策,隻是在正屋裏叫。
“爸,爸。”
“起來,爸。”
她因爲缺陷而口音不清楚,聲音含混。趙明有點同情他這個女兒了,房東隻有讓人攙扶才能上樓,他很想起來一下,幫幫忙。人真的奇怪,有此想法的趙明沒有聽見老鄉的動靜,竟讓自己不好意思起來。自己起來幫忙明天會讓老鄉嗔怪的。
他知道一種心在做怪。梅子見他動了下身子,知道他想什麽:“你是不是想起來幫?”
“他那啞巴女兒得不動。”
“就隻你好心?”
趙明沒有說什麽,隻睜着眼睛。那半啞巴孤立無援地在正屋裏叫一會兒,又聽見她上樓,通通地響聲,從這聲音中聽見她來了。
“想起來,也可憐。”梅子說。
他明白她的意思。妻子說他女兒一定上樓拿東西給房東蓋,大理石地面晚上涼陰的,躺在上面冷。這是一幕景象,雖然隻隔着一面之牆,夫妻倆仿佛都看見那女兒把被子蓋在房東身上。
夜是那麽寂靜,寂靜得仿佛也知曉世事。
“還是生女兒好。”妻子又說。
“女兒嫁出去了,她會嫁出去的。”趙明隻在心裏說。
他若把這句話說出來,妻子又會說他重男輕女。他很想做到不重男輕女,不知爲什麽心裏就是難以做到。從心裏想,自己是重男思想,是的,自己重視男孩子。父輩的影響還深深地影響着他。趙明有兩個兒子,大的趙磊十三歲,小的還隻三歲,如許多在外打工的一樣,他兩個兒子都跟着趙明母親。在外打工也打不了幾年了,因爲母親也老了,今年六十,看上去身體還好,但人到年紀那身體就是說不清楚的事情,瞬息萬變,很可能會這樣。母親在家裏還種了些田地。一想到這真的讓他感到内疚。妻子還年輕,吃苦是應該的,而母親卻已到年紀了。
他隻能在心裏這樣想,不能在妻子面前表示。她總是說他爲他母親。當梅子這樣嗔怪他時,趙明就嘿嘿地笑,不回她的話。越回越糾纏不清,他知道隻有嬉皮笑臉。
而他心裏的内疚感是沉重的。必定母親有那麽大年紀了,母親不應該再做田地,想來想去還是自己沒有能力,要是自己有錢多好啊!母親就不用這樣操勞了。
一切都不是由自己所想象的,他現在感到這一點。
“你怎麽不做聲?”妻子問他。
“睡覺,很晚了。”
他把手挪開,不再抱着妻子。灘手灘腳躺在床上是最适服的事情,結婚後這已是身不由已的事情,他不喜歡在睡覺時和妻子摟抱在一起,各睡各的,這樣非常好。女人就是那樣敏感,梅子感到了那一點。黑暗裏她沒有做聲,趙明也知她不再爲自己摟抱她而生氣了。他隻有伸手過去又摟她。這回梅子并不将就,轉過身背對着他。
“你又生氣了?”
沒有聽見回答,真的是生氣了。趙明想女人真的是,剛才房東吵得那麽久,現在幾點了,她還這樣。跟他心裏想的不一樣,是他的态度,他想把梅子抱住哄她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