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非常漫長。逝者倘若真的有靈,那麽這一夜很多靈魂都會齊聚在查理家的上空,默默地看着他受盡折磨,求死不能。複仇的芬芳烈酒流過鬼魂們青銅鑄就的咽喉,就算爲此要付出在地獄中沉淪的代價,它們也都無所畏懼。當清晨來臨,塞班完成了自己的全部工作。他好好洗了一個澡,将查理家打掃得幹幹淨淨,換了另外一身一模一樣的快遞員制服,将帽子戴好。他仔細地查看了所有查理的收藏品,并把它們全部放進那個碩大的工作袋,背好,肩上又扛了一個貼好了寄件單的箱子,然後走出查理的房子。天氣非常好,雖然隻是三月底,但太陽已經很有威力。塞班一路走向目的地,他沉默而輕快,與經過的人和狗都友善地打招呼,不會有任何人意識到他的存在有什麽特别。三十分鍾後,他來到市中心,上班的人漸多。一家名爲“車與象”的咖啡廳坐落在警察總局對面,是警察們一天三頓飯的非官方指定供應商。他走進去,對在吧台後忙着煮咖啡的服務員露出和善的笑容:“收件。”服務員接過那個大箱子:“哎呀,又是塗根警長的,這回是什麽,炭疽還是報廢的槍?”看來這位警長經常收到些不靠譜的包裹。塞班笑笑:“不知道哦,我隻負責送件而已。”服務員一面幫忙簽收,一面看了塞班一眼:“新來的?”又看了一眼寄件單,“E快遞公司?沒聽說過。”塞班熱情地從口袋裏摸出一張宣傳單塞給服務員:“剛開張,同城最便宜,國際快遞八折,幫我給警察局介紹一下!”他買了一瓶奇異果汁,坐下吃了一個三明治,然後在第一個吃完早餐的警察埋單的時候離開。在車水馬龍的街道上,他張開雙臂伸了個懶腰,眯着眼仰望碧藍的天空,而後拿出手機,輸入一個簡單的信息并發送出去。“暗影城,連環匕首殺人案,done。”在他的身後,咖啡廳裏陸陸續續坐滿了人,大部分都在警察總局上班,文職很多,也不乏第一線的警探。進門靠窗那個視野最佳的位子始終空着——所有熟客都知道,它屬于塗根。這位傳奇警探已經五十歲了,卻還在第一線浴血沖鋒,是所有人的偶像和驕傲,沒有男人不尊敬他,沒有女人不愛慕他,而他卻永遠是“你們最好不要當我存在”的奇怪态度。八點四十分,他準時走進來,要了一杯黑咖啡、兩個肉包子、一個水煮蛋和一碗水果麥片,中西結合,營養全面。這時候服務員把那個箱子扛了過來,滿懷着尊敬之情說:“塗根警長,有您的包裹。”常常有人寄東西給塗根,警察總局出于安全考慮,不接收任何來路不明的郵件。給警員的包裹,特别是很大的那種,不是因爲愛死他們,就是因爲愛他們死,無論哪種情況,他們都得小心。于是這家咖啡廳成了中轉站。塗根點頭緻意,一隻手拿着肉包子吃,一隻手開箱子。而後,有整整五分鍾的工夫,他保持着同一姿勢釘在那裏,一言不發,一動不動。所有人都圍了過來,第一件事是确定老塗根沒有中風或者睡着,第二件,就是一起看那個箱子。每個人的臉色都變了。他們不約而同屏住了呼吸,以至于那個街區當天PM2.5的濃度瞬間下降了不少。箱子裏有一個人頭。而人頭之外的那些東西更加離奇。在暗影城,所有警察在過去的十一年中,共同背負着一個噩夢。十九件連環殺人案,在十一年内很有耐心地擇期出現,無論警方怎麽努力,抓了多少人去蹲大牢——有幾個甚至被不少有效的證據鎖定。在真兇似乎馬上就會被繩之以法的時候,下一樁案件又發生了,誇張得像一種公開的挑釁。不計其數的警員被這個案子折磨成胃下垂或神經衰弱。歲月流逝,胃和神經都沒有好轉,殺人案卻如期而至,比例假和信用卡賬單都更準時。現在,掙脫噩夢的法寶從天而降。塗根面前的包裹裏,整齊地陳列着連環殺人案中所有受害人的照片、詳細資料,受害經過的照片、光碟以及他們遺留下的物品。那個頭顱,經過專業手法的處理,清潔端正,臨死前想必參加了地獄半日遊,神情中全是深深的悔恨與痛苦。他的嘴唇抿着一張卡片。塗根伸手,将那張卡片拿出來——手掌大小的雪白壓紋銅版紙,上面隻有八個漂亮的手寫小楷:“申請有時,受理有時。”警察們沖出咖啡廳,在自己桌上留下面額不一的現金應付賬單,等到一直在吧台後忙活的服務員走出來,端着面包和咖啡茫然一看的時候,咖啡廳都已經空了。和服務員一樣目送着警察們奔命般殺回辦公室的還有塞班,他在街道對面吹着愉快的小口哨,打了一個電話:“嗨,正式收工了,來接我吧。”他一邊打電話,一邊往警察局的反方向走,步履輕快:“哦,愛麗絲也已經處理好了嗎?手腳真快。你幹脆把愛神的名字給我,讓她改叫雅典娜吧——又能穿好看的衣服又能戰鬥的女神。”他這一走走了很遠,上了車,上了飛機,一直飛到了阿姆斯特丹機場。他坐在頭等艙,全程都保持着清醒和端坐,眼神定格在黑暗的舷窗外,也許心思如潮,也許是内心在酣睡。混雜在出機場的人流中,塞班不緊不慢地走着,推着一個标準型号的桃紅色登機箱,和他的風格非常不搭調。在到達廳外有一輛車在等着他,加長林肯禮賓車,後座有浴缸和全套按摩設備。他坐進去,門窗自動關好,車子緩緩啓動,他打開那個桃紅色的小箱子,開始換衣服。三件式白色西裝,剪裁和面料都精緻絕倫,量身定做,與他緊緊契合。打上領結之後,他從一個精緻的黃金鑲嵌的木盒中拿出一條玫瑰紅色的手帕,小心地别在自己的胸兜上。“L城如何?”換完衣服,和司機之間的屏障緩緩落下,開車的人轉頭朝他看了一眼,眉眼露出妩媚的笑。那是一個美豔不可方物的女人,卻穿着全套司機才會穿的制服。塞班也笑了:“今天的代班司機真美,可否親一下?”他真的湊過去,在女人的耳垂上印下一吻,随即說:“L城順利,證物和人頭都已經交給了當地的警長塗根。”女人點點頭:“那個兇手上個月還在作案,L城的警察真是無能。”塞班的看法很公平:“責任不完全在他們,兇手行伍出身,反偵查能力非常強,而且耐心細緻,處理細節天衣無縫。要不是他有收集戰利品的嗜好,我們根本拿不到确認他有罪的證據。”女人抛過來一個媚眼:“那應該歸功于誰?”塞班拍拍她的肩膀:“當然是你,如果不是媚行者迷得他神魂颠倒,以至于自己的老婆是連環殺人的同案犯,他也要離婚,我們怎麽可能突破愛麗絲,從她手裏找到這麽多證據?”女人點點頭:“是啊,好險。”她收斂了如玫瑰一般的笑容,眉眼露出憂色:“要是再殺錯一次,組織内一定會亂的。”塞班也嚴肅起來:“是的。”低頭看了看腕上的表,“諸葛回來了嗎?”“回來了,在總部等你,隻要斯百德一到,會議可以開始了。”車子打了一個彎,漂亮地漂移出去,插進車流中一個可遇不可求的小縫隙,然後拐入大道邊的一條小巷,一路狂奔。在他們的身後,一輛破舊的福特一個急刹,立刻轉向想要跟上,卻被堵在茫茫車海之中。開車的人沉下臉,遠遠注視着林肯消失的方向,拿起電話:“我跟丢了。”電話中的聲音蒼老而沉郁,但又充滿着不可抗辯的威嚴。“他們幾個人?”“愛神和冥王兩個,判官和羅德都沒有出現,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到。”“盯着機場,不要松懈,他們的年度董事會就在這幾天,錯過了這個一網打盡的機會,下一次就在三年後了。”“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