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
富壓江南堪敵國。金穴銅山。回首如風燭。奴輩利财生蝮毒。石家何處尋金谷。十萬牙箋如轉毂。任爾通神。難脫鉗鉛羅獄。日食萬錢惟果腹。何英千古稱知足。
話說魏忠賢因朝天宮火災。言官都道是天災。他定說是奸細放火。各官順他之意。枉殺了武永春等一班良民。妻子都給與功臣之家爲奴。他自己又邀功讨蔭。他的親丁都蔭完了。恰好蘇杭織造李實送魏鵬翼到京。那魏鵬翼乃魏雲卿的孫子。雲卿與侯一娘又生了一子。到二十餘歲娶了媳婦。生下這個孫子鵬翼來。兒子就死了。後來雲卿夫妻皆亡。這孩子便依着寡母。
開了個機房度日。因忠賢托李實訪問雲卿的消息。卻好訪出這個魏鵬翼來。特差掌家護送到京。算起來是他嫡侄。他卻認他爲侄孫。因他緝捕奸細有功。矯旨蔭爲右軍都督。把個十歲大的孩子。平白的紅袍玉帶。一樣到任升座。是日都送禮慶賀。
忠賢置酒請那班奸黨。算來鵬翼卻是他嫡親的瓜葛。連魏良卿都不是的。一連請了幾日酒席。散後。倪文煥回來。門上禀道。
揚州有個姓吳的來見爺。文煥拿過禀帖來看。名喚吳天榮。不認得是誰。因他說是同鄉。
隻得叫請會。那人進來一見便跪。文煥道既是鄉親。如何行此大禮。扯起來作了揖。細看時才認得。就是吳安保。相讓坐下。文煥道一向久别。何事到京。天榮躬身道。小人因兩個官人連年争訟不息。小人不忍坐視。兩下調攝。官府中打點是有之。無非欲兩家息事。怎敢偏護。至去歲四官人去世後。二官人名養春的。怪小人不偏護他。屢次難爲小人。又将我送到撫按衙門。說我偷盜本銀二萬。他勢力大情面多。
又是個家主。小人怎敢與他争執。今特來叩見爺。要求爺兩封書與兩院。代小人明一明心迹。說着向袖中取出個帖子來。
雙手呈上。上寫着呈上白米千擔。文煥道隻有按院陳爺是我同年。撫院我不相熟。不便發書。天榮又跪下道。如今之事非老爺的書子不能救。老爺若嫌輕。再奉葉金二十兩爲老爺壽。
文煥道多承厚贶已不敢當。金子斷不敢再領。且請坐再商。也罷。我也作一劄與你。隻是我與他不甚相熟。恐未必肯依。天榮見他應允。即起身拜辭道。書子再來領。出來走到寓所。用食盒裝了金銀。貼上河南道的封條。叫人擡到倪文煥寓所來。
一路上緝捕的見有河南道的封條。故不敢來盤問。文煥收下。
随即寫了兩封書子。促馬上飛遞到江南去了。
天榮謝過文煥。次日收拾回南。比及到家時。差人已早有回書在天榮家等候。他到家看過。送他些盤纏回京。再問官事時。兩院見了倪文煥書子。奉爲神明。極力袒護。若不因是主仆。吳養春還要受辱哩。養春見官事輸了。心中恨極。又要向别衙門去告。料理衙門的人道。切不可再告了。他是求了倪禦史的書子。才如此靈驗。你再告也是枉然。他就再花些銀子。
也總是用的你的。不若捉他家來鎖禁住他。慢慢的打他幾次出出氣。衆人齊聲道此法甚善。養春果然暗暗差人常四路襪緝。
不數日竟捉住了。擡到家按倒打了一頓。鎖在後花園密室内。
終日用酒食養着他。過幾日拿出來打一次。打過幾回。氣也漸息。未免就懈怠下來。鎖禁也不甚嚴了。漸漸可以出來行動。
幾次要越牆而逃。奈牆高難跳。禁有半年。已是中秋時候。那一夜月明如畫。園中桂花盛開。
天榮睡不着。忽聽得外面有人說話。他悄悄的起來。伏在假山後面看時。隻見桂樹下立着兩個女子。香肌粉面。映着月色。分外嬌妍。何以見得。有詩爲證:
比花還解語。似玉更生馨。
洛浦逢雙俊。堯庭降二英。
動衣香滿路。移步襪生塵。
二八盈盈态。羅浮夢裏人。
那兩個女子都是吳養春的侍妾。天榮認得内中有一個姓郁名叫燕玉。原是他經手在揚州娶的。兩個女子嗅花玩月。
遊了一會。對坐在桂花下談笑。少刻有幾個小鬟提了茶果擺在石桌上。二人對月談心。衆丫頭四散頑耍。一個偶走到假山後。忽遇見天榮。便大叫道你是個甚麽人。夜晚間躲在這裏做甚麽。衆丫頭聽見。都跑了來抓住天榮。亂拉亂打。那兩個女子聽見也走來道。你們不要嚷。且問他是甚麽人。天榮隻得走上前。叩了個頭道。小的是吳天榮。被爺禁在這裏已有半年多了。今夜因月色甚明。出來看月。不意沖撞二位小娘。燕玉道你可是揚州的吳老官麽。天榮道小的正是。燕玉道你也是無心。不怪你。好好去睡罷。天榮回到房中。過了半日。隻見一個小丫頭送了四盤果子一壺茶來道。郁小娘叫我送來的。天榮道姐姐你回去代我謝謝小娘。那丫頭答應而去。此後不時燕玉即着這小丫鬟送茶送酒。天榮常把些銀錢打發他。一日那丫頭又送出酒來。天榮道姐姐央你回去代我說聲。常時多謝小娘。
求小娘在爺面前代我方便一言。放我出去。後當重報。丫頭道小娘已曾代你說過幾次。爺總不肯。叫你再耐心等幾日。再尋個方法放你。又過了月餘。忽一日那丫頭來對天榮道。小娘叫對你說。明日老太太同孺人們下園來看花。叫你取個空兒哀求老太太。小娘再從旁幫你。管教停妥。天榮大喜。原來這老太太就是養春的母親。
一生仁慈好善。極喜施舍。若遇人有患難。他卻不惜财物濟人。天榮軟禁在此。人都瞞着他。他若知道。也不待今日了。
天榮又挨了一夜。次早見童仆們紛紛收拾亭台。鋪設酒席。擺列得十分齊整。但見:
袅袅東風小院通。鸾車并飛下百花叢。
香濃寶鼎沉檩細。花壓金瓶梅杏紅。
繡巾莫漫遮金翡翠。錦茵半戲玉芙蓉。
鳳箫象管随瑤瑟。疑是仙娃宴蕊宮。
這正所謂天上神仙府。人間富貴家。這吳養春乃江南第一富戶。兩淮鹽務的領袖。一段豪華的氣象。雖難比上苑天家。
卻也不減石崇王凱。是日辰牌時先是一班家人媳婦丫鬟使女數十人。穿綢着緞。珠翠盈盈簇擁而來。次後才是老太太率領着許多女眷姬妾們入園來。一個個生得:
盈盈粉面媚含春。疑是淩波出洛神。
羅绮生香籠白雪。細钗曳玉掠烏雲。
殘紅淺襯蓮鈎印。落片輕沾玉筍痕。
忽向花間聞笑語。曉莺枝上弄新晴。
一班女眷看過花。才上廳吃茶。至午上席。杯盤交錯。
笑語喧阗。日哺時各各起身閑步。吳天榮在假山後伺候。
不敢出頭。等到老太太同燕玉散步看花。燕玉把他攙到假山邊花深處賞玩。隻見天榮連忙走出來向老太太叩頭。老太太道你是安保呀。幾時來的。爲何這樣落泊。天榮道小的在此半年了。老太太道你來了這許久。怎麽不來見我。天榮道小的因四官人的事。被二官人鎖禁在此。老太太道四官人已死了。還說他怎的。燕玉道因二官人惱四官人。故此連累及他。論起來其實也不幹他事。禁他在此也無用。老太太做個好事。放他回去。讓他骨肉完聚。老太太本是個仁慈之人。
又平日極喜燕玉。聽了這話。大動恻隐之心。便說道罷了。
你起來我自有道理。遂走來對媳婦道。你官人可成得個人。
四官兒已死。就是弟兄們有些言語。如今也該丢開了。怎麽又将安保鎖在這裏。他家也有妻兒老小。何苦離間他。孺人道我也曾屢勸他。無如他不肯依。老太太道依我說放他去罷。
孺人道老太太主張。我們怎敢不遵。隻恐官人回來不依。燕玉道既是老太太做主放了。等官人回來。老太太向官人聲就罷了。
孺人愁他一眼道。又好惹他回來一場吵鬧了。老太太道不妨。
我自會向他說。便叫人賞他一桌酒飯。叫了天榮來吩咐道。你去吃了酒飯回去罷。官人回來我自代你說。
你以後需要學好。生意上須要盡心爲主。各房的事須要一例。
不可偏護。天榮叩頭感謝道。蒙老太太的恩典。小人知道。
又向孺人叩了頭。步到卧處。連酒飯也不吃了。卷起行李出了園門。飛奔到寓所。收拾行囊雇了牲口。星夜回揚州去了。
這正是鳌魚脫得金鈎釣。擺尾搖頭再不來。
過了數日。吳養春回來。他母親向他說知放了天榮。養春雖然面允。心中卻甚不快。出來又與那班幫閑的朋友商議。還要再去捉他。這也是财主性兒。若是些良朋益友。也便勸阻他。
無如那班匪人都要奉承他。還有一等壞心術的。
巴不得撮起件事來。好于中取利。随即撮弄他差了幾個家人。帶領一二十個粗使人來揚州。分頭緝拿吳天榮。誰知吳天榮早已差人在外打聽。一聞此信。着了忙。無處潛身。正是人急計生。随即帶了萬把銀子。丢下家口。逃往京師。不一日又到京城。進得城尋個寓所安插下來。便來見倪文煥。二人相見坐下。天榮謝道。昔日蒙爺情發書子搭救。奈家主必不肯恕。
又被他拿去鎖禁了半年多。蒙老主母憐念釋放。今又四路差人訪拿。定要置小人于死地。無可奈何。隻得又來求爺庇蔭。文煥道你雖逃到京師。終非長策。我也難庇你許多。如今有個道理。我們廠裏魏祖爺昔日也曾與你有一面之識。除非投在他門下。方可免禍。天榮道若得老爺玉成。刻骨難忘。次日備了禮物。文煥引他到魏府來。文煥先進去。
天榮等到傍午。才有人出來喚他到書房裏來。等忠賢出來。
天榮朝上叩了頭。複又跪下呈上禮單。忠賢看也不看。遞與掌家。命他坐。天榮道小的怎敢坐。忠賢道既是舊交。坐下何妨。天榮才告坐。坐下。忠賢道遠勞你來。隻是我門無白衣。
須要做個官兒才好,武職恐你做不來。隻好代你上個中書罷。
天榮稱謝不已。少頃擺上酒來。忠賢道你家主人富壓江南。實有多少家私。天榮道約有一二百萬。各處鹽引當鋪。每年有十餘萬利息。惟有黃山木利最多。每年足有四十餘萬。李永貞道朝廷各項錢糧。每年也隻有五六百萬。他一家每年就有十分之一。如今大工正在缺少錢糧。就向他借幾萬用也不妨。天榮道當年征關北時。他也曾進過五十萬充邊饷。萬曆爺曾賜他中書銜的。忠賢道這厮卻也可惡。萬曆時他既助得饷。咱們如今大工缺少錢糧。他就不助些饷了。他這富足。難道不是靠衆成家的麽。你可開他些過犯來。咱好差人去拿他來。問他要。席散後天榮回來。便來見倪文煥讨他主意。文煥道既是祖爺起了這個念頭。你也顧他不得。必須開他些過失才好。天榮道他家雖是富足。卻世代忠厚。未曾刻剝一人。就是鹽務當鋪隻有人騙他些的。卻無甚過失可說。
文煥道事到其間。也講不得天理了。你若不開。連你也不好。天榮道但憑吩咐。文煥道你去做個揭帖。上開他父子是歙縣土豪。慣囤窩射利。阻撓鹽法。遍開典鋪。刻剝小民。
侵占黃山。每年獲木植租息六十餘萬。以緻家累钜萬。富堪敵國。赴東廠出首。天榮依命。沒奈何次日隻得寫了個揭帖。
投到東廠。楊寰見了。如獲至寶。即刻轉上來。忠賢随即矯旨拿問。票了駕帖。差錦衣官校星夜到江南來拿人。校尉等詐了萬金。吳養春隻要救命。也顧不得銀子。随即吩咐夥計将各處典鋪鹽店都收了。我又未曾犯法。朝廷也不過勒要我的銀子。家中姬妾都着他母家領去。聽其改嫁。老母妻子。
免不得抱頭痛哭而别。不一日到了京。發鎮撫司拷問。吳養春遍行買囑。許顯純也得了他有萬金。心裏卻也憐其無辜受害。又怕魏監差人打聽。不敢放松。他就照原揭上題個拷問過的本進去。一二日批下來道。吳養春贓銀六十萬。着刑部行文與該撫照數追比解京。其山場木植銀四十餘萬。着工部遣幹員會同該撫按估計變價解庫。其山場二千四百餘頃。并抛荒隐匿地畝。均着查明入冊。此皆廠臣爲國忠心。發奸巨手。搜剔黃山之大蠹。克襄紫極之浩繁。省國帑而工度饒。
不加賦而财用足。宜加優獎以勵忠勤。着賞給綠緞四表裏。
羊八隻。酒八瓶。并着蔭弟癙一人爲錦衣衛指揮。世襲其職。給與應得诰命。欽此。那吳養春父子生來嬌養慣的。哪耐刑法。熬不過幾次迫比。俱死于獄中。正是:
百年富可拟陶朱。卻笑持家術也無。
緻死一身亡犴狴。隻因輕自放豪奴。
工部奉旨差了個主事來徽州變産。先時吳養春家私原有數百萬。後因養春被拿。他妻子各處尋分上救他。不惜錢。
要一千就是一千。要一萬就與一萬。那些親友有實心爲他的道。隻要錢用得到。自然靈驗。亦有借此脫騙的。那些女流如何知道。就如挑雪填井一樣。及到撫按追贓時。家私已用去一半了。隻見家人回來說。主人都死了。原來此事是安保陷害的。舉家切齒。痛哭一場。不日工部司官到了。會同撫按清查。
那些親友見事勢不好。都不敢來管。隻有一個老家人吳良出來撐持。那主事同撫按上了察院。傳集府縣。将出場木植變價。
少不得要報人買。未免高擡價目。那些富戶見值一百的就要賣人二百。那些怕買的花錢求免。或賄囑延擱。那買不起的便來告免。反被責逼。以緻妄扳别人。株連不已。
及至納價時。書吏又作弊。用加二三的重平子收銀。及完清了價。又無産業領。他又報别人來買。設成騙局哄人。那報買的也不能聽他緩緩上價。還要當錢糧追比。無奈這是個欽差官兒。不受撫按的節制。無處告理。正是天高皇帝遠。有屈也難伸。把一個徽州城攪得不成世界了。贓銀出過六十餘萬。也就艱難了。衆童仆都偷盜财物。各自逃散。日日隻帶這老仆吳良追比。這吳良年近七旬。漸漸打得不像樣而死。這主事又差人拿他家眷。那老太太年老出不得。官便來拿他妻子。那孺人是甯國沈相公的孫女。南京焦狀元的女甥。見人來拿。他放聲大哭道。我爲世代簪纓之女。富貴家的主婆。豈可出頭露面。
受那狗官的淩辱。罷。與其死于此賊之手。不如死在家裏的幹淨。于是解下絲縧懸柴自缢,他兩個女兒見他娘吊死。他們也相缢而亡。可憐:
愁紅慘綠淚成絲。弱柳迎風自不支。
斷送玉容魂弗返。分明金谷墜樓時。
那老太太聽見媳婦孫女都死。吓了一跌。也嗚呼哀哉了。
衆親戚聞知皆來□問。備棺收殓。那些差人猶自狐假虎威的詐錢。銜坊上看的人。都動不平之氣。内中有那仗義的道。
你們逼死了他一家人口。還在此吵鬧。我們打這起狗才。
衆人一齊動手。把幾個差人登時打死。漸漸聚了幾千人。打到察院衙門裏來。那些衙役正要上前阻擋。見人多勢衆。都一哄而走了。衆人便放起火來。主事的家人見事不諧。都扒牆破壁而逃。哪裏還顧得本官。那主事還未起來。忽夢中驚醒。隻道是失了火。忽聽得外邊嚷道要打主事。要殺主事。
才知是激變了地方上人。此刻并無一個爪牙。隻有一個門子在傍。即忙越牆而逃。這邊府縣等忙來救火安民。一面通詳撫按據實奏聞。魏忠賢見激變了徽民。隻得把主事削職。便把這事緩下去了。不料又走出個許寺丞來。這許寺丞名志吉。本是徽州許相公的孫子。以恩蔭仕至苑馬寺丞。與吳養春是至親。
他見徽州打了欽差。恐魏監惱不肯休歇。又恐連累到自己。遂央倪文煥來對忠賢說許寺丞本籍徽州。深知吳養春所放天津淮揚兩浙各省的債務。并各處鹽當産業。若差他去。不到半年。
贓可全完。許寺丞又送了許多禮。才得了這個差。南直士大夫在京者。隻道他是好意。或者因徽州困極。他出來自然設法調停。誰知他竟是個人面獸心的畜類。
隻要保全自己。奉承權貴。不顧鄉裏。一路來各處清查。
絲毫不能遺漏。及到家鄉。他便想道本地府縣是我父母官。恐他要假借起來。後日難以行事。他便以憲體自居。公然坐察院。
地方官勒令庭參。府縣見他如此。都不理他。他也隻得厚着臉行事。衆鄉紳來見時。他便十分倨傲起來。内中有個方給事。
才說得幾句話便搶駁他。反被方給事當面羞辱一丈。當面來告免。競被他笞辱了一場。放告後。今日報這家買山。明白派那家買地。今日冤某人領吳家的本錢。明日賴某人受吳家的寄頓。
影響全無的。隻憑他說的便是。他哪裏管甚宗族親眷。就是他親伯叔弟兄也報來買産。都是一例追比。黃山田地旨上原教歙縣人領買。他見休甯人富足的多。
突然派過二十萬去。便把休甯的富戶程八元等數百萬的家私。都弄得一貧如洗。各處都有謠言道。派一千禮儀三百。
激一萬威儀三千。以至遠年私債。家人身銀。都入贓冊。
休甯有個程寡婦。乃孝廉程有政的繼室。卻十分美麗。也是宦家之女。那程有政死了。寡婦年少無子。家私十餘萬。程舉人臨終留下親筆遺言。把兩個前妻之子分出去住。留了一所典鋪本銀二萬。與寡婦取利日用。以爲養贍。這許寺丞平日與程有政相交最厚。他慕他妻子姿色。新寡時便要謀取他。寡婦執意不允。他便記恨在心。今日便派寡婦買田銀一萬兩。差人來催。
那寡婦卻有見識。回道疾風暴雨。不上寡婦之門。
就是朝廷也沒有拿婦女當差的。我有兒子。有事你去向他們說去。他連茶錢也不出一個。差人鬧了一日。無法奈何。隻得來回話。許寺丞本意原要拿寡婦出頭。見差人拿不來。次日又差了許多孤貧來吵鬧。那些疲癃殘疾之人。人又不好打他。
他們便一窩烽的在程家亂鬧。這寡婦卻有算計。便出來對他們道。你們既是官差。沒有白使人的理。且坐下來吃了飯。我同你們去見官。随即擺下幾桌齊整酒飯來。那些乞兒何曾見過這樣好東西。一齊坐下狼飧虎矻的。大碗斟酒吃。
一個個吃得東倒西歪的爛醉如泥。寡婦忙把一切細軟都寄在左近親族家。他便坐上轎子竟回母親家去了。他弟兄子癙多有在癢的。都到學前約齊了三學朋友。候按院下學講書畢。公同禀道。許志吉假倚官差殘害鄉裏。求大人做主。按院道雖他奉旨清查。未曾教他無端扳害。他既無桑梓之情。
諸生又何必存畏縮之念。此與小民觸犯鄉紳不同,這分明是惡他叫衆人打他之意。衆秀才正要生事。今見上官許他。衆人等送按院上轎後。齊至公署前。蜂擁進去。那許寺丞猶自做張做勢的狂吠。衆人上前一齊動手。打得個落花流水。将手下人打死了幾個。那許寺丞早逃走個不見。衆人見他走了。竟打到他家裏去。放火燒他的房屋。百姓都恨他。也齊來幫助。家财盡遭虜掠。婦女們剝得赤條條的趕出街坊。
這一場醜辱。卻也不小。還要尋到許寺丞打死。才稱衆意。
這正是未害别人先害己。果報分明定不差。畢竟不知許寺丞逃得性命否。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