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暮暮朝朝樂事濃。翠帏珠幕擁嬌紅。
莺迷柳谷連宵雨。花謝雕闌蓦地風。
啼鹆無知驚好夢。舞雞有意報殘鍾。
可憐比翼鹣鹣鳥。一自西飛一自東。
話說侯七官定計。哄得铎頭瘟進京去了。他們四人依舊打成一路。朝歡暮樂。無所顧忌。黃氏也略知些風聲。對七官道你哥才來家幾日。又哄他出去。他會做個甚麽生意。你們靴裏靴襪裏襪。不知幹甚麽事哩。不要弄出事來呀。七官道他自己要開店的。幹我們甚事。遂出來對進忠印月等說知。秋鴻道這明是知道了。怎處。四人上樓來計議。進忠道既然知道。我卻不好久住了。且布賬已将讨完。秋鴻道他借的銀子。原說不誤你的行期。你如今且去向他要。他沒銀子還你。定留你過了年去。等老爹回來。娘房裏的事。他自來未曾管過。任他有手段。
也脫不過我們之手。進忠道好計。秋鴻道弄他們這幾個毛人。
隻當弄猢狲。商議停當。吃過早飯。進忠叫印月去說。我布賬已将完。隻在一二日内就清。
這裏有宗現貨。要買了回南去。向日借的銀子。兩三日内還我。我要動身趕到張家灣過年哩。正月内還要到臨清去哩。
印月遂下樓到黃氏房中說道。哥哥多拜上奶奶。他如今布賬已讨完了。要買宗現貨回南去哩。上日借的銀子叫請奶奶早些還他。他兩三日内就要動身哩。黃氏道刻下哪裏得有。要等你公公回來才得有哩。印月道當日是奶奶親口允他不誤行期的。沒有說等爹爹回來。他說如今因要買宗現貨等着銀子湊用。故此來讨。黃氏道目下年節又近了。該的債不計其數。你叫我到哪裏弄來還他。且留你哥哥過了年去。印月道我已回過他。無奈他再三向我說。要買了貨趕到張家灣過年。正月裏要到臨清去哩。他催過我幾次。我不得不來說。
當日奶奶親口允他。今日還是奶奶自去回他。或者卻不過情。留得他下來。也未可知。黃氏隻得同印月走到樓上對進忠道。向日承親家的情。原說是不誤行期的。不料他公公去久不回。十分難處。非是我話不準。還望親家竟住幾曰。過了年再去罷。進忠道刻下布賬已清。衆鋪家算明。該尊府用銀四十二兩。前親家收過三十兩。又零星付過十九兩八錢。算多付了七兩八錢。鋪家都已算在我腹子内。那幾兩銀子也不必說了。隻是前日的借項。望親母早些賜下。因這裏有宗現貨要買了去。
明後日就打點起身。要趕到張家灣度歲。不然。也不來催促親母了。莫怪。黃氏終是個女流。被他幾句話打住了。沒話回。
臉漲得通紅。好生難過。秋鴻便接口道。舅舅且竟住一時。等奶奶去再作計較。黃氏才起身下樓。秋鴻道也是爲七爺的事借下來的。如今他連管也不管。人來催逼。他到不知往哪裏去了。
帶累奶奶受逼。黃氏歎氣道。養出這樣不長進的畜生。叫我也難處。正說話間。
七官進來。黃氏道你到哪裏去的。沒錢還人。也該設法留他。卻叫我受逼。七官道可是爲沒有錢拿了還人。沒錢也說不得受些氣罷了。黃氏氣起來罵道。你這個壞畜生不長進。惹下禍事來。借了人銀子。反來說我。轉是我做娘的貪嘴。大潑小用借下來的。你還說這樣胡話。七官猶自不遜。
黃氏趕來打他。倒被他推了一跌。黃氏坐在地下。氣得大哭。七官早已去了。印月忙同秋鴻過來。扶進房去。晚上進忠又來讨信。黃氏無奈。次日隻得着人去央邱先生并陳三官來說。
才留下來過年。隔了兩三日。铎頭買了硝黃紙張回來。就在隔壁門首收拾出一間門面。尋了個夥計。果然一夜做到三更。不來家宿。他們關上前門。任情取樂。這正是:
欺他良儒占他妻。樂事無端任所爲。
堪恨狐群助奸黨。不憂天譴與人非。
過了幾日。正是人家祀竈之日。家家都來買炮竹。人人贊好。铎頭越發有興做。原來此地經紀人家。本無田産蓄積。隻靠客人養生。有客人到。便拿客人的錢使用。挪東補西。如米面酒肉雜貨等物。都賒來用。至節下還錢。侯家自少野出門後。
沒人照管。七官不會當家。便把各客人的用錢。都零碎支用完了。故年終各欠賬都來催讨。起初還是好說。到二十七八衆人急了。都坐着不肯去。後來見無人理他。大家便擁到内裏來吵鬧。七官躲了不見。那铎頭人都知他是個瘋子。也不去尋他。
隻有黃氏一人支持。到二十九。
衆人便發話道。你家推沒人在家。難道就賴去了麽。你家賺了客人的錢。不想還人。别人是父母的資本。若沒錢。拿丫頭婆娘來也準得錢。污言穢語。都聽不得。黃氏急得走投無路。
沒奈何隻得叫小女兒來向印月要首飾衣服當。印月道我來了二年。連布條兒也沒見一個。做了多少衣服與我的。開了賬來。
一一查去。再不然。知道我有多少東西。也說了來拿。小女兒見他的話來的不好。就去了。黃氏無奈。急得大哭。他在裏面哭。人在外邊罵。衆人聽見哭。有那知事的就出來了。看看天晚。還有幾個坐着不去。秋鴻過來勸道。奶奶且莫煩惱。少了錢斷沒有擡人去的理。黃氏道轉是擡我去的好。罵的言語。你可聽得。今日雖去。明早又來叫罵了。怎受得這樣氣。不如尋個死。倒得耳根清淨。秋鴻道哭也沒用。事寬即圓。黃氏道明日到是年終了。再等到幾時哩。像我這沒腳蟹坐在家裏。怎麽 圓得來。秋鴻道事已急了。不如再向舅舅借幾兩過了年再處。
黃氏道前日借的沒得還。被他說得沒趣。怎好再向他開口。秋鴻道他倒不是個吝财的。前日因要買貨回去。方來催讨。奶奶再央娘去向他說。必有些的。黃氏道不知你娘可肯說哩。秋鴻道人家這樣吵罵。娘難道不聽見。我去請他來。黃氏道緩些。
你先去對你娘說過。再去請他。我就過來。秋鴻過來對印月說過。就走到樓上對進忠道。娘請你說話哩。進忠道說甚麽。秋鴻道被人罵急了。又來尋你。說不得再弄點與他救救急。大家好過年。進忠道你的急還有得救。他的急卻難救。秋鴻劈面一掌道胡話。還不快走。走遲了打你一百。進忠被他拉進來。
黃氏也在印月房内。印月道如今各店賬吵鬧。家内沒出處。
沒奈何還要同哥哥再借幾兩。出年一總奉還。進忠沉吟不語。
黃氏道前欠未還。原難再借。隻因逐日罵得聽不得。故此又要求告親家挪借。他前日有信來。說隻在正月内必到家。一定加利奉還。再不至誤親家的行期。秋鴻道奶奶也是沒奈何。
舅舅不要推托。進忠道至親間怎敢推托。隻是元宵後我一準要起身的。再不要似前番誤事方好。印月道爹爹回來就清結的。
進忠道要多少。黃氏道有五十兩的賬。進忠道都要全還麽。我有道理。便點燈往樓上去了。黃氏對印月道。你去代我催催。
沒日子了。印月叫秋鴻執燈同到樓上。見進忠在燈下揀銀子。
印月便伏在桌上看。進忠揀了兩錠。向印月道。這銀子可好。
你要拿了去耍子。印月道甚麽好東西。不要他。秋鴻道銀子若不好。奶奶倒不急得哭了。進忠道你專會伸腳起刁法兒要哩。
偏不把你。秋鴻道我隻是不要罷了。我若要。也不怕你不連包兒送來。進忠道你就是個不打臉的強盜。一嘴也不放松。印月笑道你吃了強盜甚麽虧的。進忠揀了半日。也與了秋鴻一錠。
遂揀了三十兩呈色銀子包好。遞與印月道三十兩。印月道爲人須爲徹。把幾兩好的與人。這就像豬屎的銀子。他們還不要哩。
進忠道此刻有了這銀子還不要麽。等我代他還。看他要不要。
印月袖了就走。進忠攔腰一抱抱住道。也不說個長短。怎麽拿着就走。印月笑道又不是我借的。說甚長短。進忠道好呀。卻不道保人還錢。印月笑着分開手下樓。将銀子交與黃氏道。這是三十兩。黃氏道三十不夠呀。況且呈色又醜。如何夠打發。
印月道他說代我們開發哩。一夜過了。次日天才明。就有人來催讨。秋鴻把進忠送出去。關上角門。衆人依然叫罵。進忠梳洗畢。下樓來對衆人道。舍親不在家。列位曆年都是尋過他錢的。今日怎麽就破起言語來了。請到這裏來。我有個商議。衆人便随他到樓下來。進忠道舍親遠出。他家中委實難處。列位就是擡人去也沒錢。我因同他是親。特來代他借得些須。隻好與列位殺殺火氣。若要多萬分不能。衆人亂嚷道。等了這幾日。
怎麽還說這沒氣力的話。推不在家。難道就不還罷。他也有兒子哩。進忠道你們既如此說。請向他兒子要去。我就不管這閑事了。站起身來就走。内中有幾個老成知事的。攔住道相公你請坐。你們不明道理。隻是胡鬧。如今侯家少了我們的錢。正沒人擔當。難得魏相公出來調停。你們反亂嚷起來。不成事體。
于是衆人才把進忠圍住。又怕他要走。進忠道列位若依我說。
就請坐下來講。如不依。聽憑尊便。衆人道但憑吩咐罷了。進忠道如今要說全無也不能。若要多卻也沒有。隻好十分之二。
餘者等舍親回來再清結。衆人道二分忒少了。先還八分罷。進忠道不能。既列位如此說。再添一分。竟是三分。衆人還不依。
講了半日。才說定各還一半。餘俟侯老回來再找。進忠進去要出銀子并賬來。當衆人算明了。共該二十八兩四錢六分。衆人也沒奈何。隻得拿去。
尚餘一兩五錢四分。并賬交與黃氏。黃氏千恩萬謝。感激不盡。說道還有迎春差事。每年要貼一兩銀子。也稱了去罷。
秋鴻道隻是沒得過年了怎處。黃氏道還講過年哩。沒人吵罵。
就吃口水也是快活的。少頃進忠又封了三兩銀子進來送與黃氏道。本當買些薄物送親母。又恐不得用。薄敬奉送自備罷。
黃氏道豈有此理。才已承親家情。怎敢再領賜。秋鴻道舅舅送的。又不是外人。奶奶老實些收了罷。黃氏謝了又謝。
才收下去置備年事。進忠同秋鴻出來。把預備下的果子衣服首飾等物。送到印月房中。七官見人去了。也來家走跳。手中拿幾張當票子到樓上來道。受這蠻奴才無限的氣。進忠道受誰的氣。七官道家裏的幾件衣服要抵出來。那蠻奴才死也不肯。
嚷了半日。進忠道衣服也是要的。七官道沒奈何還要同你挪一肩哩。進忠道要多少。七官道共該四兩七錢。進忠道掇些贖去罷。稱了銀子與他。黃氏知道愈加感激。便把他當作祖宗一般。
到晚來人家都燒紙關門守歲。怎見得除夕的光景。但見:
門懸柏葉。戶換桃符。家家歲火照田蠶。處處春盤堆細果。
兒童拍手。齊燒爆竹喜争先。老子點頭。笑飲屠蘇甘落後。戲斑衣鮑老登筵。紀歲事椒花入頌。彈弦奏節入梅風。對局探鈎傳柏酒。氣色空中漸敗。容顔暗裏相催。正是寒從一夜去。果然春逐五更回。
除夕。黃氏置酒在印月堂前邀進忠守歲。燒松盆。放炮竹。
铎頭取了許多炮竹煙火來放。果然好。飲至更深方散。
進忠同七官出來。隻得讓印月同铎頭睡了。人靜後秋鴻才到樓上來。與二人輪流取樂。正是:
明日春風又一年。高樓醉擁兩婵娟。
有人獨守孤帏冷。數遍更籌永不眠。
次日元旦。進忠起來。各處拜了年。同七官終日到城隍廟看戲。劉道士加倍奉承。人見進忠慷慨爽利。與他交接的頗多。
逐日各家請春酒。吃了幾日。又早元宵将近。薊州沒甚好燈。
一日二人同邱先生閑步。見人挑了兩盞紙燈賣。進忠買了挂在樓上。晚間點起來。買了些酒肴。請邱先生同元照等來飲酒。
邱老道敝處沒有好燈。我少年時在京師看燈果然好。進忠道京中燈除了内府的沒有見過。就是燈市裏并王侯家。也不過是些羊皮料絲夾紗珠燈而已。除此便無甚好的。總不如揚州的燈好。
各色紙燈包燈無不精巧。世上有一件物事。他們便做出一盞燈來。卻也奇巧。此時正是滿城箫管。人山人海。魚龍莫辨。那才叫做一天皎月。十裏香風。
邱老道生在那裏的人。真是有福的。到十三日崔少華請了進忠同七官去看燈。也是幾對羊皮料絲。皆是些粗貨。薊州人便以爲奇。衆人就十分誇贊。進忠也隻得随聲稱好。呈秀在席間将小沈托在進忠身上。沒奈何隻得約他元宵小酌。至日請了幾位斯文朋友來陪他。小沈唱曲行令猜拳。卻也有些豐緻。飲至二更散了。呈秀定叫留小沈陪進忠宿。進忠卻不過。
隻得勉強留下住了一夜。次日送他二兩銀子。一方漢巾。
十六置酒。在内裏請黃氏并铎頭夫婦。還剩了許多火藥。進忠都買了來放。但見:
金菊焰高一丈。木樨細落奇葩。白紛紛雪炮打梨花。紫豔豔葡萄滿架。金棧銀台鬥勝。流星趕月堪誇。
鴛鴦出水浴晴沙。九龍旗明珠倒挂。
内中有幾種異樣的。七官道這幾樣是哪裏來的方子。铎頭道這是在京中遇見李子正。他從殷公公家傳來的。進忠道他在京裏做甚麽。候二道他在東廠殷公公家做主文。好不然鬧。進忠道我正想他。明日到京中看看他去。大家開懷飲了半夜。把铎頭灌醉了。聽他們歡樂。正是有錢使得鬼推磨。那黃氏已是感激進忠不盡。又被他逐日小殷勤。已買通了。不但不禁止他們。且跟在裏面打诨湊趣。大家打成一片。毫無忌憚。不分晝夜。行坐不離。印月已被他們弄有孕了。那铎頭雖然明知。而不敢言。隻是把些酒食哄着他就罷了。正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街坊鄰舍都知些風聲。到了正月盡間。侯老回來。黃氏将進忠的恩德說與侯老知道。也十分知感。過了些時。也漸漸知些風聲。還是半信半疑。誰知人爲色迷。遂不避嫌疑。亂弄起來。一日天初明。侯老便上樓來尋進忠說話。見他門兒半掩。不見動靜。想是尚未起來。輕輕揭開他帳子一看。吃了一驚。原來印月同他一頭睡着了。
侯老也不驚醒他。倒輕輕走下樓來。高聲咳嗽了兩聲而去。
二人驚醒了。慌忙起來。印月下樓進去。隻見侯老在堂屋裏亂嚷。見印月進來。便說道婦人家不在房裏。外面去做甚麽。
黃氏也起來了。聽見嚷。過來道想是看他哥哥去的。侯老道胡說。就是嫡親兄妹。也該避些嫌疑。這樣胡行亂走的。
印月紅漲了臉進房來。也還不知被他看見。秋鴻聽見嚷。
忙出來看時。被侯老趕上踢了兩腳。罵道你這奴才在哪裏的。
不跟着你娘。黃氏道爲甚事這樣亂嚷亂罵的。侯老道虧你做婆的。我不在家。就幹出這樣事來了。黃氏才明白。悄語道事已如此。張揚出來。也不好聽。隻看你兒子這般嘴臉。怎叫他不生心。你現欠他銀子。傳出去。人還說你沒錢還他。
拿這件事賴他的哩。如今唯有叫他們離開來罷了。侯老沉吟了一會道也是。便叫秋鴻來說道。你外婆病得狠哩。來接你娘的。叫他作速收拾回去看看。秋鴻回到房對印月說了。
見印月睡在床上。遂抽身到樓上。見七官與進忠對坐。便埋怨道。你們做事也該放掩密些。怎麽就都睡着了。使老爹看見。嚷鬧了一場。虧奶奶勸住。如今要送娘去看外婆哩。進忠聽見吓癡了半日。才說道這怎麽好哩。秋鴻道我們去後。
你也難住了。不如快收拾也到那裏相會罷。說畢去了。進忠羞得置身無地。便打點行囊。去雇牲口。進來辭行。向侯老道前有親家所借之項。今親家初歸。恐一時不便。我明早就要動身。改日再來領罷。侯老也假意相留。次日早晨起身辭了侯老夫婦。又來辭印月。印月不肯出見。這才是:
萬種恩情一旦分。陽台去作不歸雲。
于今妾面羞君面。獨倚薰籠拭淚痕。
。進忠快快而别。對七官道。兄可送我一程。遂同上了牲口。心心念念放不下。兩人行了一日。來到長店。那長店是個小去處。隻有三五家飯店。都下滿了沒處宿。走到盡頭一家店。
内有三間房。見一個戴方巾的人獨坐。進忠來對店家道。那一個相公倒占了三間房去。我也無多行李。你去說聲。
叫他讓一間與我們住住。店家上去說了。那人道可是公差。
店家道不是。是兩個客人。那人道不是公差。就請進來。
進忠便出來看看。搬行李進來。那人便叫家人收拾讓出一間房來。進忠同七官上前與那人見了禮。進忠道鬥膽驚動相公。得罪了。那人道豈敢。旅邸之中何妨。請坐。三人坐下。那人見七官生得清秀。遂将言語調他。進忠道七兄陪相公坐着。
我就來。遂出去買了些肴馔來。問店家道。可有好酒賣。
店家道止有稀熬了。相公們未必用得慣。進忠來問那人。那人道随鄉入鄉罷。進忠出來買了酒。吩咐店家置備。回來坐下問道。請教相公貴處尊姓。那人道賤姓陳。江西新喻人。在監。
因這裏薊州道是舍親。特來看他。又問了進忠并七官鄉貫姓名。
對進忠道。這侯兄是魏兄的甚麽人。進忠道是舍親。不一刻店家擺上酒肴。陳監生謝擾過。三人共飲。那陳監生也是個風月中人。說到嫖賭上。便津津有味。猜拳行令。着實有趣。三人說做一個。陳監生道我一向在京。隻是頑耍。昨在薊州衙門裏住了二十多日。幾乎悶死了。不意這裏遇見二兄。豪爽之至。
也是三生有幸。弟有個賤識在東院。
也略通文墨。明日何不同二兄去耍耍。進忠道東院裏哪一位。陳監生道是劉素馨。乃鴛鴦叩的妹子。進忠道定是妙的了。
非佳人不可配才子。鴛鴦叩已是極标緻的。如今也将有三十歲了。當日見他時才成人。不覺已十五六年了。三人暢飲至更深。
抵足而睡。次日至密雲宿了。七官要辭回去。陳監生堅留不放。
進忠道你就同到京中耍耍。再回去罷。家去也無事。三人又上牲口進得京城。進忠道尊寓在哪裏。陳監生道在監前。進忠道我們權别。明早再來奉候。陳監生道小寓房子頗寬。且又潔淨。
同到小寓住罷。遂拉了去到下處。
果然房屋寬大潔淨。早有家人在内。各人卸下行李。洗了臉。取飯來吃了。陳監生道天色尚早。院中耍耍去。叫了三匹馬來。着一個小厮跟随。進了東院。到劉家門首下馬。進門來靜悄悄無人迎接。在廳上坐了一會。才有個丫頭出來。認得陳監生。進去了一會。才出來請進去。大姑娘房裏坐。三人走到房中坐下。倒也帏幕整齊。琴書潇灑。丫頭捧茶來吃了。媽兒出來拜了道。陳相公來得快呀。陳監道約定了素娘。
怎好失信。素娘怎麽不見。媽兒道他不在家。陳監生道哪裏去了。姐兒道周公子請去了。陳監生道胡說。我原約他一個月。如今才二十四日。怎麽就叫人請去了。媽兒道不好說得。
正在分辨。隻見來了一個姊妹。上前拜見。看時正是鴛鴦叩。
雖然年紀過時。那一段豐神體态。猶自大方。拜罷坐下。陳監生道貴恙全愈了。鴛鴦叩道這幾日才略好些。尚未複原。陳監生道我原約令妹一個月。怎麽就讓人請去了。
鴛鴦叩道周兵科的公子先請他未曾去。就把我父親送到城上打了。差人押着。定要他。沒奈何隻得弄去了。陳監生道去了幾日了。鴛鴦叩道去了十多日。也快回來了。陳監生大不悅意。進忠道既是不久就回。老兄也不必動怒。小酌何如。
陳監生道有甚情趣。鴛鴦叩笑道。舍妹暫時不在家。就不坐了。此後難道再不相會麽。陳監生被他說了。倒不好意思起身。進忠遂取了一兩銀子與媽兒備酒。鴛鴦叩叫丫頭鋪下絨氈。
看了一會牙牌。陳監生起身小解。隻見一個小厮捧着兩個石朱漆篾絲小盒兒往後走。陳監生趕上去揭開看時。底下一盒是幾個福壽同幾十個青果。上一盒是鮮花。陳監生問道你是誰家的。
小厮道周大爺差來送與馨娘的。陳監生讓他走過去。他便悄悄的随他走。那小厮穿過夾道。花架邊一個小門兒。那小厮輕敲了三下。裏面便有人開門。陳監生走出來也不提起。仍舊坐下看牌。少刻擺上酒來。飲了半日。陳監生推醉出席。閑步輕輕走過夾道。也向那小門上輕敲了一下。
便有個丫頭來開門。開開門來。見是陳監生。倒吃了一驚。
陳監生忙擠進去。轉過花架。見素馨猶坐焚香。素馨見了陳監生。便起身拜見。問道相公幾時來的。陳監生道才到就來看你。我原約你一月。今何負心若此。恭喜你如今有了貴公子了。素馨道再莫說起。我原非得已。那人粗惡之至。把我父親送到城上打了。着人押着。定要來纏。不肯放我出去。
終日如坐牢一般。你不要怪。陳監生道我也不怪你。今日赦你出去走走。素馨道怕他有人來看見。陳監生道不到别處去。
到你姐姐房中飲一杯何如。素馨不好推卻。隻得攜手出來。鴛鴦叩見了甚覺沒趣。素馨上前逐一拜見。看時果然生得甚美。
但見他:
窄窄弓鞋雅淡妝。恍如神女下高唐。
膚争瑞雪三分白。韻帶梅花一段香。
素馨拜罷坐下。鴛鸾叩道那人可來。素馨道今日不來。
鴛鴦叩道世上也沒有似這樣粗俗的。全無半點斯文氣。請了妹妹就如自己妻子一般。又不肯撒漫。就笑得死個人。說的話今人聽不得。進忠道這樣人可是作孽。陳監生道禁聲。莫惹他可人兒。素馨掩口而笑。起身奉了一巡酒。正開口要唱。忽聽得外面一片嘈嚷之聲。俱各停杯起視。隻見丫頭慌慌張張跑進來說道。不好了。周大爺帶人打進來了。素馨忙往外走。隻見周逢春帶了十多個人打進來。竟奔素馨。素馨慌了。複跑進來。進忠恃着力大。忙上前挺身遮住。素馨便躲到床後。兩個家人揪住陳監生就要打。進忠一聲大喝。上前拍開手。把那人放倒。讓陳監生同七官跑了。周逢春亂嚷。來尋素馨。因進忠力大擋住。人都不敢近身。衆人便亂打家夥。鴛鴦叩忙上前分訴。被周逢春一把抓住雲鬟。一手揪住衣領。向外邊一摔。跌倒在花台邊。隻見他直挺挺的不動。衆人忙上前看時。隻見:
荊山玉損。滄海珠沉。血模糊額角皮開。聲斷續喉中痰湧。
星眸緊閉。好似北漠龍女遇罡風。檀口無言。
一似南海觀音初入定。小園昨夜東風惡。吹折紅梅滿地橫。
媽兒丫頭忙扶他起身。隻見一口氣不接。面皮漸漸轉黃。
嗚呼哀哉了。媽兒等叫起苦來。忙去叫了地方來。将周逢春并一行人都鎖了。帶上城去。正是饒君焰焰熏天勢。看爾忙忙怎得逃。畢竟不知周公子等拿到城上。後來如何脫身。且聽下回人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