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拟效桃園結孔懷。須知天意巧安排。
乘時事業轟天地。未遇身名困草萊。
焚裏光陰情不已。難中知遇果奇哉。
從今母子分南北。回首雲山天一涯。
話說進忠等發誓同盟。祭拜燒化紙錢。将福物煮熟。聚會衆孩子飲了一日散去。果然情投意合。終日遊蕩。看看歲殘。
人家都收拾過年。光陰迅速。不覺又是早春天氣。但見:
三陽轉運。萬物生輝。三陽轉運。滿天明媚似開圖。萬物生輝。遍地芳菲如布錦。梅殘數點雪。麥漲一川雲。漸開冰凍山泉凝。盡放萌芽經路青。正是那太昊乘震。勾芒禦辰。花香風氣暖。雲潛日光新。道旁楊柳舒青眼。膏雨滋生萬象春。
交了新春。那石林莊雖是個村莊。倒也風俗淳厚。人家賀節皆尊長敬客。一娘在莊上。也是這家請那家邀。到元宵還請不了。又住了個把月。隻見風和日麗。草綠花香。人家士女皆車馬紛紛拜掃先茔。又早是清明節近。客媽媽也備酒肴。請幾個親眷并一娘。同去上墳遊春。衆女眷也輪流作東。又頑了幾日。過了清明。一娘也思及醜驢死得可憐。無人燒化紙錢。浪蕩遊魂。不知飄泊何所。也備了些羹飯。喚着辰生。
就在溪邊樹下擺設了。望空遙祭。哭了一場。正是:
壘壘荒墳陌路邊。從來客死更凄然。
試觀婺女山頭望。野祭招魂鬼不前。
一娘哭了半日。衆婦女勸住。回來見這春光明媚。觸景生病。想起雲卿臨别之言。餘情不斷。又要入京去尋。先喚辰生來與他說知。進忠道這樣好安穩日子不過。卻要去投人。倘或不在。那時怎處。一娘道在此住着也非常法。
久住令人厭。他雖不趕你。你自己住得也沒趣。不如走一遭。過些時再來。人情也新鮮些。進忠見他必于要去。料難拘他。答應了出來對劉李二人說道。明日要與賢弟們分别了。
不知何時再會。永貞道哥哥要去。我們也同你去。劉王禺道你不得去的。你公公如何肯放你去。隻是望哥哥早些回來。
我們到店裏去吃杯叙叙别。不說他三人去吃酒。且說一娘來對客媽媽說了要上京。客老道既是大嫂堅執要去。也不好再留。隻是務望還來走走。媽媽便置酒與一娘送行。一娘吃過酒。
謝了。回房收拾行李。陳氏晚間又備酒在房内餞行。
舉杯向一娘道。難得大嫂下顧。一向怠慢。幸喜情投意合。
本意常在此相聚。不料又要遠行。隻是我有句話久要向大嫂談。又恐不允。一娘道一向承大娘恩情感激不盡。今一旦别去。原覺沒情。奈因舍親久别。急欲一見。有甚話但請吩咐。
無不從命。陳氏道你我相處半年多。一旦分離。恐日後相逢。或孩子們他日相見。情意疏了。意欲與大嫂拜爲姊妹。
将月兒聘定辰生。不知意下如何。一娘道多承大娘美意。
隻是我仰攀不起。姊妹已不敢扳。況姐兒下配犬子。怎麽當得起。陳氏道甚麽話。我們也不過莊戶人家。遂令丫頭擺下香案。同拜天地。卻是一娘長些。三人又對拜過了。複拜了親祠。客老夫妻也拜過。又叫過辰生并印月各拜了姨娘丈母。小夫妻又交拜過。陳氏吩咐印月道。以後哥哥相見。
不要生疏了。須以嫡親相待。複坐下吃酒。正是:
莫把他人強作親。強來到底不爲真。
誰知今日稱兄妹。翻作西廂待月人。
飲至更深方散。五鼓起來吃了飯。客老送了五十兩盤費并衣服行李。陳氏又送了二十兩并衣服首飾等物。一娘謝了收起。
叫進忠備馬。客老道一匹馬難騎兩個人。到路上也無人尋草料。
不如留在這裏。遲日再來取罷。且雇兩個騾子去。一娘拜謝了衆女眷。到廳上等騾夫到了。遂将行李等搭上。客老道腳錢一兩六錢。我已付清與他。送到前門上卸的。
恐他們路上需索。不要理他。一娘又謝了衆人。大哭一場。
印月也知扯住姨娘大哭不放。丫頭們強抱了去。一娘同進忠上了牲口。凄凄惶惶而去。此時日色才出。走了有二三裏路。
進忠道兩個兄弟說來送我。怎麽還不見來。騾夫道想是在大路上哩。又走了裏許。隻見有人在後面喊道。哥哥緩行。
進忠勒住牲口回頭看時。見劉李二人也騎着馬來了。後面挑了兩擔走到。三人并辔而行。永貞道哥哥來得恁早。我們半夜裏宰了羊煮熟了才來。且到前面柳陰下去。挑擔的先走。衆人來到樹下芳草坡前。鋪氈坐下。請一娘上坐。衆人圍坐。擺下肴馔。永貞斟酒奉一娘道。孩兒們一向未曾孝敬得母親。今日遠行。聊備一杯水酒。略補孝敬之意。請母親滿飲此杯。望前途保重。一娘接酒稱謝。飲畢。劉王禺也敬了一杯。二人又敬了進忠。衆人狼吞虎矻。吃了一會。日色将中。騾夫來催道晏了。走罷。要趱路哩。一娘等起身。三人扶一娘上了牲口。
劉王禺道我們再送母親哥哥一程。進忠道兄弟們回去罷。送君千裏終須别。隻是兄弟們前程萬裏。
須各努力保重要緊。永貞道哥哥到京。有便務望寄封書子來。若尋到親戚。望早早回來。小弟們有便自也來京看你。
三人相對大哭。好難分手。有詩爲證:
駐馬高林日欲晡。嗟君此别意何如。
東風吹酒壯行色。萬裏雄心一劍孤。
進忠别了二人。随了一娘上路。正是暮春天氣。— 路上山 明水秀。草色花香。飛塵撲面。說不盡饑餐渴飲。夜宿曉行。
非止一日。到了京師。在前門上尋了客店。安下行李。打發牲口去了。母子二人進内城來觀看。果然是玉京天府。載進金城。
比别府大不相同。隻見:
虎踞龍盤氣勢高。鳳樓麟閣彩光搖。
禦溝流水如環帶。福地依山插錦标。
白玉亭台翻話旅鳥。黃金宮殿起鲵鳌。
西山翠色生朝彩。北阙恩光接绛霄。
三市金繪齊湊集。五陵裘馬任逍遙。
隗台駿骨千金價。易水高歌一代豪。
都會九州傳禹貢。朝宗萬國祝嵩高。
應劉文字金聲重。燕趙佳人玉色嬌。
召公遺愛歌熙鮥。聖祖橋風樂舜堯。
曉日旌旗明辇路。春風箫鼓遍溪流。
重關擁護金湯固。海宴河清物富饒。
一娘到了前門。見棋盤街上。衣冠齊楚。人物喧鬧。
諸般貨物擺得十分鬧熱。比别處氣象大不相同。看了一會。
走到西江水巷口。各店都挨擠不開。見估衣鋪内一個老者獨坐櫃外。進忠上前拱手問道。借問爺。子弟們下處在那裏。
老者道一直往西去到大街。往北轉西邊有兩條小胡同。喚做新簾子。繞往舊簾子胡同。都是子弟們寓所。進忠謝了。同一娘往舊簾子胡同口走進去。隻見兩邊門内都坐着些小官。
一個個打扮得粉妝玉琢如女子一般。總在那裏或談笑或歌唱。一街皆是。又到新簾子胡同來。也是如此。進忠揀個年長的問道。這可是戲班子下處麽。那人道不是。這都是小唱弦索。
若要大班。到椿樹胡同去。進忠道有多遠。從何處去。那人道有五六裏遠哩。往西去不遠就是大街。叫驢子去。
那掌鞭兒的認得。進忠拱拱手别了。出巷子來。引着娘同上大銜。見牌樓下有一簇驢子。邊忠道趕兩頭驢來。那小厮牽過驢問過那裏去的。進忠道椿樹胡同。母子二人上了牲口。一刻就到了。掌鞭兒道是了。下來罷。進忠道送我到班裏去。驢夫道進胡同就是了。二人下來還了錢。一娘站在巷口。進忠走進巷來。見沿門都有紅紙帖子貼着。上寫某班某班。進忠出來回一娘是甚班名。一娘道是小蘇班。進忠複問人。那人道你看門上帖子便知。你不識字麽。進忠卻不甚識字。複來對娘說了。
一娘隻得進巷來。沿門看去。并無。隻看盡頭有一家寫着是王衙蘇州小班。一娘道是了。或者是他借王府的名色也未可知。
自己站在對牆。叫進忠去問。進忠到門前并不見個人。站了半 會。也沒人出來。隻得走進去看。見門都鎖着沒人在家。進忠便往外走。撞見一人進來。喝道。做甚麽。撞日朝哩。進忠往外就跑。那人趕了出來。一娘迎上前道了個萬福道借問老爹這班可是蘇州小班。那人道正是。一娘道班裏可有個姓魏的。那人想了一會道。有個哩。一娘道他是我的親眷。相煩老爹進去喚他出來。那人道不在家。到内相家做戲去了。明日來罷。一娘謝别。走上大街。叫驢子回下處來。一路心中暗喜道。也不枉受了許多苦楚。今日才有好處。回到寓所。心中有事。那睡得着。正是:
良夜迢迢玉漏遲。幾回歌枕聽寒雞。
舉頭見月浸窗紙。疑是天光起着衣。
一娘巴不得天明。正是點頭喚出扶桑日。呵氣吹殘北鬥星。
天色才明。就起來梳洗。吃過飯。日已出了。心中想道。我若自去尋他。恐班裏人看見不雅。要不去。又恐辰生不停當。躊躇了一會。還是叫辰生去罷。遂叫辰生來吩咐道。你到昨日那班裏去問聲。可有個魏雲卿。他是蘇州人。是我姨弟。你尋到他。說我特來投他。是必同他來。說畢進忠往外就跑。一娘叫轉來道。你可記得麽。進忠道記得。又去了。一娘又喚回來道。
你莫忘了。說遍我聽。進忠道這幾句話有甚難記。一娘把了些錢與他叫買東西吃。進忠接了走出門。一娘又叫回來。進忠急得暴跳道。又叫我做甚麽。你要去自去。我不會說。把錢向她一掠。使性子坐着不動。一娘央了他半日。才拾起錢來要走。
一娘拉住他道。我把件東西與你帶去。向手上解下一個小小金牌子來。代他扣在指頭上道。這是我姨娘與我的。你帶去見了他。把他看。他就知道我在這裏了。進忠拿了飛也似的去了。
一娘獨坐等信。好不心焦。心中忖度道。此刻好到了。過一刻道。此刻好說話了。一條心總想着他。直等到傍午也不見回來。
想道大約是留他吃酒飯哩。又等了半日。漸漸天晚。也不見回來。又想道我昨日耽擱了許多工夫。回來也隻午後。他是熟路。
怎麽此刻還不見來。定是在路上貪玩了。
自己坐在店門前。等到日落。才遠遠望見辰生獨自跑回。
一娘迎到檐前問道。你怎麽去這一日才來。可曾尋到他。怎麽不同他來。進忠喘了一會氣。才說道鬼也沒得一個。一娘道怎麽說。進忠道我到他們前。見門關着。我不好敲。直等到日中才有人開門。我正要問他。他又出去了。又等了半日才回來。
又要問他。他又同人說着話進去了。我隻得坐在門檻上。半日才見昨日那人家來。問我可曾見他。我說沒有。
那人道等我叫他出來。那人進去叫出個丫頭小孩子來。才好十七八歲。問道那個尋我。我說尋魏雲卿的。那小子道沒有。
竟關上門進去了。那人後又出來問道。可是他。我說不是魏雲卿。那人道這一帶班裏總沒有個魏雲卿。想是在别的班裏。我說不認得。那人道我同你走走去。将一條巷子都走遍了。也沒得。那人道五十班蘇浙腔都沒有。想是去了。前門上還有幾班。
你再去尋尋看。那人就去了。我也來了。一娘聽見不是。正是眉頭搭上三橫鎖。心内頻流萬斛愁。不覺眼中垂淚。心裏想道。
我受了千辛萬苦。死中得活。也隻爲這冤家。誰知今日又成畫餅。連晚飯也不吃。就和衣睡了。一夜憂苦。自不必說。次早起來。隻得又叫進忠到孝順胡同去訪問。并無消息。住在店内逢着吳下人便問。也無— 人知道。
又想道他莫不是上了前程。在哪個衙門裏。又央人到各衙門裏訪。也無蹤迹。又住了些時。客店裏人雜。進忠便搭上了一班人抓骰子鬥紙牌。一娘着了忙。把他手上金牌子解下來。
後來便整幾夜不歸。一娘說說他。他便亂嚷亂跳。一日回來反向娘要錢買酒吃。一娘回他沒錢。他竟将一娘的新花綢裙子拿着就走。又幾夜不歸。一娘氣得要死。正值京中米糧貴。
又無進入。正是坐吃山空。不上半年盤費都完了。思量要回客家去。又怕人情世态。當日苦留不住。今日窮了又來。恐人惡嫌。進忠也戀着那班人頑耍。反說道當日誰叫你來的。
如今又帶着鬼臉子去求人。母子們又吵鬧了一場。漸漸衣服當盡。看看交冬。天氣冷得早。衣食無措。一娘隻得重整舊業。買了個提琴沿街賣唱。走了幾日。覓不到三五十文錢。
連房錢也不夠。一則腳小難行。二則地中灰大。一腳下去。
連鞋幫都陷下去了。提起來時。鞋又脫了。一日走不十幾家。故無多錢。回到下處。自着煩惱。店家道走唱最難覓錢。
如今禦河橋下新開了個酒館。十分齊整。你不如到那裏趕座兒。
還多得些錢。次早一娘走進城來。竟往禦河橋來。
迎着北風。好生寒冷。不一時望見一所酒樓。隻見:
湘簾映日。小閣臨流。一條青旆招搖。幾處紗窗掩映。
門迎禁院。時聞仙樂泠泠。軒傍宮牆。每見香花馥馥。金木河牙樯錦纜。時時知味停舟。長安街公子王孫。日日聞香下馬。隻少神仙留玉巍9然卿相解金貂。
一娘進店來。先對店主道了個萬福道。爺我是個南邊人。
略知清曲。敢造寶店胡亂服侍貴客。望爺擡舉。店家見他生得标志。先引得動人。便說道且請坐。還沒有客來哩。一娘坐下。
店家道大嫂寓在哪裏。一娘道前門陸家飯店。店家道共有幾口。一娘道隻有一個小孩子。店家道這也容易養活。一娘道全仗爺擡舉作成。店家道一路風吹壞了。小二拿壺暖酒與大嫂燙寒。店家收拾了四個碟兒。小二拿上酒來。店家走來陪他。
一娘奉過店家酒。拿起提琴來唱了一套北曲。店家稱贊不已。
連走堂的燒火的都擠來聽。齊聲喝采。店家喜他招攬得人來。
就管待了中飯。到晚吃了晚飯。又吃了壺熱酒才回寓所。也有一日二三錢三五錢不等。甚是得濟。一日回來。進忠已四五日不歸。到黃昏時。吃得大醉而來。一娘也不理他。隻到次日天明。才說他道。你終日跟那起人住一處。必做不出好事來。這禁城内比不得石林莊。若弄出事來。你就是死了。不如跟我到館内。代他走走堂。每日好酒好食。還可尋錢貼用。進忠道沒得啥臉。說着跑出去了。一娘氣了一會。才到酒館中來。
唱了半日。到東邊一個小閣裏來。見有兩個人在那裏對飲。
上手是清秀小官。對坐的那個人頭戴密絨京帽。身穿元色潞綢直身。生得肥偉長大。見了一娘。上一眼下一眼。目不轉珠的看他。那小官扯一娘坐下吃了幾杯。一娘起身走到對席上唱。
那人猶自看着他。又唱過一遍。錢都收了。重到閣子上。
見那兩個人已去了。一娘走出來。見那二人還伏在櫃上與店家說話。
一娘站在旁邊伺候。隻聽得店家道。曉得領命。二人拱拱手去了。竟沒有把錢與一娘。店家點頭喚一娘到面前。說道才二位是吏科裏的掌家。他晚間要留你談談。一娘道使不得。
我下處沒人。店家道如今科道衙門好不勢耀厲害。我卻不敢違拗他。當不得他的計較。把一娘硬留住了。到晚客都散了。
店家将小閣兒收拾幹淨。鋪下床帳。等候到黃昏時。二人才來到閣上坐下。請一娘上來。坐在那小官肩下。擺上肴馔。店家道二位爺請些。總是新鮮的。— 娘奉過一巡酒。取提琴唱了一 套北曲。又取過骰子請那小官行令。斟上酒。一娘又唱了套南曲。二人啧啧稱羨。那人道從來南曲沒有唱得這等妙的。正是詞出佳人口。記得小時在家裏有班□腔戲子。那唱旦的小官唱得絕妙。至今有十四五年了。方見這位娘子可以相似。如今京師雖有數十班。總似狗哼一般。一娘道二位爺貴處哪裏。那人道山東。一娘道我也曾走過山東的。爺是哪一府。那人道臨清。
一娘道我也曾在臨清住了二年的。那裏有位王尚書老爺。爺可知道麽。那人道王大老爺去世了。你怎麽認得的。一娘道我在山東走過好幾府。惟在臨清最久。每日在王府内頑耍。王大爺十分和氣。
不知可曾中否。那人道你莫不是侯一娘麽。一娘道正是。
爺怎麽認得的。那人道我說有幾分面熟哩。先見了你想了半日。也想不起來。原來比當日胖了。一娘道老了。那人道還不覺。豐姿如舊。如今大爺做到吏科給事。奶奶時常想念你。
常差人四路訪尋你哩。你家老醜與辰生好麽。一娘将前事大概說了一遍。那人道怪道尋你不見。原來遭了這些大變。一娘道爺上姓。那人道我還認得你。你倒不認得我了。
我是贻安。一娘道爺發了身了。故此不認得。這位爺尊姓。
贻安道你真老了。他是吳爺家的六郎。一娘笑道。一别十五六年。當初隻好十多歲。店家道正是他鄉遇故知了。各飲一杯。六郎道我們就行個喜相逢的令罷。六個骰子湊算。
少一點吃一杯。令行完了。又猜拳賭酒。飲至三更方散。
贻安去了。六郎同一娘宿了。兩人都是久曠的。說不盡一夜歡娛。次日還未起來時。王府裏早差了長班來接。一娘慌忙起來梳洗。吃了早飯上馬。同至王老爺賜第。門上回過。裏面傳梆。着家人出來喚一娘進去。管家婆引進後堂。王奶奶尚未梳洗。一娘叩下頭去。王奶奶一把扯起來道。好人呀。
一去就不來了。叫我何處不着人問到了。你一向在哪裏的。
辰生好麽。一娘道多謝奶奶挂念。遂将别後事細說了一遍。
王奶奶道原來受了這許多磨難的。我說怎的不見你來。丫頭拿茶來與他吃。王奶奶才來梳洗。一娘坐在旁邊。隻聽得房内孩子哭。一娘道奶奶有幾位公子。王奶奶道我生了兩個。都讀書去了。這是丫頭生的。梳洗畢拿上茶來。一娘吃了點心。
王奶奶見他身上衣服單薄。取了兩件新棉衣與他換了。少頃王老爺回來。一娘出來迎接。見王老爺比前胖了許多。見了一娘道。貴人難見面。一向在哪裏的。一娘叩了頭。
王老爺換了便服道。坐着。一娘道老爺未坐。小的怎敢坐。
王老爺道你又講起禮來了。一娘隻得坐下。王老爺道你沒有到泰安州去。一向在那裏的。王奶奶将他遇難之事說了。
王老爺道你家老醜殁了。可曾另尋個對兒。一娘道沒有。
王老爺道你家辰生哩。一娘道在前門陸家飯店裏。王老爺道吩咐長班把他行李發來。并喚他孩子來。小厮答應去了。
王老爺道老一來得恰好。我刻下正要出差。家眷回去正要人作伴。你少不得也同到臨清去頑頑。王奶奶道什麽差使。王老爺道。因關白平複了。差我去安撫朝鮮。先打發你們回去。
三人同吃了早飯。王老爺出去拜客。午後才回。長班取了行李同進忠來。小厮領他入内。一娘道來叩老爺奶奶頭。王奶奶道去時才幾個月。如今這樣長大了。取酒飯與他吃。三人坐下飲酒。王老爺道你幾時到京的。米貴得很哩。一娘道來有八個月了。當初雲卿原約來一京會。不意到此遍訪不遇。故此耽擱至今。王老爺道他到京第二年就上了前程。在京中住了七八年。去年春間才選到廣東去了。卻好吳益之是他的上司。
甚是看顧他。前日有書子來說。新喪了偶。你如今也是寡居。
不如還與他做一對兒也好。一娘道他如今有錢有勢。愁沒有嬌妻美妾。還要我麽。王老爺道他倒是個有情的。提起來就眼淚汪汪的哩。飲至更深方睡。次日王老爺伺候領敕辭朝。送行請酒。逐日不閑。進忠仍舊戀着那班人不肯随娘去。一娘求王老爺處治他。王老爺道京中光棍最多。且不怕打。今日處了。
明日又是如此。隻有管你兒子爲是。王奶奶對王老爺道。
老— 随我們回去。你把他兒子帶去罷。王老爺道那小厮眼 生得兇暴。不是個安靜的。帶去恐他生事。我看别衙門有用得着人的。着他去做個長随。有了管頭。那起光棍就不敢尋他了。
次日對一娘說了。叫長班來吩咐道。這魏進忠的母親。
要随家眷回臨清。他在此無依。你去看哪個衙門用得着人。
可作成他去做個長随。長班回道。隻有中書程爺對小的說要個長随。請老爺發個帖去。沒有不收的。王老爺進來對一娘說了。娘兒們商議停當。王老爺發了帖。長班領他到程中書寓所來。正是未入黃扉稱上相。暫栖徽省作親随。畢竟不知進忠去做長随。後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