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極目洪荒動浩歌。英雄淘盡淚痕多。
狂瀾一柱應難挽。聖澤千秋永不磨。
望裏帆樯時蕩漾。空中樓閣自嵯峨。
臨流無限澄清志。驅卻邪螭淨海波。
且說堯有九年之水。泛濫中國。人畜并居。堯使大禹治之。
禹疏九河。歸于四渎。那四渎乃是江渎淮渎河渎漢渎。那淮渎之中。有一水怪。名曰支祁連。生得龍首猿身。渾身有四萬八千毛竅。皆放出水來。爲民生大害。禹命六丁神将收之。鎮于龜山潭底。千萬年不許出世。至唐德宗時。五位失政。六氣成災。這怪物因乘戾氣。複放出水來。淹沒民居。
觀音大士憫念生民。化形下凡收之。大小四十九戰。皆被他走脫。菩薩乃化爲飯店老妪。那怪屢敗。腹饑。也化作窮人。
向菩薩乞食。菩薩運起神通。将鐵索化爲切面與他吃。那怪食之将盡。那鐵索遂鎖住了肝腸。菩薩現了原身。牽住索頭。
仍鎖在龜山潭底。鐵索繞山百道。又于泗洲立寶塔鎮之。
今大聖寺寶塔是也。又與怪約道。待龜山石上生蓮花。許汝出世。
曆今八百餘年。正值明朝嘉靖年間。七月三十日乃地藏王聖誕。寺中起建大齋。施食放燈。蓮燈遍滿山頭。此怪誤認石上生蓮花。遂鼓舞洶湧。逞其頑性。放出水來。江淮南北。洪水滔天。城郭傾頹。民居淹沒。江北撫按官員。水災文書。雪片似的奏入京師。正值世宗皇帝早朝。但見:
祥雲籠鳳阙。瑞氣霭龍樓。數聲角吹落殘星。三通鼓報傳玉漏。和風習習。參差禦柳拂旌旗。玉露韍韍。爛熳宮花迎劍佩。玉簪珠履集丹墀。紫绶金章扶禦座。麒麟不動。香煙欲傍哀龍浮。孔雀分開。扇影中間丹鳳出。
八方玉帛進明皇。萬國衣冠朝聖主。
是日天子坐奉天殿。衆官禮畢。殿頭官喝道。有事出班早奏。無事卷簾退朝。隻見左班中閃出兩員大臣。當階俯伏。
左首是玉帶金魚。乃工部尚書。奏道。臣連日接得鳳陽等處水災文書。道淮河水溢。牽連淮濟。勢甚洶湧。陵寝淹沒。
城郭傾頹。淮南一帶。盡爲魚鼈。臣不敢不奏。請旨定奪。
右首紅袍象簡。乃是通政司。手捧着幾封文書。奏道。臣連日收得鳳陽等處奏疏數封。敬呈禦覽。兩邊引奏官接了奏章。
一面進上。禦前拆封。讀本官跪下宣讀。皆是水災告急。
天子聽了。即傳旨道。鳳陽陵寝重地。淮揚漕道通衢。爾等會推幹員。速往經理。衆臣叩頭領旨。天子駕起。諸巨退班。即于松篷下會集閣部九卿台谏部寺各官會議。推得材幹大員朱衡。
這朱衡乃江西吉安府萬安縣人。由進士出身。現在任河南左布政。
曾任中河。因治河有功。故衆人會推他。遂奏聞。旨下。
升他爲工部侍郎兼佥都禦史。總理河務。頒了敕書。差官星夜赉送到河南開封府來。朱公接了旨與敕書。即刻起身走馬到鳳陽上任。府州縣迎接過了上院。次日谒陵行香回院。徐穎揚三道進見。朱公道本院菲材初任。不知治理。諸公久任大才。必有碩見賜教。揚州道拱手道。大人鴻材碩德。朝野瞻仰。
晚生輩何敢仰贊一詞。朱公道均爲王事。但請教諸位謀略。
共成大功。何必太謙。鳳陽府推官上前打一躬道。明日請大人登盱眙山一觀水勢再議。次日各官齊集院前。具鼓吹儀叢伺候。辰時放炮開門。朱公八人大轎。衆官或轎或騎相随。一行儀從。早來到盱眙山上下轎。朱公同衆官縱目一觀。但見汪洋浸日。浩漫連天。數千裏浪腳拍長空。一望裏潮頭奔萬馬。
連山倒峽。噴雪轟雷。悠然樹頂戲魚龍。
慘矣城頭遊蟹鼈。民居蕩謙。蕭蕭四野盡無煙。蜃氣重迷。
隐隐八方渾沒地。子胥威勢未能消。大禹神功難下手。
朱工部同衆官觀看良久。吓得目瞪口呆說道。本院隻道是淮水泛溢。與黃河堤壞相同。似此洶湧。何策能治。衆官你我相視。嘿然無言。又見東北上濤浪卷起。互相沖擊。有數十丈高。朱公道這是何處。泗洲知州上前禀道。這是淮黃合流之所。
兩邊渾水。中間一線分開。原不相雜。如今淮水勢大。沖動黃河濁水。故沖起浪來相擊。朱公道似此如之奈何。衆官道大人且請回衙門再議。朱公同各官下山。時日已過午。見山腳下金光焰焰。瑞氣層層。朱公問道那放光的是甚麽。巡捕官禀道。
是大聖寺寶塔上金頂映日之光。朱公道大聖寺是何神。巡捕道是觀音化身。當年曾收伏水母的。朱公道既然有此神靈。何不到寺一谒。随行儀從竟到大聖寺。
本寺僧人聞知。便撞鍾擂鼓。前來迎接。衆官俱下轎馬。
同入寺内。果然好座古寺。有詩爲證:
古寺碑題多曆年。澄湖如練向窗前。
寒雲自覆金光殿。蔓草猶侵玉乳泉。
竹隐梵聲松徑小。門迎岚色石橋連。
龜山— 派橫如案。永鎮淮流蔭大千。
朱公走到二門内。見兩行松翠蔭蔭。無數花香馥馥。正中— 座寶塔。礙日淩霄。十分雄壯。但見:
七層突兀在虛空。四十門開面面通。
卻怪鳥飛平地上。自驚人語半天中。
聲傳梵铎風初起。光射清流波自紅。
水怪潛藏民物泰。萬年佛力鎮淮東。
朱公上殿焚香。同各官下拜。禮畢。寺僧獻茶。廊下來看碑記。上載着唐時水母爲災。觀音化身下凡。往黃善人家投胎。
後來收伏水母。朱公忽自猛省道。本院當日在河工時。
曾有個宿遷縣縣丞姓黃。亦是敞府人。彼時河決。劉河台百計難塞。多虧此人奇計築完。如今不知可在否。若訪得此人來應用。或可成功。揚州道道。現在隻有高郵州州同姓黃名達。
是吉安人。管河甚是幹練。不知是否。朱公道正是黃達。那人生得修長美髯。揚州道道正是長須。朱公道待本院行牌調來聽用。遂上轎回院。各官皆散。朱公随即發牌調高郵州州同赴轅聽用。且說那黃州同乃江西吉安人。母夢白獺入懷而生。生來善治水。水性之善惡。一見便知。他由吏員出身。自主簿升至州同。治高寶河堤有功。一任六年。士民保留。故未升去。一聞河院來傳。随帶了從人竟往泗洲來。一路無詞。到了泗洲。
便在大聖寺住下。次日上院叩見。朱公見是他。便十分歡喜道。
一别數年。豐姿如舊。揚屬各上司個個稱贊。可賀可羨。立着待了一杯茶。部院體統。即府佐也不待茶。這也是十分重他。
朱公遂将治水之事。一一對他說了。黃達禀道。如今淮水洶湧。
與黃水合流。汪洋千裏。
且牽動九道山河之水。勢甚猖獗。急切難治。須求地裏圖一觀。或原有故道可尋。或因地勢高下。再行區處。朱公邀至後堂。命他坐了。門子捧過文卷。乃是黃河圖淮河圖盱眙等志。
一一看過。上面大青大綠畫着河道并村莊店鎮。皆開載明白。
查得淮黃分處。原有大堤。名爲高家堰。由淮安揚家廟起直接泗州。共有五百七十裏。乃宋元故道。久不修理。
遂至淹沒。朱公道既有舊堤。必須修複。黃達道恐陵谷變遷。
水勢洶湧。難尋故道。朱公道堤雖淹沒。必有故址可尋。
築堤之事。再無疑議。專托貴廳助理。命擺飯留食畢。黃達叩謝辭出。回寓嘿坐無言。想道這官兒好沒分曉。他把這樣天大的事看爲兒戲。都推在我身上。正自躊躇未決。忽報泗州太爺來拜。傳進帖來。上寫着眷生的稱呼。原來這知州也是吉安人。
平日相善。相見坐下。知州道河台特取老丈來以大事相托。想定有妙算。黃達道河台意欲于湖心建堤。隔斷淮黃之水。豈非挑雪填井。以蟻負山。何得成功。着晚生奔走巡捕則可。河台竟将此事放在晚生身上。如何承應得起。知州道老丈高才。固爲不難。但此公迂闊乃有此想。可笑之至。黃達道事出無奈。
敢求劃船十隻。久練水手二十名。容晚生親去探視水性再處。
知州道即送過來。相别去了。一會州裏撥到劃船十隻。二十名水手。又送下程小菜。黃達即将下程賞了衆水手。小菜賞了船家。收拾下船。一齊開向湖心裏來。已是申牌時候。行有三十裏。隻見東方月上。是夜微風徐動。月色光明。照得水天一色。
到也可愛。船到了一個渦口。黃達覺得水淺。叫水手下去探試。
兩個水手脫了衣服下去。約有頓飯時。不見上來。衆人等得心焦。黃達又叫兩個下去。衆人見先下去的不上來。便你我相推。
亂了一會。
揀了兩個積年會水的下去。又不見上來。等至三更。月色沉西。也不見上來。黃達又叫人下去。衆人道才兩個是積年會水的。水裏能走十裏的。也不見上來。各人害怕。皆延挨不肯下去。黃達怒道。你們見我不是你本官。故不聽我調度。
我是奉院差來。明日回過一定重處。衆人見他發怒。隻得又下去了兩個。那些人皆唧唧哝哝的報怨。少頃又命兩個下去。
正脫衣服時。隻見一陣大風。隻刮得:
星鬥無光昏漠漠。西南忽自生羊角。中溜千層黑浪高。當頭一片烘雲灼。兩岸飛沙月色迷。四邊樹倒威聲惡。翻江攪海魚龍驚。播土揚塵花木落。呼呼響若春雷吼。陣陣兇如餓虎躍。
山寺亭台也動搖。漁家舟楫難停泊。天上撼動鬥牛宮。地下掀翻瓦官閣。連天濤浪與山齊。千裏清淮變渾濁。
這一陣風。把一湖清水變作烏黑。十隻船隊吹得七零八落。
你我各不相顧。眼見得都下水去了。那黃州同也落在水裏。抱住— 塊大船闆。雖是會水。當不得風高浪大。做不及手腳。隻 得緊抱着闆。任他飄蕩。半浮半沉。昏昏暗暗。不知淌有多少路。忽覺得腳下有崖。睜眼看時。已打在蘆洲上。把兩腳登住。
一浪來又打開去了。心中着忙。用手去扯那蘆葦。沒有扯得緊。
又滑下去。順着水淌。又掙到灘邊。
盡力将身子一縱。坐在灘上。那浪花猶自漫頂而過。又爬到高處坐了一會。風也漸漸息了。現出月光。獨自一人。怕有狼虎水怪。隻得站起來。四面一望。但見天水相連。不見邊岸。
身上衣服又濕。寒冷難禁。更兼腹中饑餓。正在倉皇。
忽聽得遠遠有搖橹之聲。走到高處看時。見一人搖着一隻小漁船而來。看看傍岸。忽又轉入别港裏去。黃達高聲叫道救人。那人那裏理他。竟向前搖。漸漸去遠。也是合當有救。
那人正搖時。忽的橹扣斷了。挽住船整理。離岸約有裏許。
黃達顧不得。又下水劃到他船邊。爬上船去。那人道你好大膽。獨自一人在此何爲。黃達道我是被風落水的。你不見我衣服尚濕。那人整了橹扣。搖着船穿蘆葦而走。黃達偷眼細看。
那人生得甚是醜惡。隻見他鐵柱樣兩條黑腿。龍鱗般遍體粗皮。
蓬松髟丐赤虬須。凜凜威風可畏。叱咤聲如雷響。蔸腮臉若鍾馗。
眉眣直豎眼光輝。一似行瘟太歲。
那人搖着船問道。客人何處上岸。黃達道泗洲。那人道泗洲離此四百裏。不得到了。且到我小莊宿一夜。明早去罷。
如今淮水滔天。聞得朝廷差了個甚麽工部來治水。不知可曾治得。黃達道如今朱河院現在泗洲駐紮。要識水勢深淺闊狹。
然後有處。那人冷笑一聲道。有處有處。隻會吃飯屙屎。
目今淮水牽連黃水。勢甚汪洋。若不築大堤。隔斷其勢。終難 平伏。隻是苦了高寶興泰的百姓遭殃。黃州同聽了。想道此人生得異樣。且言語有理。莫不他也知道地理法則。因說道在下是高郵州的州同黃達。奉河院差委來探水勢。遭風落水。如今河院要尋高堰舊堤。故迹俱已淹沒。欲向湖心築堤。豈不是難事。那人道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驅山填海。煉石補天。
俱是人爲。何難之有。高堰雖淹。自有故址可尋。也盡依不得當時舊迹。說着船已搖到一個洲上。那人挽住船。邀黃達上岸。
過了一座小闆橋。隻見籬菊鋪金。野梅含玉。數竿修竹。一所茅堂。那人邀黃州同進去坐下。命童子烹茶。舉頭看時。滿屋皆取魚器具。卻也幽雅。童子獻過茶。又取出香粳飯幹魚烹雞相待。飯罷。黃達謝過。坐着對談。問道請教老丈高姓大号。
那人道小人姓赭名已。這村喚做練塘。小人隐此多年。隻以取魚爲業。洪澤湖并高寶諸湖。無處不到。近因年老。在此習靜。
說話時已夜深了。赭已道有客無酒奈何。請安置罷。是夜月色昏暗。又無燈火。
赭已讓床與黃州同睡。自已在中堂打鋪。黃達一夜無眠。
翻來複去。村中又無更鼓。約有三更時候。忽聽得有人言語往來行走之聲。悄悄起來。摸門不着。隻聽得赭已鼻呼如雷。悄悄從壁縫中往外看時。隻見七八個人坐在地上。将土堆成路徑。
卻掃去又堆。約有一二十遍。又見幾個人将竹竿在地上量來量去。也有一二十遍。仔細看時。卻是些小鬼。
不知是何緣故。看了約有一更次。聽見赭已翻身。他便輕輕上床睡下。天明時起來。四下看了。并無一人。止有一矮童炊飯。因向赭已問築堤之法。赭已笑道。且請用早飯。飯畢。
赭已道小人隐此多年。并不出門。昨日偶過湖上訪友。
得遇足下。亦是前緣。我授你治水之法。遂向袖中取出一張紙。乃是畫成的圖本。指着上面說道。如今築堤必由高堰舊迹。然亦有改移處。不可盡依故迹。此圖上開載明白。依此而行。可建大功。黃達道老丈指教。必定有成。但水勢湍激。難以下樁奈何。赭已道事已有定。遂攜着黃州同的手走到屋後。
見一園紫竹。對黃達道。吾種此竹多年。以待今日之用。必做楠木大樁以生鐵裹頭。隻看有紫竹插處。即可下樁。
管你成功。黃州同謝道隐居行志。何如出世行道。敢屈同見河院。共成大績。垂名竹帛。赭已道村野之人。不識官府。
幸勿道我姓字。又同到岸邊。已有童子舣舟相待。上得船拱手相别。又囑咐道築堤時毋傷水族。慎之慎之。二人别後。
童子撐開船。黃達取出圖來細看。少刻困倦。便隐幾昏昏睡去。忽聽得童子叫道。上岸了。睜開眼看時。人船俱無。卻坐在大聖寺前石上。隻得回到自己寓所。從人俱各驚駭道。老爺不見已七日了。在何處的。院中差人四處找尋。黃達即忙換了衣服。到院進見。一見便問從何處來。曾探出舊堤來否。
黃達隐起前情。撚詞禀道。卑職已訪出來。計較停妥。望大人作速催趱錢糧應用。仍求大人令箭。使卑職得便宜行事。
各縣工匠人夫。都要聽卑職調度。仍要撥幾員官。分工修築。
乃可速成。朱公一一依允。當即行牌分頭行事。正是國家有倒山之力。不到半日。各事俱備。擇定十一月甲子日起工。
于大聖寺前建壇。祭告天地山川河渎等神。河院親遞了黃州同三杯酒。各管理官員俱飲一杯。一齊上船。四五十隻大船裝着樁石。一齊開船。鼓樂喧天。行不上四五裏。見水中果有紫竹影。黃州同就叫住船。将大船鎖住。紮起鷹架。依竹影下樁。十數人上架豎起樁來。将石石矍打下。衆官并從人俱各暗笑。誰知那樁打了一會。果然定住了。便将大石鑿孔套在樁上。
一層層壘起。衆皆駭然。凡遇竹影。即便下樁。一百四十裏湖面。用樁三百六十根。定樁之後。水勢就緩了。
各官分工加土修築。不到二月間。五百七十裏長堤。俱已完成。有詩道得好:
誰道仙凡路不通。有緣天遣入鲛宮。
狂瀾不借神工助。安得黃君建大功。
各管河官紛紛申文報完工。朱公即發牌由陸路至淮安看堤。
就從新堤上一路而來。果然樁石堅固。有二十丈闊。又令兩邊種柳。使将來柳根盤結可以固堤。行了三日。到白盧鎮住下。
因無官署。隻得借民房居住。朱公睡到半夜。夢中忽聽得一聲喊起。有千軍萬馬之聲。鼎沸不止。朱公慌忙披衣起來差人打探。隻見流星馬來報道。赤練村新堤決了。有二百餘丈。水勢沖激。離此有七裏路。不妨事。大人不要驚慌。朱公忙叫巡捕官安慰居民。遂駐紮在鎮上。天明時查是何人所管。即請黃州同來議事。查得系淮安府通判所管。因未遵守黃達的規劃。近了十五裏。堤做直了。故容易沖倒。朱公即将本官參革。帶罪督修。其時黃州同因感冒風寒。不能來見。隻得具了個禀帖。
說赤練村堤勢太直。且當淮水發源之處。故此沖決。須建閘洞四座。起閉由人。旱則閉之以濟漕運。水則起之以固堤。朱公依議。即行牌仰揚州府通判同造。兩個通判晝夜催趱人夫下樁卷埽興工。衆人并力下埽。
到中間時。隻見一條小紅蛇繞樁一箍。那埽便淌去。反卸下十數丈土去。又帶下一二十人夫去。不見蹤迹。從新又卷起埽來再下。依舊小蛇出來一箍。那埽就崩了。一連卷了二三十個埽。都被沖去了。又淹死一二百人。二官無奈。有本村老人說道。此處一向聞人傳說。有老龍在此。莫非是它作怪。
二官商議着水手下去看看真假。随即差了四名水手下去。
半日不見上來。又差四個下去。過了好一會。才爬上兩個來。
衆人齊上前拉起。隻見二人渾身戰眎。說不出話來。定了半響。才說道初下水時劃去十數丈。并不見動靜。後繞岸尋了一遍。也不見甚麽。及回到東首傍岸。見有個大穴。我等爬到穴邊。伸頭下去看時。穴口有缸大。裏面尚寬大許多。
有無數紅蛇在内。還有幾條大的。頭如鬥大。不知多長。
見人時便竄出來。虧我等走得快。想先下去的。不提防滑了腳。
吊下去了。自然被他吃了。二官聽見道。可見村人之言不謬。
既稱爲龍。想必有靈異。且祭他一祭看。遂叫人備牲禮。到穴邊行禮。祭畢。将豬羊等照定穴口傾下去。然後又卷埽下樁。
依然淌去。那裏打得住。二官無奈。隻得具禀申院。朱公來看時心中大怒道。本院奉皇上欽命治水。大功已完。何物妖蛇。
敢行無狀。遂行牌仰兩府管工官員。縱火焚燒。傾其巢穴。二官遂備竹纜火把。遍塗魚油。内包硫磺焰硝引火之物。又用竹筒打通節。藏着藥線。再用火炮地雷等物。将亂草碎木填塞穴口。令水手将利刃架在洞口。敲石取火。點着藥線。不上半個時辰。水中火起。十分猛烈。但見:
乒乒乓乓。轟轟烈烈。千條光焰徹天紅。一片黑煙随地滾。
金輪飛上下。華光神倒騎火馬離天阙。雷炮響東西。霹靂将共策火龍來地藏。火老鼠随波亂竄。水鴛鴦逐浪交飛。土穴焦枯。
石岩崩損。渾如赤壁夜鏖兵。
賽過阿房三月火。
那火足燒了三晝夜。腥穢之氣。臭不可聞。忽聽得一聲響。
如天崩地裂一般。從火光中卷起一陣黑氣。沖到半天。
化作十數道金光四散而去。這火直燒到七日方息。管工官員挖開土來看時。隻見一穴赤蛇。盡皆燒死。才下住了樁。加土修築。三十裏内造了四座閘。一月間功成。朱公就由新堤前往淮安。見兩岸波光如練。柳色拖金。綠草依人。紅塵撲馬。
心中歡喜。有滄溟先生詩。道得好。詩曰:
□堤使者大司空。兼領中丞節制同。
轉饷千年軍國重。通漕萬裏帝圖雄。
春流無恙桃花水。秋色依然匏子宮。
大績但懷溝洫志。帝臣何減丈人風。
朱公将五百七十裏河堤逐一看來。淮安一路官員迎接。
是時黃達已病痊了。跟随看視。撫院設宴相持。朱公又往南去巡視高寶河堤。下船由水路進發。将近午牌時。忽聞一陣香風飄過。遂問道到何處了。巡捕官禀道。已過泾河。離寶應縣隻二十餘裏。香氣越發近了。便問香氣是何處的。巡捕官道寶應縣城北泰山廟。香煙最盛。四季皆是挨擠不開。香氣常聞四五十裏。朱公道有何靈異。巡捕官道去年黃淮決口。有一潭。
其深莫測。正與決口相聯。兩水相激。再打不住樁。正是三月清明日。因水溜。往來船隻俱不敢過。岸上遊春的男女。都到潭邊玩耍。見水上有一尾金魚遊戲。有人說是龍變化的。有的說是妖物。亦有丢面食引它。也有抛土塊打它的。忽人叢中走出一個少年美貌女子來道。這是龍潭。待我下去擒它上來。内中便有個少年人。見那女子有姿色。遂調戲了她兩句。那女子含羞。衆人才轉眼。他便跳下潭去。衆人慌了。怕千連自己。
都一哄而散。隻有那少年兩腳便如釘釘住一般。莫想走得動。
少頃隻見潭内水湧起來。高有數丈。隻見一個女真人騎一條白龍。乘空而去。衆人一齊下拜。半日方沒。那個少年入忽然亂跳亂舞起來。口裏說道吾乃泰山頂天仙玉女碧霞元君。奉玉帝敕旨來淮南收伏水怪。保護漕堤。永鎮黃河下流。爲民生造福。
可于寶應城北建廟。因留金箸一隻爲信。說罷倒在地下。慢慢蘇醒來。
頭發内果有一隻金箸。上面有字。乃宣德元年欽賜泰山神的。衆人奔告知縣。申文撫按。題請立廟。至今香火日夜不絕。
祈禱立應。遠近之人。絡繹不絕。黃淮決口即打住。潭中有白龍蛻一副。朱公道既然靈應。本院去行香。巡捕傳寶應縣備辦香燭等伺候。少刻船抵皇華亭。官吏等見過。朱公上轎。各官跟随。一行儀從來到廟中。隻見人煙湊集。香氣薩□。果然好座廟宇。但見:
淩虛高殷。福地高堂。淩虛高殿。巍巍壯若鬥牛宮。福地真堂。隐隐清如兜率院。花深境寂散天香。風澹谷虛繁地籁。
珍樓傑閣。碧梧帶雨常遮。寶檻朱欄。
翠竹留空擁護。風雲生寶藏。日月近雕梁。龍章鳳篆。
懸挂着禦匾輝煌。玉簡金書。镌勒着神功顯赫。鍾鼓半天開玉道。香煙萬結擁金光。萬方朝禮碧霞君。永護漕河福德主。
朱公同衆官至廟前下轎。禮生引導至大殿。盥手焚香拜畢。
見香案上有四個簽筒。遂命道士取過來。朱公屏退從人。焚香默祝道。弟子工部侍郎朱衡。奉旨治水。修築河堤。上保陵寝。
中保漕運。下護生民。皆賴神功默助。僥幸成功。未知此堤可能日後常保無虞否。乞發一簽明示。說罷将簽簡搖了幾搖。一枝簽落在地下。從人搶起。道士接過簽筒。朱公看時。乃是八十一簽中吉。道士捧過簽簿查出簽來。簽上四句詩道:
帝遣儒臣缵禹功。獨憐赭已喪離官。
若交八一乾開處。散亂洪濤滾地紅。
朱公見了不解其意。傳與各官詳解。衆官亦不能解。隻有黃州同看了道。怪哉怪哉。衆官隻道他詳解出來。一齊來回。
黃達疊着兩個指頭。言無數句。
有分教瓊樓玉宇。藏幾個雌怪雄纖。柏府烏台。害許多忠臣義士。正是傷殘衆命驚天地。報複沉冤泣鬼神。不知黃州同說出甚麽來。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