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不知道,這些年三王街,死了多少老人?”趙冬在我對面坐下,從褲兜裏掏出一盒煙,向我送了一下。
我擺擺手,“我知道,剛回來的時候,爺爺跟我提過,你是想說,無疾而終的事?”
趙冬一個人點了根煙,埋頭吸了一口。
“對,是這事。這事整個三王街的人,都知道。你說那些歲數大了的老人,怕不怕?”
我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你說,他們這些老人,既然怕,那跑不跑?”
“肯定跑啊,前些年,就有好幾個老人偷偷摸摸的就往外跑,怎麽勸都勸不住,那麽大年紀了,折騰的兇着呢。”
“結果呢?但凡是敢離開三王街的,沒一個好下場!”趙冬說到這裏,一根煙被他幾口吸完,一下子煙氣撲鼻而來。
我咳嗽了幾下,看着他點起第二根煙,沒有阻止。
趙冬的表情不對。
“你還記得張寶嗎,就是那個矮個子,比我們大一歲,當初我們第一次下河,就是他帶的。”趙冬問我。
我心中湧出一股不好的感覺,咬了一下嘴唇,“好些年沒見到他了,這兩年回來,也沒聽到他的消息。”
我本來還想說,指不定是去哪兒發财去了呢。
結果話到嘴邊,卻覺得這種話,在這個時候,這個氣氛下,是那麽的可笑。
果不其然,趙冬彈了彈煙灰,“他的水性,你清楚的吧?但你能想到,就是這麽一個人,淹死在自己家裏的水缸裏了嗎?”
我們這兒家家戶戶都有好些個水缸,小的冬天腌酸菜,中型的盛水用,大的夠好幾個孩子擠在裏面泡澡。
我們小時候哪有什麽空調,就是現在,也沒幾家裝。
夏天,搞上一大缸水,放在太陽下,暴曬個把小時後,脫了衣服,就在院子裏,泡他個一下午,頭往水缸邊一靠,就能睡個美滋滋的下午覺。
大水缸粗廣,但是高度也就一米多一點,要說能淹死個孩子,我信,淹死個十七八歲的青少年,我不信。
何況張寶還是個水性極佳的。
“就知道你不信,但是不管你信不信,張寶他就是死了,我親眼看到的,頭仰在水缸裏,雙手死死的抓着水缸邊上,眼睛瞪的跟死魚眼一樣,肚子裏全是水,不是淹死的,還是什麽。”趙冬吧嗒吧嗒的抽煙,讓這屋子裏煙霧缭繞。
“而這件事,就發生在張寶他爺爺,離開三王街的後一天。”
接下來,趙冬跟我說了一件又一件的事。
我才知道,原來這些年,三王街死了這麽多人。
但凡有老人敢離開三王街的,就會有家裏人替他死去,這已經成了三王街上所有人的共識。
老人們怕不怕?
怕!
想不想跑?
想!
爲什麽不跑?
看着一家老小,兒子閨女,孫子孫女,他們跑哪兒去?
我突然就明白了之前我爸說這話的時候,爺爺爲什麽赫赫的回應着,這是在贊同。
這分明是在同意。
哪怕是有萬分之一的可能,爺爺也不願意讓我冒這個險。
我猛的握緊拳頭,感到了一陣無力感,和深深的憤怒。
我起身,站到窗前,向爺爺那屋看去。
窗戶上一個直直的背影,顯然是我爸,依舊是在那個位置,依舊是那個姿勢,沒有改變。
盯着看了一會兒,我心裏莫名的沒來由的煩躁,我不知道這是怎麽了。
總覺得從我回家,看到我爺爺的那一刻起,一切就都超出了我的掌控。
而這種脫離了我的掌控的感覺,讓我十分的難受。
尤其是爺爺變成了這般模樣,更讓我煩躁莫名。
這樣的狀态隻持續了不到一個小時,我就站不住了,我回頭看了一眼趙冬,嚴肅的道,“冬子,我要去一趟張家。”
“啊?”趙冬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擡頭疑惑的看我。
“我要去一趟張家。”我重複道。
“這個點?”趙冬難以置信的看了我一眼,道。
我掃了一眼外面的夜色,鄭重的點了點頭。
趙冬吞了口口水,艱難的道,“張寶死了,他爺爺後來也死了,你知不知道張家現在就是一座空院子,張寶他爸媽早就跑的沒蹤影了。”
我知道他在害怕,“你在這,我去,很快就回來,我爸待會要是上來,你幫我攔一下。”
“别。”趙冬猛吸了一口手中的煙,丢在地闆上,用腳踩滅,“早就說過了,刀山火海,做兄弟的,陪你。”
“沒必要。”我平靜的回他。
是真沒必要,我隻是想去查查,這件事到底是真的這麽神乎,還是有人在暗中搗鬼。
我知道我怎麽了,不親眼去看一遍,我不甘心就這麽放棄了。
趙冬卻一下子撲過來,“你是不是看不起我,我趙冬膽子是小,但是我絕對不會讓你一個人冒險。”
我呆了一下,隻好無奈的點點頭,跟趙冬兩人一起偷偷摸摸的下了樓,往門外摸去。
張家在趙冬家邊上,百十米的距離,沒幾步路。
走到趙冬家的時候,他還不顧我的勸阻,開門進去跑進自己屋裏,摸了一把刀出來。
這刀長小半米,打造的頗爲精緻,是開了刃的,可以殺人的刀。
“嘿嘿,怎麽樣?這可是我好不容易搞到的。”趙冬向我炫耀。
這一點上,他很像他那個混混老爸,趙天。
“咳咳,誰啊?”後屋有咳嗽聲響起,趙冬他爺爺的聲音傳了出來。
“是我,來拿點東西去陪陳升,你快睡吧。”趙冬應了一聲。
我皺了皺眉,問道,“冬子,你爺爺這病從年輕時候就這樣了吧,拖了這麽多年,歲數比我爺爺還大了這麽多,得有**十了吧?”
“嗯,明年,就該過九十大壽了。”趙冬随口應了一句。
我心中卻一陣不是滋味,因爲我所有接觸到的信息,都和爺爺,和趙冬所說的,是那麽的吻合。
沒有病的,活着活着,就死了。
有病的,拖着拖着,還撐着。
這一切,到底是因爲什麽?
趁着月光,我和趙冬兩個人,借着他家的院牆,翻進了張家院子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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