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一下,大夏天。
别說這麽胡鬧的,就是站在那,汗都止不住的唰唰往下滴。
我一手心的汗,抓的是一個小胖子,胡亂踹的腳。
可是入手,卻是冰涼的,就跟抓着一塊冰塊一樣,沒有哪怕一點點的溫度。
那是活人的腳嗎那是,死人腳也沒這麽冷。
所以後來我說趙冬一直都跟我感情好,很少跟我鬧翻過的。
因爲就在那樣的情況下,我還是穩住了身子,沒有丢下他,死死的抓着他的腳踝,往外拖着。
不過趙冬這小子是真胖,我拉了半天,他都在棺材裏,紋絲不動。
“趙冬,你傻啦,你倒是在裏面也用勁啊,用手撐棺材闆,趕緊出來啊。”我壓着聲音,嚷道。
趙冬唔唔回了一聲,也不知道說的是啥。
這時候,對于大人發現我們胡鬧的畏懼,蓋過了棺材裏的太奶奶的屍體給我們帶來的畏懼,我腳下一蹬,踩着下面的闆凳,就趴在了棺材上。
打算扒着趙冬的上身,把他給撥弄出來。
這不看還好,一看,我瞬間就明白了,爲什麽趙冬唔唔的,就是不張口說話了。
他竟然正好一頭撞在太奶奶的臉邊,脖子搭着太奶奶的脖子,臉貼着太奶奶的臉。
隻不過,太奶奶是正對着我的方向的,而他,是拿後腦勺對着我的。
這臉緊貼着臉的,他要是敢動嘴,他就是不是膽小鬼趙冬了。
太奶奶平時的時候,臉白不白,我不記得了。
但是這個時候我看到的太奶奶,臉色是雪白一片的,雪白的瘆人。
太奶奶平時穿衣服,花不花,我也不記得了。
但是這個時候我看到的太奶奶,衣着十分的豔麗。
如果我在小幾歲,我一定會尿褲子。
因爲,我清楚的聞到了一股尿騷味,就從身旁趙冬身上傳來的。
甚至有水,滴到了我的手上。
我想伸手去抓趙冬,但就是凝聚不出這樣的勇氣,這樣的膽量,當着太奶奶的面,伸手進棺材裏。
我怕了。
伴随着一些喧鬧聲,我清楚的聽到了一些大人一邊說着話,一邊靠近了過來。
趙冬也聽到了,他比我還怕,這要是被他老子知道了,指不定要被打幾頓才行。
趙冬他爸趙天,可是一個狠人中的狠人。
我擡頭盯着外面看了一眼,終究是伸手,向着棺材裏的趙冬拔去,想拉着他的肩膀,把他擡起來,趕緊離開。
手順利的搭在了趙冬的肩膀上,我甚至于已經發力了,趙冬得我這一把力,自己也胡亂按了一把,往外翻騰。
這一把,正好按在太奶奶的身上。
牽動着太奶奶的身體,也動了一下。
然後我就看到……
趙家太奶奶對着我,睜開了眼睛。
太奶奶直對着我,眼睛也直勾勾的看着我,那眼睛烏黑一片,沒有一絲的眼白,更别提一絲的血色。
我整個人都呆住了,這個時候别說跑了,就是兩條腿,都開始打顫,站立不穩。
趙冬撲騰了半天,總算是離開了棺材底,緩緩的升高。
這個時候,我看到,趙家太奶奶的嘴角動了一下,露出一個十分奇怪的笑容來。
這眼,卻緩緩的閉上了。
正好是趙冬擡頭的時候,她閉上了眼睛。
趙冬起身,二話不說,拉着我就跑。
兩個人沒命的跑,出門還撞了幾個大人,惹來一片罵聲,跑出院子,一直跑到街對面,這才氣喘籲籲的停了下來。
“升子,謝謝啊,要不是你拉我一把,我就起不來了。”趙冬雖胖,卻不是虛胖,反而比我先順過氣來。
“夠兄弟,這樣的情況下,都沒有丢下我,你放心,以後無論遇到什麽事,我都不會丢下你。”
趙冬胖胖的臉蛋上,充滿了堅定。
這個時候的我,也未曾想到,這句話的份量,是多麽的重,完全不是兒童間的嬉戲之言。
“升子,你什麽情況,怎麽還在喘啊,這臉怎麽這麽的白,白的吓人。”趙冬見我不說話,有些緊張道。
我大口呼吸了幾口,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想要開口告訴趙冬,我看到他太奶奶睜眼了。
可是不知道爲什麽,看着趙冬的樣子,我莫名其妙的,沒有開口,隻是搖搖頭,什麽都沒有說。
當我閉口的時候,我心中竟覺得莫名的踏實。
我叫陳升,升棺的升。
這一次,我匆忙的從外地向學校請假趕回來,是因爲聽到了爺爺的消息。
爺爺難得主動的給我打了電話,讓我盡量早些趕回來。
他往常怕影響我學業,是不會主動給我打電話的,雖然其實根本就沒啥影響,雖然他十分的想我。
我和爺爺的感情還是很深厚的,所以一接到這個電話,我就立刻請了假,簡單收拾了點行李,就乘車趕了回來。
趕回這個我童年記憶所在的地方,三王街。
街上很清淨,就看到趙冬他爺爺遠遠的坐在門口,端了個小闆凳,拿着把芭蕉扇,不時的揮一下。
我遠遠叫了兩聲,老人家向着我這邊看了看,臉上卻沒什麽表情,想來是眼神不太好,我也沒多事,徑直向自家門口走去。
年代不同了,現在三王街這一排,家家戶戶都蓋上了二層小樓房,院子也都圈起來了,我爸媽常年不歸家,爺爺就一個人住在後屋。
我對這個地方,是有點懼怕的,一次太奶奶的事情,一次我二舅跟我說的事。
但是後屋雖然光線不太好,我卻不至于怕到不敢進,畢竟裏面住着的,是我自己的爺爺。
“爺爺,我回來了。”我人還在前屋,就叫了一聲。
“爺爺!”
見沒人回應,我向裏走去,跟着又喊了一聲。
“回來了。”
踏進後屋,我才聽到斷斷續續的這三個字。
我察覺不對,慌慌忙忙的推門往屋裏跑,就見到爺爺一臉憔悴的半躺在床上,頭靠在牆上,看向這邊。
“爺爺,過年那會兒,不是還好好的嗎,這是怎麽了?”這下,我是真有些慌了。
爺爺雖說已經七十多了,但是就擱現在,他都能輕松的撂倒我二舅他們,身子骨一直都很硬朗。
“沒啥,沒啥,爺爺身體沒毛病。”爺爺摸了摸我的腦袋,笑道。
“沒毛病,沒病你怎麽會躺在這!”我着急道。
“三王街的老人,不都這樣嗎,”爺爺吸了口氣,“這些年去世的,誰是因病去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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