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落的人影被血海吞沒,破出的豁口頃刻間消弭撫平。
本欲乘勝追擊的肖剛眉頭陡然一皺,左手似緩實急地握拳。
百厄邪法·三屍花!
百厄邪法·三欲邪蠱!!
說時遲那時快,但見翻湧合攏的血海突地掀起巨大旋渦,一朵紫黑色的詭異邪花自血海中生長膨脹,不到眨眼的工夫,已有數十米之劇。
花有三瓣,每種顔色都有細微的差别。
哪怕不用肉眼及心神去觀察注意,三屍花仍有種詭谲魔力蔓延到整座天地。
倏忽間,漫天燼雪一下子變得兇猛起來,猶如一道通天徹地的風暴将肖剛卷入其中,遮蔽住感知及視線。
肖剛!
肖剛!
聲聲呼喚自耳邊響起。
仿佛是最親近的人,仿佛是最愛的人。
浩瀚天地之間,一時間隻剩肖剛一人,無盡的孤獨與寂寥襲上身心。
恍惚時。
似自願,又似甘心。
肖剛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個畫面。
夜晚的山巅,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站在峭壁邊緣,眺望視線盡頭的古老城池,熊熊的烈焰在瞳孔裏肆意燃燒。
那是曾經的他。
還活着,還沒進入陰司的那段時期。
“這招不錯,總算有點意思了。”
倏地,一雙血瞳驟然自搖曳的風暴中亮起。
“砰——”地一記巨響,燼雪風暴被沛然巨力狠狠撕碎。
顯出立于半空的修羅!
實質的殺意變作浮于肖剛體表的血光,不斷絞殺飄來的燼雪,頭頂上的雙面修羅虛影瞬間化爲實體,外放的氣勢悉數内斂。
彷如海市蜃樓一般。
整座天地倏地變幻,屍山血海赫然出現,絕望恐懼的意境席卷蔓延,各種千奇百怪的屍體鋪滿大地,遙遠的地平線奔來一群猙獰醜陋的怪物。
殺!
萬物罪業皆可殺,皆可斬!!
不知何時,三屍花蕊中央重新現出任時離的身影,手持青蛇劍的他面目凝重,擡眸看向半空中的肖剛,隻覺棘手無比。
法;技;心;
三種攻擊方式竟然都沒對肖剛起到實質性的作用,反而讓對方的神通顯出神威,實力變得越來越強,不覺間竟以身陷困局。
随即。
任時離環顧一圈周遭,心間流淌出恍然。
走殺戮之道的人他不是沒見過,十個人裏有九個人都是隻懂得殺戮的瘋子,剩下的那一号則是馳騁在即将走火入魔的道路上。
肖剛擡手間的一招一式讓任時離誤以爲前者走得也是這條路子。
像這種貨色心境都存在一定漏洞,任時離的三屍花和三欲邪蠱都是專門誘發人心底最大的欲望和恐懼,可謂是殺人于無形。
可是當任時離見到眼前的心象時,卻發現自己錯了。
他看向上空的雙面修羅。
一面兇惡;
一面慈悲;
任時離臉上揚起笑容,看着肖剛的目光,如同發現了某種新奇事物。
“原來是殺生爲護生。”
自語聲出口的刹那,一道通天的紫黑色拳臂悍然打向肖剛。
一面獠牙暴突,猙獰面容飽蘸殺意的修羅法相豎掌成刀,直直往下一劈。
血紅刀刃迸發!
立見肌肉虬結的拳臂當即一分爲二。
然而分成兩截的手臂血肉陡然飛出密密麻麻的蛭蠱,飛蛭彷如無窮盡般瞬間淹沒了肖剛,在半空中形成巨大的‘黑球’。
這些不過成人一指寬的蛭蠱乃是任時離特意培育,專門吸食各種能量,被任時離囚禁的那名鬼使便是被這種玩意折磨得沒有反抗之力。
可是肖剛的眸光很平靜。
這種平靜可以稱爲在他眼裏任時離已經是個死人的平靜。
肖剛體表浮出的血光殺意并不熾盛,卻讓蛭蠱這種奇兇之物無法靠近周身五米,成群的飛蛭失去生命。
他低眉間,手背有一片燼雪。
強大的吸力迸發,猶如黑洞一般無物不吞,無物不食。
可當肖剛親身體驗過後,卻發現這些隻是表象,真正的内在是空洞虛無,将一切碰到的物體同歸于虛無,這才是燼雪的本質。
亦是任時離的法!
随即。
也不見肖剛有動作,數道血色匹練突地鞭撻而出,一掃,一劈,數不清的蛭蠱煙消雲散。
一張噙着笑意的白淨面容突地橫在肖剛面前。
任時離手中的青蛇劍吞吐血毒,劍勢猶如狂風驟雨,攪動漫天燼雪,立有一條盤屈的巨蟒将肖剛纏住,俨然爆發出了最強的實力。
“沒有意義。”
平靜的話音乍響。
前傾,踏步,斧刃橫斬。
肖剛隻一擊便再次擊潰任時離的攻勢。
真要較起真來,在陰司翹楚一輩,肖剛的殺戮經驗遠超李馗在内任何一人,他是真正從衆生如獄的世界裏,硬生生殺出來的狠人!!
兩道流光在半空中激戰。
“砰——”
任時離勉力架住劈下來的斧刃,還未等他施以反擊,阿鼻在劍身上畫出個半圓,被肖剛的另一隻手接住,用力往下一劈。
血光四濺,開膛破肚!
百厄邪法·同咒心殺
方寸之間,任時離雙瞳幽黑如淵,此時他已懶得探究肖剛這種越死越強的神通,獰笑出聲:“我倒要看看你能死上幾次!”
不到須臾,任時離的百厄屍身迸發強悍的生命力,開膛的傷口赫然複原如初;肖剛身上同樣血光一閃,詛咒帶來的傷痕不見蹤影,強橫的氣機又上一層!
單論實力方面。
此時此刻,肖剛已經徹底碾壓任時離。
血色撲面!!
任時離靈台警鍾猶如洪鍾大呂般震動,莫大的恐懼使他的面容不覺扭曲,另一隻手立即掐起法決,一道裂縫自眉心沿至鼻孔。
電光火石間,肖剛手持的阿鼻斧身上的斑駁血漬好似扭動成條條神秘箓文,猛地反手上撩,直接将任時離掐訣的手臂齊肩砍斷。
餘勢不止地斬向頭顱。
嘶嘶~
危機逼命之刻,任時離右手的青蛇劍陡然變回活物,青綠巨蟒張開蛇吻咬向阿鼻斧刃。同時,任時離施展遁術,瘋狂拉開距離。
哪成想,環裹殺意的拳頭猛地打在了臉上。
任時離臉部五官猛地凹陷,嘴裏似乎吐出什麽音符,惡恨之意噴薄而出,一道道索命鬼魂張牙舞爪地襲向肖剛。
“搞得這麽狼狽。”
粗犷惡意的話音突地響起。
百厄邪法·鬼面符刀!
百厄邪法·燼雪!!
漆黑刀鋒憑空而生斬來,又似張開大嘴的鬼面,帶起萬鬼哭嚎的慘烈音嘯;斷臂的缺口當即湧出灰白色的雪暴撲面而來。
肖剛眸光動了動,竟停止了追擊,擡手一斧統統将其斬滅。另一隻手掐住那條青蟒的七寸,粘稠的血光刷了刷,變作肉眼不可見的飛灰飄逝。
須臾後。
任時離得到了喘息,面部蠕動間恢複原狀,可是被阿鼻砍掉的手臂卻不知爲何沒能再次複原,這回他望向肖剛的眼神充斥忌憚。
也即是說,剛才真讓那一斧頭劈到腦門上,絕對是死定了。
“老大,爲啥要跟這種家夥單挑啊。”
不滿的聲音自任時離嘴裏吐出:“他的殺意霸道渾不講理,咱們的一身手段被破得七七八八,拿命拼都不一定能拼死!”
但見任時離自眉心延伸至鼻梁兩側的裂痕,似将一張臉分成了三半,可明明是一張臉卻有三種迥異的神情,道出的聲音也不一樣。
“你以爲我想嗎。”
任時離心念回道。
一開始他就沒想着跟肖剛捉對厮殺,要是那頭該死的蒼鷹沒去送死,這會兒鬼崽軍營地的炮火早就将這塊區域覆蓋,數萬鬼崽軍馳援來此不需要一分鍾的時間,屆時結成的軍陣必能将肖剛斬死。
可是這世上就是沒有如果。
“怎麽說現在。”
任時離心中響起驕橫的話音。
“拿那一招拼。”
任時離狠聲回應:“他手持的斧頭有古怪,我感覺要是真死在那斧頭下,或許不能在太歲那裏重新複活。”
“你是老大,你說得算。”
其餘兩道聲音異口同聲道。
與此同時。
肖剛仍顯得氣定神閑,仔細打量任時離,眸底升起幾分明悟。
原來走的是斬三屍的路子,食、奢、欲。任時離若能更近一步,以他的虛無之法合三屍,便能突破到炎熱境界。
然而肖剛方才察覺到任時離的三屍裏還有更爲特殊的存在。
他不知想到什麽。
猛然間,心間熾盛的殺意突然暴漲。
天地登時色變,血海翻湧咆哮,碰撞出道道宛如雷鳴般的震響。
其實肖剛若是與神荼郁壘他們有所聯系,便能從他們口中得知豺狼這一号人物,他與任時離修的是同一種功法,情況亦是一模一樣。
倏地,法咒念誦聲響起。
“十方六界無明真生主宰,過去未來無法真神。
“吾心祭仇;吾神祭怨,吾靈祭恨;吾身祭天地,故降三屍六法真靈。”
任時離七竅溢血,口中念誦法咒真言,同時僅剩的右手拍出一道法印。無邊無際的燼雪勾勒出浩瀚雲潮,威壓血海,直沖肖剛而去。
同時随着法咒念誦,任時離的氣息瞬間萎靡。
倏地,虛空猛然迸發震動,像是有某種龐然巨物正在擠進這片天地,空間驟然形同碎裂的鏡面。
随即,五根死灰色的手指掼了進來。
肖剛微眯起眼,眼角溢出一縷血光,右臂的黑紅色紋路逐漸朝全身蔓延,阿鼻斧刃沸騰起血光,天際随之猛地躍出一輪血日。
踏步,俯沖。
一道筆直的血紅光芒貫穿浩瀚燼雪雲海。
宛如将弦拉到極緻的弓。
“滾回去!”
極動化極靜之際,肖剛一頭黑發張揚舞動,騰起壓倒一切的氣勢與爆發力,猩紅瞳内顯出修羅法相,阿鼻斧刃朝着那五根死灰色的手指直劈斬下。
斬!
粘稠的血泉迸射而出。
霎時間,好似有一聲怒吼咆哮乍響,卻見斷掌猛地往後回縮。
“哇——”
遭了反噬,任時離面色陡然一陣青一陣白,立即嘔出一大口精血,頭腦暈眩不已,身軀墜在了血海之上。
他強撐起精神,方一擡眸,卻見無邊血色覆面。
一拳!
兩拳!!
三拳!!!
肖剛一手拷着任時離的脖頸,包裹血色殺意的拳頭重重擊打在任時離的面孔上,三種歇斯底裏的哀嚎極其吊詭地從他口中發出。
那張原本算是好看的臉孔錯位崩離,沿至鼻梁的裂痕越來越淺,越來越淡。
随即。
肖剛眸裏的血色如火,伸出一指點在了任時離的額頭。
幾是不分先後,慈面修羅同樣伸出手指,與肖剛的身形隐隐有了融合,泛起溫柔光芒的指尖同時落在了額頭。
洶湧的殺意猶如洪流沖擊靈台。
任時離對天地的恨意,對世間萬物濃烈的毀滅欲望,皆在純粹的殺意面前土崩瓦解,于碰撞中漸漸消弭幹淨,繼續湧向靈台深處。
一刹間。
那微弱得仿佛不可能存在的白光自黑暗中出現。
殺意洪流一下子變得極爲柔和,猶如清風拂面,吹散白光,顯出任時離的身影。
他眼皮顫抖睜開,迷茫的目光沿着殺意似見到了肖剛,錯愕中升起恍然,旋即神情化爲解脫,白淨的面容揚起燦爛笑容。
如同碎裂的陶俑,一道道裂痕在他臉上出現,旋即變作飛灰逝去。
啪!
任時離的身軀跪倒在地。
轉瞬間,一切異象消弭無形。
肖剛随手将阿鼻插在腰間,回頭看了眼遠處一排的善人屍體,眸裏的悲憫轉瞬即逝。
先前在芙蓉區,李馗與肖剛曾有過一次聯絡,告訴了後者一些情報。内容正是雲麓區有一批善人淪爲實驗品飽受折磨,拜托肖剛前去解救。
巧的是肖剛剛好就在雲麓區。
救出善人的肖剛自然清楚他們曾經受過何等慘烈的酷刑,也知曉了一些情報,而剛才任時離靈台發生的那一幕更是證明了他的猜想。
所謂的百厄邪法就是斬三屍,然而過程卻是殘忍無比。
善人對世間萬物皆抱有善意愛心,而馮夷則是利用黃泉将許多善人運到了三淮水寨,對他們進行折磨,引他們墜入惡道。
由善變惡,善人體内的三屍自然要比尋常人更爲邪惡,尤其是在修習百厄邪法之後。三屍翻身爲主,完全控制軀體,修習起功法來更是一日千裏。
任時離是;
豺狼亦是;
他們曾經有過善,如今卻墜入無底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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