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禮緊緊握住皮箱，輕吐出口濁氣。
随即他似想到什麽，眸底閃過交錯的猶豫，片刻間有了勇氣。
他從衣裳内層掏出樣式老舊的翻蓋手機。這個手機裏隻存了兩個号碼，一個是章小漫，另一位則是白先生。
羅禮按下号碼，放到耳廓。
“嘟——”
時間在一刻變得有些漫長，遲遲沒有接聽的電話回聲在耳邊不停回響。他逃避似地看向巷口，路過的汽車燈光閃過視線，眼睑垂下正打算挂斷電話。
“怎麽了羅禮，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熟悉的聲音蓦地響起，羅禮手指一頓，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甜意在心底蕩開，他垂下的眉眼瞬間揚起，樂道：“我沒事小漫，我打電話來就是想告訴你事情辦好了。”
“……”
電話那邊有短暫的寂靜。
羅禮莫名有些慌。
“我不是告訴你，沒重要的事兒不要給我打電話？”章小漫的聲音依舊溫和軟糯，隻是莫名透着幾分堅硬。“除此以外，等我到了再說。”
羅禮張了張嘴，耳邊突地迸起火車鳴笛的刺耳聲，交談戛然而止。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嗫喏着道：“我就是想跟你說，我把事情做成了。”
“有遇到難處嗎？”章小漫問。
“也不能算是沒有。”
羅禮不由想起那張磐石般的面孔，話音透出幾分意味紛雜的笑意：“他們見我年輕實力弱，想要硬吃下那批貨。不過……最後那家夥勉強守點規矩，畢竟貨源在我們手裏。”
章小漫輕輕恩了聲。
“眼下我們面前的難關一重多過一重，你在濱海萬事小心些。”她頓了頓繼續往下說：“尤其是那位先生的事情，千萬别讓他知道了，要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羅禮聽出了章小漫話裏的關心，布滿神情的陰霾微微散開了些，鄭重說道：“你放心，我心裏掂量得清楚。”
“不說了，我該上車了。”
“幾時到。”
“明天中午吧。”
章小漫直接挂斷了電話。
羅禮放下手機，看着漆黑屏幕映出幾分臉龐的輪廓，一絲絲雀躍被陰翳覆蓋。四下顧盼間，踩着污水沖出小巷，徑直鑽進了停靠在樹下的小轎車。
他擰動鑰匙打火，正要踩下油門。
“來得有點慢哦~”
帶着調侃意味的聲音突地在背後響起。
羅禮握着方向盤的手猛地攥緊，後背瞬間被吓出細汗，下意識瞄了眼後視鏡，卻見鏡内糊得像抹了層厚厚的灰塵，扯起嘴角：“先生，您怎麽來了？”
“正好在附近辦點事。”
柳如複戴着墨鏡，仰靠在後座上，瞧着羅禮緊張的模樣，微微一笑：“活兒辦得有幾分火候，就是别被兒女情長扯了步子。”
‘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對方的眼皮子底下。’
一想到這裏，羅禮頓時覺得渾身一陣毛骨悚然，隻覺有條冰冷的毒蛇從後背衣服裏鑽出來，蛇信子從下至上舔舐後頸。
“白先生請放心，羅禮絕對不會誤事。”
“我當然相信你的決心。”
柳如複全身籠罩在陰影内，他擡手丢了份文件到副駕駛座位。“東西帶回去給他，你需要在二十分鍾内将其背得滾瓜爛熟，不能錯一個字！”
滴答。
羅禮眼睫毛顫了顫，一滴汗水落在眼裏，用力點頭。
“哎呀，放輕松啦。”柳如複笑意弧度上揚，挺起腰身拍了拍羅禮的肩膀，狀如親密無間的好友：“我先走了，好好幹！”
砰！
直到聽到車門重新關上的聲音，羅禮方才如釋重負地吐出一口氣，全身氣力仿佛都随之流逝。這時他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全身黏糊糊的，竟生生被汗水浸濕。
緊接着，羅禮抹去眼睛裏的汗水，連忙開車離去。
“有弱點就是容易被利用啊。”
樹蔭下，柳如複目送暗紅尾燈遠去，伸手往褲兜裏掏出巧克力，拆開包裝咬下一口，感受着舌尖融化的甜意，眼角不禁流露出一絲滿足。
雖然因爲被懷疑成内鬼的緣故，他被糜夫人打發到這裏做事，但也并非全是壞處，至少在人身自由方面多了點可支配的活動空間。
否則整天呆在鳌魚的肚子裏，任他計謀過人，亦是巧婦難爲無米之炊。
其次，巧克力是柳如複近期的驚喜發現。
或許是因爲在無間煉獄裏被李馗折磨久了，麻木冰冷的神經竟意外地對巧克力的口感很中意，入口的微澀後甜，這種食味讓他感到心情愉悅。
——
——
柳如複咬着巧克力，轉身走進一家緊閉的店面，招牌漆金四個大字——香家米廠。
高瘦的身影由實化虛穿過卷簾門，一路來到偌大的倉庫内。
白熾燈透亮，入目所及來來往往都是搬着木箱的工人，他們多是沉默寡言，路過柳如複身邊時亦會輕輕點頭示意，随後往倉庫後面走去。
‘會妖門的後勤小據點。’
柳如複單手插兜，漫步到一排貨架前，手指勾進縫隙撬開木箱，泡沫下面堆放着油光發亮的槍械，黑洞洞的槍口和粗犷造型透出幾分猙獰殺意。
心緒蔓延。
“有時候嘛，我還真不敢賭。
“我相信以将軍你的聰明才智肯定能找到我布下的棋子，可是每每想到自己在給仇人賣命做事，這心裏總是有幾分憋屈不甘，念頭始終不能通達。
“我準備給彼此一次機會。”
柳如複觸摸槍械的冰冷質感，眉梢一動，唇邊翹起抹戲谑。
“白先生。”
蓦地，身後冷不丁傳來一聲呼喊。
柳如複淡定轉身，黑色鏡片上倒映出一個身高不過五尺的小老頭，臉上正谄媚地笑着，眼角褶子疊起，恭敬地說道：“您剛才去哪了，小老兒轉頭就沒見您人影，可是一頓好找。”
“四處随意逛了逛。”
柳如複語氣平靜。
聞言，小老頭笑容不變：“您初來乍到，大家夥兒給您擺上了一桌接風宴……”
“飯，吃不吃對我來說無所謂。”
柳如複上前兩步，居高臨下地俯視老頭，手一攤巧克力的包裝紙輕飄飄落下，倏然變成一本賬簿砸在了小老頭的腦門上：“就是我發現了點有趣的東西，不知道看完後你還有沒有胃口吃那接風宴。”
“這是……”
小老頭拿着賬簿隻翻看兩眼，神情登時有些凝固。
“所以。”
柳如複嚼着巧克力，彎腰慢慢貼近小老頭的臉，“你打算怎麽跟我解釋這件事。”
小老頭谄媚的笑容裏多了幾分驚慌，距離之近甚至聞見了巧克力的細膩香味，忙不疊地解釋道：“白先生，白先生，請你一定聽我解釋。”
柳如複置若未聞，閑庭信步地離去。
身高不過五尺的老兒扯起短腿追趕，一路狡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