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發展到現在這種情況算是告一段落了。再繼續下去隻會讓王威廉和金大奎加深對就木和葉德财的怨恨,既然他們還是決定繼續進山,就木也不再多說什麽。這世上,要走的人終歸會走,要留的人一定會留。要找死的人,攔也攔不住,這個道理就木還是懂的。
矮樹林沒有名字,林中的樹木因爲常年幹旱缺少水分,個頭都不高,樹枝橫向生長,生的歪歪扭扭,甚是怪異,張牙舞爪的模樣不免讓人心慌,有如鬼怪當道,随時準備食人之肉,攝人之魂。林子中間匍匐着一條蜿蜒曲折的黃土小徑,偶有低窪土石,甚是難行。據孫老漢說,這條小徑是上次王威廉組織勞改隊進山的時候新開挖的,也是通往湛青山的唯一道路。
綠皮卡車緩慢的行駛在最前頭,衆人不緊不慢的在後頭跟着。就木和葉德财走的很慢,于隊伍末尾還有七八米的距離。金大奎率領四名紅衛兵走在一旁,明裏是一副壓陣的派頭,暗裏不時轉過去頭瞟就木和葉德财。經過方才這麽一鬧,他對二人存下芥蒂,可礙于二人的本事也不好明的發作,隻得從旁監視,生怕再鬧出什麽事端來。
葉德财原本大喇喇的走在前頭,一想到方才那詭異女子,心裏生出機警,調轉頭來走在就木左右,問道:“恁說這林子裏到底有沒有古怪?”
就木慧眼一開,兩道金燦燦的目光直射而出。一探之下,隻見林中雖然漆黑一片,卻不見一絲邪氣,幹淨的出奇。轉念一想,方才那女子分明是鬼靈一類的生物,最後她遁入林中也是自己親眼所見,此刻爲何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呢?就木環顧四周,隻覺這片矮樹林雖然并無邪氣,卻安靜的可怕,連一點風吹草動的聲音都沒有。長久以來的經驗告訴他,太過平靜的表象之下,往往暗流洶湧。他讓葉德财走在自己前頭,說道:“你隻管往前走,别回頭。”
路程過半,安然無事。王威廉踩了腳油門加快了速度,衆人也跟着小跑起來。此時,一抹靈巧敏捷的身影掠過一旁樹梢,落在葉德财身前。葉德财怔步去看,一隻毛色黃亮,身材矮小,模樣可愛的黃皮猴正眨着一雙烏黑透亮的大眼睛,嬉皮笑臉的望着他。
在大西北,黃皮猴是個稀罕玩意兒。而且,這小家夥生的實在有趣,葉德财頓時起了興緻,蹲下身子,就要去摸黃皮猴的腦袋。
就木鼻尖一抽,突然聞到了一股異樣的氣味,再去看那黃皮猴,随即喝道:“小心!”
話音未落,那黃皮黃赫然變了臉色,原本天真無邪水汪發亮的眼睛裏露出兇光,張開小嘴,兩排森白獠牙在夜色下閃出點點幽碧青光,一口咬上了葉德财指尖。
葉德财指尖吃痛,閃電般抽回手臂,不住咒罵道:“媽的這畜生兇的很!”
黃皮猴聞到了血腥味,有如發了瘋一般,一躍而起,直撲葉德财。葉德财側身一閃,險險避過。那黃皮猴好像通曉人性,吃準了葉德财閃避的方位,一撲落空,沾地即起。這一下來勢奇快,眼看就要去咬葉德财咽喉。葉德财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方才一避身子已失了重心,現下還未調整過來,實難再避。就木心知事情有變,一個箭步搶了上來,雙掌按上葉德财雙肩,人已借力而起。一壓之下,葉德财身子一低,黃皮猴擦着他的腦門而過,直吃了一嘴頭發。就木看準時機,旋身一帶,淩空飛起一腳。那黃皮猴怪叫一聲,結結實實中了一腳,身體有如斷線紙鸢一般,飛出甚遠。
葉德财定了定神,吸出指尖鮮血,“呸”的一聲,道:“媽的這還是猴子嗎?”
此時,就木擺開架勢,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沉聲道:“不對頭,這黃皮子身上有屍氣!”
話音未落,四面八方同時響起一陣低沉刺耳的怪叫。不多時,隻見成群結隊的黃皮猴從林子裏冒了出來。它們有的從樹梢上飛躍而下,有的三五成群,自黑暗中狂奔而來。猴群足有五六十之多,無一不是面目猙獰,眼露兇光,叫喚着沖入人群,見人就撲,見肉就咬。這件事從發生到現在不過一刻,猴群來勢極快,動作迅猛,衆人猝不及防,皆被撲了個措手不及,一時間驚呼聲、哀嚎聲響成一片。金大奎山匪出身,反應力和判斷力皆在衆人之上,他憤怒的咒罵一聲,從腰間掏出王八盒子,對着一隻來勢洶洶黃皮猴就是三槍。那黃皮猴中槍倒地,鮮血淌成一片,有氣無力的叫喚了一聲就沒了動靜。金大奎見狀,剛要抽開身去對付猴群,隻見那原本已經死去的黃皮猴居然又活了過來,漆黑的眸子赫然變成一片血紅,全身黃毛皆豎立而起,圍着金大奎轉圈,陰測測的盯着他。金大奎吃了一驚,心想這黃皮子咋還會詐屍,舉槍便欲再打。此時,就木已飛掠過來,一把按下他掌中的王八盒子,喝道:“這東西殺不得,越殺越兇!”說話間,那黃皮猴突然撲了上來,雙目血紅發紫,咧着張血盆大口,哈喇子直流,急促呼吸間口鼻中湧出一股淡淡黑氣。就木低喝一聲,反撲而上,雙掌扣住黃皮猴雙臂,一扣之下隻覺這黃皮子力氣大的驚人,竟壓不下,這一人一猴頓時僵在場中,誰也擰不過誰。黃皮猴發了瘋似的不斷咧嘴嘶吼,最後竟然将嘴角硬生扯裂,鮮血橫流,兩排獠牙帶着牙龈愣生生的凸了出來。就木心想這黃皮子哪裏還有理智,悶哼一聲,飛起一記朝天腳,從颚下直踹黃皮猴子腦門。黃皮猴吃痛,嗚咽一聲慘叫滾出去老遠。就木長出口氣,立時轉頭對金大奎喝道:“叫大家找些木頭石塊驅趕猴群!”末了依舊不忘叮囑一句:“記住不能殺隻能趕!”
那邊廂,前前後後約莫十幾隻黃皮猴紛紛躍上綠皮卡車,直将卡車壓的向一側傾斜過去。這些黃皮猴手裏多有石塊,朝着車窗和車門就是一頓猛砸。黃皮猴力氣奇大,其中三五隻正拉着車外的門把手,想要闖進駕駛室。王威廉驚的臉色慘白,蜷着身子,用上了吃奶的勁兒才勉強拉住車門。此時,車外的黃皮猴紛紛住了手,嗚嗚啊啊的叫喚着,向着同一個方向轉頭去看,隻見就木已然趕來,手中多了一條三尺餘長的木棍,以棍代劍,舞了個虎虎生風,口中不時喝道:“猢狲休要張狂,待你孫爺爺三劍兩棒料理了爾等!”說罷,縱身躍起,将木棍扛在肩上,掌中往臉上一抹,一陣擠眉弄眼,還真有點美猴王的架勢。黃皮猴見來者不善,紛紛拍着胸脯,呼喝着奮起迎戰。就木眼中射出寒光,轉棍爲劍,劍花舞将開來,連飛帶卷,霎時激起漫天黃土飛塵。黃皮猴被風沙迷了眼,沒了方向,頓時失了方寸,嗚嗚啊啊的一通亂竄。就木眯着眼睛,靈巧的掠到卡車門前,隻見王威廉着實吓的不輕,低着頭閉着眼,不敢往車門外看,就木重重的拍了拍車窗,喝道:“開門!”
王威廉冷不丁擡眼去瞧,隻見就木正一臉嚴肅的看着自己,身後的風沙中不時掠過黃皮猴的身影,哪裏還敢開門,把心一橫,将門把手拽的更死。
就木心想這洋鬼子原來是個窩裏橫,隻敢對他們這些勞改犯吆五喝六,現下見了幾隻黃皮子卻吓成這樣,實在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随即又拍車門又敲窗戶:“王先生,别怕!快開門,你一開門我們大家都得救了!”
王威廉心想這實在比騙鬼的話還要假,這該死的中國人讓自己開門,無非是想讓自己去送死。當即罵了句洋文,隔着車窗對就木豎了豎中指。
就木無奈的搖了搖頭,四周沙塵漸散,黃皮猴大有再度圍将過來之勢,掌中當即發力,一把将車門拉開一半。王威廉見狀亂了陣腳,口中咒罵有聲,擡腳一陣亂踢。就木肩頭、肋下中了幾腳,也顧不得痛,探進手去,隻聽得“咕唧”一聲,已将王威廉的寵物烏骨雞扼在掌中。王威廉本想去奪,可看見黃皮猴又重新躍上了卡車,吓得不敢妄動,幹脆一溜身子,躲到了座椅底下。
就木一得手并未多作停留,連翻幾個頭尾相接的滾圓跟頭,向後一躍落入衆人中央。掌中一發力,雞脖子應聲而斷,他以指代刀破開雞喉,将雞血盡數瀝于掌中,随即口中默念道号,敕令一聲,雙掌齊推。
霎時,雞血有如狂風驟雨般飛濺而出。那些原本兇神惡煞的黃皮猴頓時恢複了理智,眼中兇光盡除,搔搔頭,摸摸屁股,叫換了幾聲,有如退潮的江水一般,紛紛後退,躍入林中。
葉德财本與三隻黃皮猴打的難解難分,隻見它們忽然夾着尾巴逃去無蹤,心中暗喜,直沖過來拍着就木肩頭,說道:“乖乖,想不到恁不但降得住鬼怪,對付畜生也憑的有一套啊!”
就木瀝了瀝滿手的雞血,笑道:“這就叫殺雞給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