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的确是個很奇怪的時期,壞人要被批鬥,老實人要被欺負,大家原本都活的好好的忽然不知道怎麽活了,也不知道該幹些什麽。等到有人拿着槍杆子對着你,把你花了十幾年甚至幾十年才學會的活法全部推翻之後,人們才幡然醒悟,原來這個國家和社會已經變成這個樣子,然後夾着尾巴,低着頭,活的更糊塗。
就木從不會抱怨國家抱怨社會,世界怎麽變,他就怎麽活。他把國家的更替,社會的變化,統統歸結爲道。道即是自然,那是時代的變遷,發展的必然,誰也無法改變,隻能選擇默默接受。
回說當時,直到其中一名紅衛兵褲裆裏被吓出了屎尿,就木才搖了搖頭,低聲默念起來。誰也不知道他在說什麽,因爲沒有人聽得見他說話。那女子卻仿佛聽見了,而且還很害怕,腳下不由得退了幾步,目光越過衆人直落在就木身上。
就木微微一笑,閉上眼睛,嘴皮子動的更快。這本來就是他的本事之一,他既能降住鬼怪,自然也有獨特的一套和鬼怪交流的方法。不多時,女子連連後退,緩緩的隐于黑暗之中,逐漸消失在衆人眼前。
王威廉見狀雖長長的舒了口氣,心中卻是驚魂未定。直到率先回過神來的金大奎走上前去攙扶,才緩緩的站了起來,隻是雙腿依舊顫抖不已。金大奎問他是否繼續前進,他煞白的臉龐頓時一滞,看了看金大奎又望向身前漆黑的矮樹林,從喉頭發出低沉沙啞的聲音:“前進!”
此時,就木已走上前來,說道:“我勸你還是馬上離開。”
王威廉冷冷的瞟了他一眼:“我勸你還是閉嘴!”
就木無奈的笑了笑,歎道:“我也是爲了你好。”
王威廉被吓個半死在先,心中本就郁結難平,現在又來個就木對自己平白無故一通說教,心中不由得燒起一股邪火,從腰間的槍套裏拔出一支勃朗甯手槍,抵住就木的腦袋,陰陽怪氣的喝道:“你給我閉嘴!”說罷,頓了一頓,一雙湛藍眼珠瞪的滾圓,末了又道:“我也是爲了你好!”
就木笑着望着他,眼睛裏卻沒有一絲笑意,瞳仁間忽然閃出兩道冷光。
葉德财但見王威廉掏了槍,這還了得?怒不可遏的沖上來,滿臉漲的通紅,雖想動手去下他的槍,卻又不敢,萬一擦槍走火,就木的腦袋就開瓢了。動手也不是,不動手也不是,直把葉德财這粗魯漢子急的跺腳:“媽的俺兄弟是怕你折在那鬼怪手裏,恁咋還不識好賴人呢!”
金大奎随即也圍了上來,他尋思本來死個個把人的也不叫事兒,可如今這麽多人這麽多雙眼睛都看着,要是王威廉真把人打死了,這事再傳出去,自己也脫不了幹系。立時去壓王威廉的手臂,賠笑道:“鄉下人嘴笨,不會說話。王先生,您消消氣兒。”
此時,王威廉突然臉色一變,身體以一種極爲别扭的姿勢向旁傾斜,“哎呦、哎呦”的痛苦慘叫起來。隻見,他握槍的手不知什麽時候已被就木擒住,反關節彎曲過來,眼看就要折斷。
王大奎一驚,厲聲喝道:“你他娘的要造反啊?快松開王先生,動手!”他說着也要去掏腰間的槍。葉德财看準了時機,一個虎撲将他撲倒在地,一手扼住他的脖子,一手去奪他腰間的王八盒子,掉轉槍頭指着金大奎腦門兒,喝道:“媽的給俺老實點兒!”
此時,就木手腕一翻,王威廉應聲倒地,抱着手臂就是一陣慘叫。隻見,就木站在那裏,仿佛從未動過,手裏已多了一支勃朗甯。他緩緩擡手,又放下,擡手,又放下,末了終于端了個平穩,槍眼正對着王威廉。
王威廉初到中國,受到的皆是百般禮遇,從未受過這麽大的屈辱。心中又急又怒,怎奈手臂劇痛,槍又被奪去,一時無法發難,眼睛裏直要噴出火來:“你想幹什麽?”
就木冷冷一笑,腳步開始向王威廉移動。王威廉心中一顫,不由得挪了挪身子:“你不要亂來!”
就木當然不會亂來,可看着架勢可能會來亂的!他始終端着槍,端的很平,好像随時準備發射,緩緩蹲下身來,一言不發。
王威廉的臉色鐵青,也不知是怒是懼,聲音開始有些顫抖:“你知不知道謀殺一個外國人的罪名是極其嚴重的!就算你現在打死我,你也活不了!”
就木忽然笑了,笑的輕蔑,笑的不屑。因爲他看到王威廉眼中的恐懼,是那種最低賤懦弱的恐懼。他掌中一動,槍身憑的繞着食指轉動,變成了槍托對着王威廉。就木揚起一側嘴角,冷冷道:“我們中國人很講道理,人家敬我們一尺,我們還人家一丈。”他用手指勾着,挑了挑手裏的槍,繼續道:“别人要是拿槍指着我們的頭,我們一定會要了那人的命!”說罷,又是一聲冷笑,把勃朗甯塞回王威廉手裏,轉身便要走。忽然怔停,别過頭來道:“這種行爲很不好,王先生下次可要注意了。”
他說的很婉轉,很謙遜,好像當真是在真心實意的給人提意見,絲毫聽不出半點威脅的意思。王威廉聽不得這樣的話,不由得怒火中燒,随即端起槍來,連扣扳機。
葉德财本想阻止卻已來不及,不由得失聲喝道:“小心!”
王威廉的臉上本來已經露出了一絲興奮的笑,他實在迫不及待的想聽聽就木的慘叫聲。可他什麽都沒有聽到,就連槍響的聲音也沒有聽到。隻見就木轉過身來,意味深長的沖他一笑,緩緩攤開手,黃锃锃的子彈就一顆一顆的落了下來:“王先生,再告訴你一件事情。”他故意留下了最後一顆子彈,用食指和大拇指夾着,不斷端詳把玩:“一把沒有子彈的槍是打不死人的。”末了就木霍然轉頭冷冷盯住王威廉,說道:“這件事情很重要,以後千萬要記得!”
王威廉一臉詫異的瞧着就木,半晌才反應過來,匆忙去檢查彈夾。彈夾當然還是彈夾,隻是裏面連一顆子彈也沒有。他覺得這件事情實在不可思議,出發前他明明記得彈夾是滿的,子彈怎麽就到了就木的手裏?他實在想不明白,就像他想不明白就木到底是什麽人一樣。
葉德财見就木戲耍了王威廉一番,心中不禁暗暗叫好。他随即仰面哈哈一笑,把王八盒子裏的子彈一股腦全卸了下來,把槍和空彈夾往金大奎身上一丢,學着就木的樣子潇灑轉身:“金隊長,俺也給你說個事兒,這王八蓋子沒有彈子突突不死人。這事兒憑的要緊,往後得記着點兒!”說完就皺起了眉,但覺這話從自己嘴裏說出來咋就變了味兒?不由得搖了搖頭,趕上了就木。
就木見他滿臉笑意,心情不錯,就問他:“開心了?”
葉德财手舞足蹈的比劃了一陣,聲音也爽朗不少:“能不開心嗎!咔咔小槍一下,子彈一丢,多神氣呀!”
就木也笑,似乎比他還開心:“子彈丢哪了?”
“子彈丢”葉德财臉色一變,轉過身去就看見金大奎已将地上的子彈拾的差不多了,正一臉猙笑的看着他,一顆接着一顆的裝回彈夾裏去。
葉德财頓時笑不出來了,臉色有如漏氣的氣球一般耷拉下去。他心想方才我當着衆人的面這般羞辱金大奎,現在他還不要了我的命!忽聽得就木在他耳邊低聲道:“方才你爲何不把他的王八蓋子奪過來?”
葉德财沒好氣的努了努嘴:“俺還不是爲了學恁,威風威風嘛!”
就木苦笑:“現在威風了?”
葉德财低聲咒罵道:“威風個球!”
金大奎一手甩着王八蓋子,一手就地抄起根木棍,一路怒喝着沖了過來:“你們這兩個小王八羔子膽子不小啊!”說話間已來到二人身前,沖着葉德财頭上就是一棍。待得掄起棍子就要去打就,隻見就木眼中赫然閃過一道淩厲寒光,金大奎但覺心頭一怵,手臂僵在半空,說什麽也打不下去。可當着衆人的面也不能失了面子,随即咳了幾聲,将胸挺圓,讪讪道:“看看什麽看!再看老子就把你突突了!”
就木眼中鋒利如刀的目光逐漸暗淡下去,低了頭不再說話。其實,他鬧出這麽大的動靜無非是想讓王威廉和金大奎打消進山的念頭。那無主孤魂雖未傷人,卻連番讓他們離開,顯然是在發出警告。
雖然,到目前爲止就木還未發現矮樹林中有任何異樣,可鬼魅之事誰能說清?誰也不知道走進去之後會看見什麽,遇上什麽?這裏加上王威廉和金大奎一共一十五人,也就是一十四條人命(就木自然不算在内),就算金大奎這個當隊長的不爲這一十三條人命負責,就木也不想看到衆人發生任何閃失。要知道,這麽大一隊人如果遇上什麽不幹淨的東西,就不是逃不逃得掉的問題了,而是有沒有命逃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