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水陣甚是邪乎,越往深處走陰氣越重,就木縱然有黃符加持,仍覺寒氣逼人。他雖然在世上活了上千年,這副皮囊除了比普通人堅硬一些,各方面機能好上一些之外,再無不同。陰氣本不是自然物質,更遑論以血肉抵擋,時間久了,就木的眉梢、胡渣都覆上了一層蒼白薄霜。
腳下的泥濘小徑還在向前不斷延伸,黃符力量漸弱,空洞的林間濃霧又起。忽然,四周響起一陣詭異的笑聲,聽上去像是個妙齡女子的聲音,乍一聽,清脆輕靈,宛若檐前風鈴随風而動,翩然有聲。再聽下去,可就變了味,那笑聲有如溪澗落飛瀑,一落千丈,憑的一轉變得哀怨尖利,仿佛一苦命女子怆然淚下,心中凄苦難平,悲不自已,實令聞者傷心,見者流淚。就木沒有流淚,反而皺起了眉,若當真是活人哭聲,怎會從四面八方傳來,其中必有蹊跷。
他當即從衣下取出一根鏽迹斑斑的鐵絲,立于指間,口中念念有詞,敕令一聲,那鐵絲竟憑的自行旋轉起來,時而向東,時而掉轉頭來向北。最後沒了動靜,直挺挺的指向正西。就木放眼望去,隻見正西方彌漫而起的濃霧較其他方位更爲濃重,而且從風水陣的卦象來看,正西方便是“陣眼”,也就是整個陣中陰氣最重之地。霧氣較輕,浮于半空,就木索性半蹲下來,貓着身子,碎步前進。此時掌中黃符法力已盡數散去,他卻不敢再妄用道術,生怕打草驚蛇,橫生枝節。他這副皮囊,各方面的身體機能都優于常人甚多,即便彎腰行走,也是健步如飛。忽聞身前有江水流動之聲,想來快是要到盡頭,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突然,就木隻覺眼前一陣恍惚,蒼白濃霧中閃出幢幢鬼影,鬼影黝黑,上下翻飛,激起陰風大作,霧流飛散。就木頓時迷了眼睛,擡手欲遮。豈料,陰風驟強,腳下幾乎站立不住。他順勢撤步,憑一轉身,閃入一顆柳樹背後。陰風吹了好一陣子才徐徐散去,就木機警的探出半個腦袋,就見不遠處正站着一個人。
那人身高不足一米,穿一身血紅花棉襖,頭上紮兩條烏溜小辮,臉色蒼白如紙,竟是個女童。就木仔細一瞧,又沉沉的吸了一口氣,但覺女童并非活物,也不見絲毫鬼氣,身體裏就連一縷殘魂也尋不見,仿佛隻是一抹夢幻泡影。他稀奇古怪的事情見得多,心中倒也不懼,施施然走了上去,竟還沖那女童微笑。女童也笑,笑了個天真爛漫,可這笑偏偏出現在一張毫無生氣的蒼白小臉上,不免多了些詭異。女童瞪了雙水汪汪烏亮大眼睛,直勾勾盯着就木看,忽然出了聲:“叔叔,你見着我爹爹了嗎?”
就木搖了搖頭,竟一把将女童抱在懷裏,似笑非笑的說道:“爹爹生得什麽模樣?叔叔幫你去找。”
女童歪着小腦袋,撅了撅嘴,奶聲奶氣道:“爹爹和叔叔長的一模一樣,叔叔你是不是我爹爹?”
就木眯着眼睛,想來這女童這樣說怕是要作怪,冷冷道:“叔叔沒有女兒,又怎會是你爹爹?”
突然,女童一雙黑瞳赫然變成一片血紅,用一種陰冷的聲音說道:“等兒嘗嘗叔叔的血,就知道叔叔到底是不是爹爹。”話音未落,蓦的張開小嘴,露出滿口森白尖利獠牙,将頭一低,就要去咬就木脖子。
就木早已留了後手,冷哼一聲,雙臂用力,将女童抛出丈遠,順勢從衣下拿出一片剩餘桃木屑,當作飛镖擲出。女童由陰氣而生,自然受不了桃木的陽氣,随即叮咛一聲,肩頭吃痛,直哇哇大哭起來,倉皇逃去。
就木立時咬破手指,畫血符于眼皮,敕令一聲,金目洞開,眼前頓時一片清明,隻見一縷漆黑惡念在林間飛馳,正是那女童真身。就木獵豹似的竄了出去,一路尾随女童,不知不覺已到了林子盡頭。但見不遠之處,落葉繁茂之間一股雀黑惡意正沖天而起,直入九霄。走近一看竟是一處山洞,這山洞憑的奇怪,并非在土丘石壁之上,而是愣生生的匍匐在地,隻得微微凸起,就像地面上裂開了一道大縫一般。那女童見就木追來,哭的更響,身子一斜,已遁入洞中,沒了蹤影。就木赫然止步,怔怔的望着那股滔天惡意出神。他從未見過如此強大的惡意,惡意與鬼魂身上的怨氣、煞氣、戾氣,皆有所不同,僅是一股無形無相的意念罷了。可活人的意念隻存于大腦裏的思維之中,并無實體具象。隻有在人死燈滅那一刻,腦中若還存執念,死後便會化作惡意,惡意雖然類似怨氣,卻無法附在活人身上,更遑論害人作祟。充其量隻不過是遊離在這世上的一股未知氣息罷了。
可這股惡意卻有所不同。此處三面環山,一面環江,正是道家風水布局之中的青龍吐水局,青龍吐水乃是吉祥之意。可這青龍吐水局卻着實蹊跷的很,此局乃布于原本的風水局之上,水枯澤困局逆勢而布,以江河柳樹爲輔,大有聚集陰氣之能。再看這青龍吐水局,龍頭張開方向正是山洞所在的位置,青龍吐的也不是水,而是滿林的陰氣。從林中柳樹的年輪來看,皆已有幾百年樹齡,也就是說這局中局布在此處至少也有百年。就木想不通的是,布下這局中局之人,必定是位通曉玄學的高人,以陰氣滋養惡意乃是逆天而行的邪術,輕則折壽,重則喪命,但凡得道高人皆不屑爲之,又是何人竟冒着如此之大的風險,布下此局?
就木心想惡意乃是人死前最後一絲執念,如此說來這洞内必定曾封着一具死物,可經過了上百年陰氣的滋潤,現在到底變成了什麽東西就不好說了。如果不是王寡婦在機緣巧合之下,死後變成了三陰絕怨,以強大的怨氣勾出了這股潛藏的惡意,這個山洞或許永遠也不會有人發現。
很多事情想是想不通的,就木準備親自下洞一探究竟,如今既然惡意蠢蠢欲動,憑的不安分,未免它生出事端,害人性命,不如及早除之,免留贻害。做道士的,沒有别的愛好,遇着了和鬼怪有關的蹊跷事,就想刨根問底知道個究竟。他以指尖鮮血畫出血符,點眉心、肩頭,護住三魂七魄,俯下身子,直挺挺的鑽了進去。
洞中漆黑一片,目不能視,偶有穿堂陰風,涼徹骨髓。現下就木以道家玄術開了慧眼,眸中金光燦燦,能辨鬼怪邪祟,不需要斷物識路,就能憑着氣流、風向等自然因素而行。洞口雖小,洞府之内卻别有洞天,就木本來隻能勉強鑽入地縫,甫一入洞,但覺豁然開朗,空間甚大。洞内無光,與世隔絕,隻有一條狹長甬道一直向前延伸,就木心歎這洞穴當真是鬼斧神工,也不知到底通向何處。他小心翼翼的循着甬道而行,越往内走,陰氣愈盛,冷寒刺骨,就木不由得連打幾個寒顫,手臂一扶石壁,就摸着個蹊跷。他别過頭去,以慧眼金芒看去,隻見陡峭的石壁之上赫然立着一尊法像,身長兩尺有餘,頭生犄角,肋生六臂,掌中皆握着刀斧利器,鐵鏈銀鈎。一瞧面容,甚是吓人,豹頭環眼,面目猙獰,張着血盆大口,獠牙畢現。就木看得出神,轉念一想,心中已有計較,此物竟是西方邪神黑羅刹的法像!
在中國的神話故事中,默認牛頭馬面是勾人魂魄的使者。其實不然,上古時期并沒有十殿閻羅,牛頭馬面,冥界地獄的掌管着乃是一頭耗牛化身,名曰黑羅刹。黑羅刹生性乖張暴戾,不甘心永遠待在小小冥界,随開始吞噬亡靈,從魂魄之中修得通天邪能。後反出冥界,盤踞西方九幽,以冥海爲據,自立爲王,号西方極道羅刹,創建了曆史上第一支邪教——羅刹宗。鴻蒙初始,開天辟地,萬物五行,不離其道,其實天生萬物皆源于道,不管正也好,邪也罷,萬變不離其中,羅刹宗也不例外,邪道邪道,雖邪,也是道。隻是羅刹宗門下多爲一些心不善,行不端,陰險狡詐之徒,修道不精,另辟蹊徑,倒行逆施,創出了許多逆天邪術。從古至今,正道一直知曉羅刹宗的存在,卻不承認它是道門分支,其原由便是如此。
因爲被世人所唾棄,羅刹宗的門人一直遊離在紅塵的夾縫裏,苟延殘喘,随着西方黑羅刹被淹沒在曆史的長河之中,鮮爲人知。就木的心沉了下去,他曾聽先師提及過關于黑羅刹和羅刹宗的事情,如果這風水邪陣當真是羅刹宗的後人所布,那便不奇怪了。他望向前方黑漆漆的洞穴,不由得心道:“隻是,此人大費周章布下這風水局,到底意欲何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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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有些慢熱,到現在爲止隻是第一卷的開端,有耐心的讀者可以靜心等候,繼續觀看。耐心稍差點兒的讀者也可稍等幾日,養肥再看哦!本書已進入簽約環節,之後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就木也會多多更新,加油寫出更好更精彩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