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雞鳴頭遍,我便悄悄地爬了起來,輕手輕腳,正準備摸出門去。誰料師傅馬不死早已躲在黑暗的角落裏,故意咳嗽了一聲。
我吓了一大跳。
師傅手拿旱煙,從黑暗中踱步而出,歎氣道:“老子就曉得,你娃不得聽勸。拿去,我能給你的,就這麽多。”
我一看,師傅手裏遞過來四十個泛着微光的銀元。一瞬間,我鼻頭又覺得酸了。我跪了下去,對師傅磕了幾個響頭,說道:“師傅。你等我回來。我會孝敬你的。”
師傅馬不死呵呵一笑,說道:“你娃娃,将來,還有數不盡的坎坷。你要是能把自己照顧好,把我這門拳腳傳下去,師傅就高興了。切記,玲玲一天沒回到你身邊,你就得不停地找機會,和女人交合。不論你是和那個王嘉麗,還是去找窯姐兒,或者找任何一個女人,都要記住,最多每隔兩個月,就必須和女人交合。這樣雖然不能完全避免你命中注定的災劫,但總會有一些幫助。我這門拳法,就要靠你發揚光大了。”
我聽得淚流滿面,沒想到人生的離别,竟然那麽地令人傷感。師傅别過頭,抽了兩口煙,哈哈笑道:“滾吧。小兔崽子。”
我辭别師傅,心事重重地出了門,走到車站,王嘉麗和王呈澤已經在那裏等着我了。我們三個熱血青年,一起踏上了去尋求人生真理的路途。
踏入四川高等師範學校,正逢南京國民政府正式替代了北洋政府,一切都是新鮮的。舉國上下,煥發出幾千年來從未有過的勃勃生機。
我在喧鬧的喜慶氣氛中,忽然感覺到一絲落寞。想起小娘,仿佛如隔雲端,不知去哪裏尋找。唯一能聯系小娘的途徑——鄧大爺,我又不敢回去問他。我就在這樣患得患失的心情下度過了一整個學期。臨了放假,王呈澤要回綿竹縣,王嘉麗要回督院街的法官爸爸的家。留我和幾個因爲各種原因不能回家的同學,在學校裏。
我覺得分外的孤獨,除了隔幾天去找一次王嘉麗,其餘的時間,都藏在宿舍裏練功和溫習功課。在這樣一所新式思想爲主的大學裏,舊式的一切都是被批駁的對象。什麽封建迷信,鬼怪妖孽,隻要有人提起,就會招來所有人的嘲笑。我也不喜歡主動談及這些事。但我心裏卻很清楚,這個世界上真是有很多新式學問解釋不了的怪事,有普通人看不見的鬼怪的。但是我總也想不明白,爲什麽我就不能練成天眼通,看見那些普通人看不見的東西。
一天,大早上的,我正在宿舍裏練功,聽見房門被人咄咄敲響。我略覺詫異,這麽早,誰會來拍我的門?
我穿上上衣,把門打開一道縫,看見外面站着一個五官精緻長發如瀑的美女。我楞了一愣,把門大打開,問道:“您找誰?”
那美女仔仔細細看了看我,笑嘻嘻地道:“就找你呀!”
我眉頭一皺,覺得這個美女身上有一股淫邪之态,引得我小腹裏面一股熱氣升騰而起。我趕緊用手遮住自己尴尬的下面,很不好意思地說道:“你找錯人了吧?”
那美女笑嘻嘻地說:“沒找錯。你是我男人的呀。”
我驚了一跳,瞪大雙眼,看着她,忽然覺得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我忽然反應過來,叫道:“玲玲?”
玲玲呵呵直笑,我腦海中混沌一片,也隻好傻笑。但玲玲的笑容,卻給人一種淫邪陰冷的感覺,讓我心裏不是特别舒服。
我強令自己不去看她的臉,問道:“小娘呢?”
玲玲笑容頓收,面色黯然道:“小娘爲了救你,搭上了一輩子的道統。現在她沒法離開青城山,否則,那些因爲你而得罪的鬼鬼祟祟,都會來找她報仇。”
我心裏一涼,想起小娘臨别時嘴對嘴親了我後,那張慘白的面容,不由有些擔心,恨不得現在就去青城山找她。
玲玲趁我愣着,推開門,走了進來。看見被我的襪子衣服丢了一地的宿舍,捂着鼻子,迅速又退了出去。
“我答應了二娘,回來必須要首先來找你。我找到你了呀,就算完成了二娘的囑托。現在,你玩兒你的,我走了。”玲玲似笑非笑地說,轉身就往樓下走。她穿着極爲貼身的絲面旗袍,走起路來腰肢擺動,渾圓的臀部如水波一樣蕩漾着,讓人不由自主的,就會把目光聚焦在她的腰肢和臀部上。
我心裏一片茫然,想說什麽,但是卻在一瞬間忘記了,隻能呆呆地看着玲玲擺動着又圓又翹的屁股漸行漸遠,不知是該出聲留她,還是就這樣讓她離開。我最終還是沒吭聲,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宿舍樓下。
這一夜,我做了很多夢。
夢中,小娘那窈窕豐滿的身軀,王嘉麗那飽滿的面龐,玲玲那妖豔而令人心裏不舒服的模樣,走馬燈似的在我面前轉來轉去。第二天醒來,我隻覺得内褲裏冰涼一片。我有種無比難受的負罪感,記不起造成這一切的夢中那個女人,到底是小娘,是王嘉麗,還是陡然出現的玲玲。
我這才記起,忘了問玲玲怎麽找到我的,她又住在哪裏。我心裏隐隐擔心,鄧大爺是不是要來抓我回去和她成婚。
慶幸的是,隔了幾天,玲玲再也沒有出現,鄧大爺也沒有出現。
王嘉麗那當高等法院法官的爸爸離開了成都,要出去公幹數日。當夜,她約我出去吃了飯,又拉着我去四聖祠的教堂聽神父講西方的經。我知道時下的人把去西洋人開設的教堂當作一種時尚,至于王嘉麗是不是真正的基督信徒,我一點也不在意。
王嘉麗和我才進去聽了一會兒,她便不耐煩了,拉着我又溜了出去。我被她牽着手,騰雲駕霧似的,不知不覺來到了她家大門口。她好像換了個人似的,很大膽地把我強行拉進家裏去,一路躲着下人,偷偷溜上她在二樓的閨房。
她的閨房裏有股淡淡的,但是卻撩撥我心弦的香味兒。她走到屏風後面,換了一套極爲貼身的絲裙,把她那女人特有的曲線美纖毫無遺地展現在我眼前。我吓了一跳,心開始激烈地擂鼓,原始的**沖上頭頂,幾乎想要不顧一切撲過去,把她摁在床上了。
我趕緊打開旁邊的窗戶,讓微涼的夜風吹拂我的臉頰,強忍住已經癢得幾乎把控不住的心,含糊道了個别,就想離開這裏,回到學校宿舍去。王嘉麗面色潮紅,扭動着姣好的身體,攔在了房門口。
我一直以爲,因爲自小經曆過許多次窯子裏面的經驗,面對這種場面的時候,應該早已駕輕就熟。但是,此時此刻,面對妖媚無比而且眼睛裏放射着無窮渴望的王嘉麗,我差點就把她當成窯姐兒一樣的女人,我不需要負責,該幹什麽幹什麽。幸好,我腦海中始終有一絲清明,一再暗中對自己吼叫,我對她是最純情的愛,絕不能輕易做出那樣有違道德倫理的錯事。我狠着心推開她,找了個借口,奪門而出,落荒而逃。
當我開門出去的時候,我恍惚間,看見王嘉麗雙手捧着自己的臉蛋,眼神中放射出異樣但是誘惑人心的光。我差點不顧一切返回去,把她緊緊抱在懷裏,恣意親熱。但是我總算還是忍住了。這一刻,我突然不确定,我是愛她的。
回到宿舍,我把瓶中剩下足有八兩的江津白幹喝了個底朝天。熏眼的白幹燙熱了我的喉嚨和胃,才讓我渾身上下無處不在的**冷卻了下來。我從來沒有喝過這麽多酒,轉眼就醉得一塌糊塗。急促地敲門聲,把我吵醒。睜開眼,頭痛欲裂,宿舍裏已經被清冷的晨光照亮了。我使勁揉着脹痛的腦袋,罵罵咧咧地撐起來,批了張毯子去把門打開。外面站了一群人。
其中有王呈澤。他雙眼紅腫,仇恨地望着我,一句話也不說。他身後站着五六個穿着黑色警服的警察。
我的酒意還沒完全醒,茫然問道:“小澤,你咋回來了?這是搞啥子?”
王呈澤突然揮拳就打過來,我忘了躲避,臉上重重地被他擊中。我一個趔趄,倒在門框上。兩個身穿黑色警服的警察連忙把他抱住。我詫異極了,抹了抹嘴角被他打出的血絲,怒罵道:“王呈澤。你瓜娃子啊,打老子爪子?”
王呈澤被兩個警察往後面架走,哭喊道:“李證道。你娃對不起我。我把堂姐介紹給你,你竟然把她弄死。老子也不得讓你活。”
我大驚,顫聲問道:“你說啥子安?”
王呈澤大叫道:“你裝你麻痹。老子昨晚上偷偷跟着你們,親眼看見你和我堂姐一起回家的。他們家沒人看見你出來。我堂姐死得好慘啊。好慘啊!”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但是隐約聽懂了一點什麽,腦門一下子就繃緊了,心跳得嘣嘣直響,大聲問道:“你瓜娃子,到底在說啥子?”
王呈澤尖叫着,又想撲過來打我,卻被警察強行拉了下樓。一個四五十歲的偵探走上前,冷冷對我說道:“王嘉麗,你該認識吧?很漂亮的女娃娃呀。她昨晚上,被人奸殺在自己房間的床上,死狀極其慘烈,據說她死不瞑目,雙眼瞪得比牛眼睛還大,連眼睑都撐破了。王呈澤和她家好幾個下人都說,看見你是進入王家的最後一個人。此後就再也沒有人見你離開。你有什麽話要說?”
我一下子反應不過來,茫然問道:“我要說什麽?”
那個老偵探冷哼道:“你想說什麽都可以。”
我在恍恍惚惚之中,被一群身穿黑衣的警察拉到了看守所,幾個偵探輪番審訊我。我隻是一言不發,淚如雨下,腦海中不停地播放王嘉麗最後看我那妖異而充滿誘惑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