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子伸手拍了一下我的後腦勺,低聲道:“帶路。”
我感覺計劃幾乎得逞,心中暗暗高興,邁步就往農戶家後面的牛棚跑去。麻子在後面追來,低聲喊了兩句什麽。我哪管那麽多,拼命跑,張嘴大叫道:“救命。救命。有人拐帶小娃娃。有人拐帶小娃娃……”
我的喊聲未落,忽然幾道手電光和無數盞燈籠相繼亮起,刺得我眼前白茫茫一片。耳聽熟悉而又親切的小娘的聲音在說話:“等到了。拿下那人。”我猶如被打了雞血,轉向小娘的聲音來處跑去。
麻子在我身後怒喝咒罵,追着我不放。猛然間,我發現已經被他追了上來。麻子一巴掌砍在我後頸窩上。我頓時口中一甜,撲地摔了下去,下巴狠狠地磕在凍得僵硬的地面上。我昏昏沉沉地感到被麻子提在了手中,接着就暈了過去。
我恍恍惚惚做起了夢。夢中,一個陌生而美麗的女人自稱是我的親娘,一個高大英俊的男人自稱是我的親爹。夢中美麗的親娘把我摟在懷中,唱着十分耳熟的小曲,可她唱着唱着,忽然面目大變,變得猙獰邪惡,猛然張開血盆大口,就往我腦袋上啃來。夢中的親爹悲呼一聲:“造孽啊!”仗劍撲了過來,一劍刺進夢中的親娘心窩。被利劍刺中的夢中的親娘慘叫道:“不要放過他,不要放過他。你快去抓住他。今後,你要好好帶小道兒。”夢中的親爹卻忘乎所以地怒聲長嘯,棄劍抱住搖搖欲墜的夢中的親娘,呢喃說道:“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們管不了那麽多。你死了,我也不想活了。一起做鬼去吧。”夢中的親娘嗚咽道:“快通知你師妹,來救小道兒。”一聲巨響,我的腦門仿佛被什麽東西重重地擊打了一下。
我陡然睜開眼,隻見自己躺在熟悉的床上,脖子後面隐隐作痛。屋子裏輕煙缭繞,熏的是檀香,令人心情甯靜。我翻了個身,發現平時和我朝夕相對的玲玲并不在我身旁。
小娘聽見了我的動靜,走了進來。她抱着玲玲,身後跟着愁容滿面的鄧大爺。玲玲面色發青,渾身打着擺子,細長的眼睛緊緊閉着。
鄧大爺籲了口氣,道:“小侄兒沒事,那就好。”
小娘沒吭聲,将昏迷不醒的玲玲放到我身旁,道:“小道兒,這次多虧了你,救了玲玲一次。你們倆孤陰不生,獨陽不長,誰離了誰,也難以獨活。但是玲玲這次被極陰的鬼祟上了身,憑我的修爲,也無法替她根除。我隻有帶她回山,找我師父想辦法救她。這一去,不知需要多少年才能回來。而你身中邪毒,也至少需要十幾年來宣洩消除。爲了你不至于變成一個惡魔,我隻能盡我這麽多年修煉的道統之力,盡可能替你宣洩一部分。希望你好自爲之,平安長大,等到和我與玲玲相見之日。”
我聽得似懂非懂,但知道小娘有離開我的意思,頓時急得哭了起來,拉住她的衣襟,哭喊道:“我不要小娘走。我不要小娘走。”
小娘的眼圈兒也有點紅了,安慰我道:“我也不想離開你。但是我又不能把你帶上山。鄧大爺對我們恩重,我絕不能讓玲玲就這麽死了。你記住,你是個很特殊的小娃娃,正道玄門和邪魔外道,都容不得你。今後,你要好好聽鄧大爺的話,聽師傅馬不死的話,勤奮練功,遠離僧道乞丐等奇奇怪怪的人。”
我隻是不聽,隻是哭喊。小娘歎了口氣,把臉湊了過來。她柔軟的雙唇印上我小小的嘴唇。我頓時有點發懵,以前小娘也經常親我和玲玲,不過都是親額頭或者臉蛋,從未試過嘴對嘴親。這種感覺十分特别,一股又香又甜的,濕潤的氣息直竄我的腦海,讓我渾身上下的肌肉都緊緊地繃直了,有種說不出的痛苦,卻也有種無法言表的快樂。恍惚中,我覺得自己的雙臂死死摟住小娘的脖子,不肯松開。鄧大爺在旁邊幫忙,将我死死箍住小娘的雙手掰開。那種痛苦與快樂的感覺一下子消失了。我整個人也幾近虛脫。
小娘面色慘白,胸膛起伏不定,就坐在床邊閉目養了好一會兒神,才睜開眼,俯身在我耳畔說道:“你要記住,隻有玲玲才是能陪你一輩子的女人。”說完抱起躺在我身旁的玲玲就往外走。我驚叫一聲,奮力打滾,從床上滾了下去,想要抓住小娘的衣裾,卻被一身煞氣的鄧大爺攔住了。
我心中驚惶無比,傷心無比,不依不饒,爬起身,擂拳狂亂地朝鄧大爺身上打去。鄧大爺巍如大山,任我捶打,攔在門口一步也不退後。
我哭喊得累了,就趴在地上睡着了。次日醒來,眼睛還沒睜開,就聞到一股濃烈的葉子煙味兒。這是師傅馬不死最喜歡的夠勁道的葉子煙。
我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身上蓋着厚重的棉被。師傅馬不死倚在窗旁,左手拿了一支熊熊燃燒的葉子煙,右手拿着酒杯,望着窗外,一口煙,一口酒的默默沉思着。
我想起昨夜似夢非夢的場景,心中咯噔跳動,一骨碌翻起身,問道:“師傅。小娘呢?玲玲呢?”
馬不死望向窗外的面龐轉向我,目光複雜地看了我好一會兒,才道:“你不用懷疑了。那不是夢。從今往後,你得跟着我過了。”
我雖然還不肯相信,但眼淚卻忍不住湧了出來,哭得像個傻子一樣。
過了好多天,我都還不肯承認小娘已經離開我的事實。對于兩年多以來,朝夕相處的玲玲,雖然也很想念,卻不像是想念小娘那樣的刻骨銘心。
這夜,我正睡得香甜,忽然覺得冷風撲面,一個激靈醒了過來。眼前是一片一片快速掠過的野草。我感覺自己被人挾在腋下,面朝下動彈不得。挾持我的人正用不可思議的速度飛奔着。
我的第一反應是,又做惡夢了,而且還是小時候常做的那種惡夢。我沒覺得有多害怕,心裏想的反而是在這惡夢中,小娘會不會像我小時候做惡夢那樣,每次都闖進我的夢中來救我。想到可能會見到小娘,我内心還有點激動,就算隻是在一場随時會醒來的夢中。
挾持我的人忽然硬生生停下腳步,冷喝道:“是誰?”
我剛想擡頭看看情況,卻被挾持我的人抛在了地上。緊接着,我聽見師傅馬不死的聲音大喝道:“老子是你家馬爺爺。”我順勢滾了幾滾,剪腿跳起,隻見馬不死和一個黑巾蒙面的中等身材的人鬥在了一起。那蒙面人雙手拿着一長一短兩柄寒光閃閃的刀。馬不死赤手空拳,步步爲營把對手逼得不停往後退。
我從未見過師傅馬不死和人動手,心裏還覺得有點好笑,沒想到第一次看到師傅和人打架,竟然是在我的夢裏。
馬不死大喝道:“去你媽的。”就聽那蒙面人悶哼一聲,猶如斷線風筝一樣向後飛出好幾米遠。馬不死腳踩丁字,快速追擊過去。
忽然間陰風四起,吹得枯草都快貼上了地面。我隻穿了條薄薄的絨褲,赤着上身,冷得直發抖。
師傅馬不死當即放棄了追擊蒙面人,幾大步跨到我跟前,一把抓住我就跑。我被他鐵鉗般有力的大手拉着,不由自主地邁開大步跟着他跑。
陰風就像有生命一樣,追着我和師傅馬不死不放。呼嘯的風聲中,似乎有個怪異的聲音在陰恻恻地笑,還說着一些含含糊糊的話。
我有點害怕了,邊跑邊聽,似乎陰風中夾雜着“跑不了。跑不了。死期到了。死期到了。”之類的話。這聲音分不出男女,忽東忽西,飄忽不定。
馬不死陡然停下腳步,把我拉到他身後,從包裏取出幾張黃色的符紙,用手一揚,就把符紙都點燃了。也不知他用了什麽手段,幾張符紙流星般射了出去。隻聽啵啵啵幾聲空響,流星般閃亮的符紙全都熄滅在了黑暗之中。
陰風中夾雜的笑聲更響亮了,似乎還帶着嘲弄之意。
我藏在師傅馬不死身後到處看,忽然感到一股凜冽無比的罡風迎面撲來,直接把我吹得摔出去老遠。馬不死也被這股突如其來的罡風吹得接連退後好幾步,接着隻見他雙手捂住自己的脖子,雙腳一下子離開了地面,就像被一個無形的力大無窮的人卡住了他的脖子,将他臨空舉了起來。
此刻我已經覺得這夢不像是夢,眼看師傅有危險,也管不了那麽多,呀呀狂叫着沖了過去。轉眼間我沖到馬不死跟前,張開雙臂就去抱他的雙腿,将他死命往地上拖。
詭異的陰風似乎突然拐了個彎兒。馬不死大叫一聲,跌倒在地。他喘了口氣,贊道:“好徒兒。”接着咬破自己雙手中指,在我額頭上快速畫了些什麽,然後怒喝道:“你圍着我跑圈子。我不叫你停,你就不準停。”
我點點頭,圍着師傅開始跑趟子。那陰風似乎突然怕了我,遠遠地躲了開去,在離我和馬不死一丈左右的地方來回呼嘯。
馬不死又從袋子裏拿出幾張黃色的符紙,咬破自己的舌尖,向符紙上噴上血沫,然後雙手連搖,符紙全都無火自燃,變成一道道流星激射向四周的陰風。
在我們周圍呼嘯的陰風忽然又往遠處刮去。有個陰恻恻的聲音拖長了語調在說話:“你有多少精血來噴?我倒要看你能護他多久。哈哈哈……,當心把老命搭進去了……”詭異的說話聲漸漸遠去,陰風也靜止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