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我和玲玲每夜睡在一起之後,就再也沒有發過惡夢。而玲玲養了大半年的病,身體也漸漸複原,比起原先蒼白的臉龐,多出了一縷紅潤。小娘教我們兩個小娃娃念誦各種經文,每天晚上都要咿咿呀呀念上小半個時辰。時間疏忽過去,轉眼我和玲玲已經長到八歲了。
這天小娘閉門謝客,對我和玲玲說道:“男怕三六九,女怕二五八。今年,是玲玲的第三道坎。”
這時的我和玲玲已經有一些懂事了,我就問道:“又會有妖怪來抓弟弟麽?”
小娘歎了口氣,道:“玲玲這幾年,無形中爲你擋了不少的災劫。小道兒,你可不能忘了這恩。”
我一直把玲玲當成最好的朋友,聞言胸膛一挺,道:“私塾裏有誰敢欺負玲玲,我都把他打回去了的。”
小娘道:“有人要欺負玲玲,你看得見,你可以幫她打人,但是若有你看不見的東西要欺負玲玲,那你怎麽辦?”
我的小腦瓜子一下子就不夠用了,問道:“看不見的東西?”
小娘點點頭,道:“這個世界上,不止是我們這樣的人生活着,還有很多很多,普通人看不見的人,也生活在這個世界上。”
我聽得似懂非懂,忽然想起,玲玲經常會指着一個方向,對我說有奇怪的人正在看着我們,而我卻什麽都看不見。一直以來,我都拿這事嘲笑她。
玲玲好像懂得小娘的意思,跑過去撲進她懷裏,撒嬌道:“二娘。玲玲不要被那些鬼東西欺負。”
小娘輕撫她的額頭,柔聲道:“不會的。不會的。有小娘在,不會讓你受到任何傷害。等你長大後,還有小道兒保護你呢。”
翌日,小娘帶着我和玲玲,來到與我家一牆之隔的馬不死的家。
馬不死是個四十來歲的老酒鬼,孤家寡人住在這裏。聽說他參加了兩年多以前,推翻清政府的革命運動,憑借自小練就的刀槍不入的本事,幫革命軍攻下一個堡壘而著名。因爲他對革命有貢獻,北洋政府按季發給他糧饷,雖然整天閑着,卻從來不愁吃喝。這人本來不是本鄉人,一年多前,不知爲何來到這裏定居,又沒得個妻兒老小,看誰都不順眼,剛來時,隻要一喝醉酒就和地痞打架,經常把人打傷打殘,嚴重的時候就連鄧大爺都幫他出面處理了好幾回。也因此,他算是欠了鄧大爺的人情。
馬不死見到一手牽着一個小孩的小娘,竟然也不驚訝,隻是精光撲朔的眼睛眯縫了起來,點頭道:“打算讓他們開始了?”
小娘道:“差不多了。盡快打通娃娃的任督二脈。拳腳方面,你願不願意教,無所謂。”
馬不死擺了香案,我和玲玲恭恭敬敬給他磕頭奉茶,行了拜師大禮。
馬不死陰郁的臉上,這才有了一絲笑容,點頭道:“好。好。從明天開始,你兩個小娃娃,每天上學之前,都要先來我這裏練功。哪個敢偷懶不來,我就黃荊條子伺候,連你們的娘都不敢管的哈!”
我和玲玲都知道黃荊條子出好人,打在屁股上火辣辣的疼,忙不疊地使勁點頭。自此我和玲玲每天一大早起來,就先到隔壁馬不死家學吐納功夫,完了才去私塾念書。
馬不死教的吐納功夫,看起來沒啥作用,可半年時間過去,我和玲玲的身子骨都變得越來越強健,和小朋友發生沖突,我和玲玲兩個人,就能打赢五六個人。
眼看年關将至,天氣轉冷,開始下起了大雪。綿竹這個小縣城裏,難得見到這麽大的雪,我和玲玲都很好奇,也很興奮,結伴跑出去,在小河岸邊收集積雪,準備塑一個雪人。
正當我們玩得興高采烈滿頭大汗,兩個乞丐一樣的中年男人忽然出現,其中一個人拿出一個麻布口袋,當頭就給玲玲罩進去,扛上肩頭,轉身就跑。我大吃一驚,張嘴就喊小娘救命。另外那個中年男人厲聲喝道:“住嘴。”可是見我不肯收聲,揚起手掌就給我脖子上重擊了一下。我頓時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我在刮骨的寒風中醒來。脖子後面悶沉沉的疼,腦袋就跟頂着一大袋豆子似的沉重。我想起之前的事,心下驚慌,連忙扭頭打量,隻見我和玲玲被背靠背綁着,置身在山間一處破廟之中。五個男人圍着一堆篝火,正在烤肉喝酒。
這五個男人其中兩人穿着髒兮兮的藍色道袍,因爲裏面套了厚厚的棉襖,顯得很臃腫難看,這兩人背對着我,看不見臉;對面那人作乞丐打扮,将不知是什麽野獸的肉穿在打狗棒上,就着火專心緻志地烤,似乎他的打狗棒不怕火燒,這人皮膚很糙,很黃,滿臉麻子,頭發淩亂,看不準年紀;他左手邊那人穿着普通長衫,約莫三十來歲年紀,神情剽悍,腰裏斜着頂起老高,估計是藏着長匕首或刀劍之類的武器;還有一人穿着幹淨的銀色道袍,留着山羊胡,戴着一副瞎子鏡,不過拉到了鼻頭上擱着,一雙眼睛滴溜溜亂轉,身旁放了隻招幡,上寫“鐵口直斷,隻測有緣”八個字,像是個算命子。
“弟弟。弟弟。”我悄聲喊道,又竭力伸長手指,去捅背後的玲玲。
玲玲嗯了一聲,沒說話。
“醒了?”那邊乞丐打扮的人伸長脖子望了過來。
“嘿嘿。該拿這娃咋整?”其中一個穿藍色道袍的人冷笑道,“麻辣隔壁的,老子們又不是吃老渣這行飯的。”
穿長衫那個人冷眼看過來,咬着腮幫子道:“丢翻了事。”
算命子陰沉着臉,站起身走到我面前,仔仔細細地在我額頭上摸來捏去,好一會兒後,走回去向那幾個人搖頭道:“這小子是純陽之體,當場殺他,他的純陽之氣會炸開,殺他的人鐵定會染上,往後會一直倒大黴。”
先前說話那藍色道袍冷哼道:“麻辣隔壁的,麻子擄來的,就該麻子留下來解決。我們帶那女娃兒先走。”
那乞丐打扮的人一下子跳了起來,嚷道:“這娃喊救命,我不打暈他?他倒在大門口,還不一下子就被人發現了?我不把他一道擄了,我們幾個能順利把這女娃弄山上來?你麻壁的,孫猴子,現在不好處理了,就推老子去跳崖?”
另一個藍色道袍也站起來,操着一口怪異的口音,勸道:“甭鬧了,大家都是會内兄弟,供奉同一個祖師爺,出了事不要相互指責,要相互支持才對。”勸完轉頭問那算命子:“老劉,你有什麽想法?”
那算命子剛才說完話,就在那捏着手指若有所算,聞言歎了口氣,道:“這兩個娃,女娃是純陰之體,五行屬水,男娃是純陽之體,五行屬火。我們先擄女娃,再擄男娃,湊起來就是坎上離下的水火既濟卦。此卦象,除非是坎水從上澆滅離火,才能保我們的平安。”
問他的那個藍色道袍語氣不悅地道:“老劉,你也是我們會内兄弟,别打江相派騙人的那一套馬虎眼,說我們都能聽得懂的話。”
那算命子冷笑道:“我的意思是,除非借那女娃之手殺掉男娃,否則我們此行隻怕是兇多吉少了。”
我一直豎起耳朵在偷聽,剛開始聽到他們想要殺了我時,吓得差點尿了褲裆,後來那算命子說的話,似乎讓他們有所顧忌,不敢殺我,我懸到喉嚨口的心才又放了下來。
穿長衫那人道:“怎麽個借刀殺人法?老劉,你能不能一次把話說完?”
那算命子頭搖得撥浪鼓似的,手指捏來捏去,眉頭皺得幾乎連到了一起,沉聲道:“這樣兩個一個純陰一個純陽的娃娃在一起,隻怕不是巧合。而且這女娃被打扮成男娃,也不會是巧合。多半這個縣城裏有高人。我們這次隻怕是捅了婁子了。我覺得,放兩個娃兒回去,才是辦法。”
那叫孫猴子的藍色道袍不耐煩了,嚷道:“說你媽個幾把。好不容易找到個五陰彙聚的小女娃做爐鼎,冒那麽大的險從縣城裏弄出來,放了?”
“是啊。不能放。”另一個藍色道袍也不同意放人,“這女娃這種體質和命格萬中都無一二,就這麽放了,怎能甘心!老劉,還有沒有别的法子,冒險也都值?”
那算命子陰冷的眼光射向我和玲玲,面頰肌肉抽動,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那就抽生死簽,抽中的人留下來,把這男娃活埋了。餘下的人帶着女娃往山上走。這樣坎上離下的卦象一破,就變成坎上坤下,水在土上,一切皆順。大家必須齊心合力,就能保我們平安。”
“那就抽生死簽。抽到短簽的留下埋那男娃。”那穿長衫的人順手在地上扯了幾根野草,折了折,然後捏在手中,伸了出去。
另外四個人沉默着先後過去抽了一根野草拿在手中。最後一個抽簽的是那個叫做麻子的乞丐打扮的人。他一抽出簽來,就悶哼了一聲。另外幾個人齊聲輕呼。
算命子說道:“天意。你惹來的禍,該你來解決。”
我竟然沒聽出活埋是什麽意思,伸長的手指還在玲玲背後戳來戳去。玲玲又嗯甯一聲,忽然說道:“二娘說了,遇到危險讓我們齊聲念咒,你忘了?”
我猛然一驚,腦海中立即回響起一連串的咒語,耳聽玲玲已經開始念了起來,趕緊也出聲跟上。
那五個擄我們的男人聽見我和玲玲伊裏哇啦念上了咒語,相互間面面相觑。那算命子皺眉聽了一陣,面色大變,猛跑過來,捂住我的嘴巴,讓我出不了聲,吼道:“不好。這回我們真遇上高人了。快捂住那女娃的嘴。有人教了他們道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