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克拉瑪幹大沙漠裏的風沙有個特點,就是呈區域性,或者朝一個方向刮,面積不會很大,但是也正因爲這樣,風沙的力量才特别的集中,威力特别的大。王中南親眼看到沙塵暴推着大沙包向東移動了幾百米遠。袁森剛到英阿瓦提村,維族人一向習俗好客,因此庫爾班一再要求他先休息,進大沙漠尋找巴哈爾古麗的事情由他跟王中南和巴依去就可以了。其他事情,等他們回來再說。袁森執意不肯。買買提的死亡隐藏了太多神秘,如果不能親身進入那片“死亡之舟”,去感受沙海的神秘莫測,僅僅隻是根據現有證據的推測,他恐怕一輩子都找不到事情的真相。而傳說中的濮礦,也不過是個解不開的謎團而已。“沙漠王”順着和田河流向一路狂奔,兩輛車一前一後在黃沙漫漫的道路上抛出兩團巨大的塵土。袁森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王中南駕駛着車子跟在巴依的車後面三四米的距離,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王中南朝袁森憨厚一笑,道:“第一次來新疆?”袁森搖頭,道:“以前也來過南疆,是去樓蘭探險,和探險隊一起。”王中南打了個方向盤,道:“那裏已經沒有探險的價值了,一個地方你去了之後很有可能會回不來,那叫探險,當這個地方誰都可以來去自如的時候,那就是旅遊了。”袁森撲哧一聲笑起來,道:“看不出你說話還一套一套的。”王中南道:“我在沙漠裏待了大半輩子了,能死人的地方都去過,走沙漠就跟旅遊一樣。”袁森道:“那就成,剛才被你們說得那麽神秘,說實話這趟進沙漠我心裏還有點懸着呢,有導遊就不怕了,哈哈——”王中南瞅着袁森,眼裏閃過一絲恐懼,袁森很敏銳地捕捉到了,他的心裏沒來由地一沉。王中南緩緩道:“但是那個地方,隻能用兩個字來形容,噩夢。”袁森一下子來了勁,好奇道:“你去過那裏?”王中南沉默了一下,淡然道:“沒有,去了那裏,還能在這裏給你開車?”袁森一時語塞,王中南遙望着“沙漠王”車頭大燈在黑夜中撕開的景物,好像是在自言自語,“那個地方有個名字,叫死亡之城,有很多人進去過,但是沒人出來。”“那麽,你覺得買買提的死是否與那個有關系?”袁森想探探他的話。王中南沒有說話,将檔位一拉到底,“沙漠王”的速度提到極限,在廣闊無邊的茫茫沙地上咆哮,飛快地超過巴依和庫爾班礦長的那輛車。王中南在引擎的嘶吼中對巴依叫道:“我給你們引路,穿過這片死亡之海。”兩輛軍用越野一前一後奔騰在茫茫沙海之中,和田河的水位已經逐漸變低,很多地方都出現了斷流現象。而且進入沙漠地帶,風就大了起來,袁森耳邊充斥着發動機憤怒的吼聲和風沙擊打着車身的聲音。感覺強壯的“沙漠王”就像是變成了這沙漠裏的一葉舟,随時有被掀翻的可能性。王中南瞪着眼睛,直直地瞧着車燈照亮的方向,神色特别嚴肅。袁森想想覺得奇怪,道:“有什麽事兒要發生嗎?”王中南扭過頭來,意味深長地看了袁森一眼,道:“魔鬼來了,我們今天真是晦氣。”“魔鬼?”王中南黑亮的臉膛上微微泛着紅光,袁森能夠感覺到這個沉穩幹練的中年人身上流露出的激動。王中南大吼一聲,“坐穩了!”說罷,猛打方向盤,袁森身子一歪,額頭結結實實地撞到車棚上。透過車窗,他這才看到身後兩條巨大的黃龍正洶湧而來,巴依的那輛“沙漠王”屁股已經卷進黃龍中,車頭大燈的光很不穩定地晃動。兩條黃龍移動的速度越來越快,巴依的車漸漸不支,正在被一點一點地吞噬。四周地面上的沙土極速湧進飓風裏,車窗外越來越模糊,袁森隻聽到沙石撞擊車身車窗的聲音,耳膜都要被震碎。王中南緊抓着方向盤,看着後視鏡,不停地大幅度打着方向盤,車身在劇烈地震動,這麽強烈的沙塵暴,要不是“沙漠王”底盤高,恐怕早就被掀翻了。車身晃動得越來越厲害,袁森把安全帶牢牢地捆在身上,即便如此,他依然感覺到世界一片天昏地暗,整個人呈三百六十度旋轉。突然,袁森大叫一聲,“巴依和庫爾班礦長的車不見了,車燈也滅了——”王中南咬着牙,面目猙獰地打方向盤,推擋,死死盯着前方。而這時,車窗外的世界突然變得一片漆黑,飓風的嘶吼聲讓車中的兩個人喪失了一切聽覺,他們什麽聲音都聽不到了。王中南與袁森對視一眼,兩人臉上都沒有任何表情,接着袁森耳朵一陣刺痛,黃沙兜頭兜臉地傾注進來,車廂裏的燈也瞬間被擊滅了。世界陷入死一般的甯靜,車廂外的滔滔風聲越來越遙遠,袁森感覺到意識越來越模糊,漸漸失去知覺。袁森是被王中南搖醒的,他渾身都是黃沙,脖子以下都被埋在沙裏,四肢冰涼,動彈不得。王中南正順着脖子将他身邊的沙子扒開,袁森漸漸呼吸順暢起來,沙子扒到胸口以下,王中南突然掄起車上的修理扳手,将“沙漠王”前視玻璃擊碎。頂上的沙子又兜頭蓋下來,袁森咬着滿嘴沙子罵了聲,可是天卻突然亮了起來。王中南從車頭上爬出去,又把袁森也拖了出來。袁森的身體從集沙裏出來,四肢僵硬得厲害,木木的喪失知覺,他怎麽使勁都沒感覺。王中南娴熟地幫他摩擦手腳,過了十幾分鍾,他的手腳漸漸有了一點熱度,太陽也漸漸升了起來。王中南在袁森背上拍了一把,道:“好了,可以站起來了。”袁森這才注意到,他們正處在一座大沙包頂上,“沙漠王”被黃沙埋葬,剛才王中南敲碎了前視玻璃,一部分黃沙陷了進去,才使得車頭露出了一點點。袁森嘀咕一聲,“好大的風沙啊!”王中南沖袁森憨厚地一笑,道:“這隻是魔鬼打的一個噴嚏而已,你如果去過那個地方,才知道什麽叫恐懼。不過這次還好,要不是黃沙把我們的車子埋起來,恐怕我們都要被風暴撕碎了。”袁森道:“巴依和庫爾班礦長呢?”王中南搖頭,道:“我剛才仔細觀察過沙包四周,沒有看到‘沙漠王’的影子,可能他們也被埋起來了。你的身體現在恢複了吧,我們分開找。”于是,王中南和袁森兩人一南一北走下沙包,一直朝前走去。巨大的沙塵暴推着沙丘往前移動,昨夜來時的路早已被沙丘覆蓋,不留一點痕迹,他們現在的尋找隻能圍着大沙包展開。如果他們沒有被埋起來,天知道這魔鬼一般的沙塵暴将他們吹去了哪裏?袁森不知道王中南那邊情況怎樣,王告訴他,以大沙包爲中心,如果看不到沙包了,就趕緊往回走。大量的食物給養都放在巴依的那輛車上,沒有食物和水,一旦在這浩瀚的塔克拉瑪幹大沙漠裏迷路,那就意味着死亡的降臨。袁森還是第一次面對如此浩大的沙漠,無數的沙包星羅棋布,大大小小,延綿到視線盡頭。天空的邊緣,是直插入雲霄的冰山雪峰,晶瑩剔透潔白無暇。大沙漠裏晝夜溫差極大,往往是晚上能夠降溫到零下幾十度,白天氣溫卻能逼近零上四十多度。現在太陽挂在頭頂上暴曬,袁森身上的汗水油一樣往下淌,走了幾公裏,就口幹舌燥的,渾身乏力。與王中南分開時,王還強調,找巴依和庫爾班礦長是首要任務,但是如果找不到,那麽就要想辦法找水。如果沒有水,他們在大沙漠裏肯定活不了三天,必然會脫水死亡。袁森朝着北方,越走越遠,放眼望去,到處都是茫茫黃沙,就連天空的顔色都是灰蒙蒙的。走在沙子上,鞋闆都燙得要燒起來,他現在真實地感覺到,水是多麽好的東西。如果現在誰能給他喝一瓶子水,他肯定會對那個人感激涕零,不,哪怕隻是一口水也可以。就這樣又往前走了幾公裏,他們作爲參照物的沙包已經消失在視野裏,袁森隻得往回走,他沿着原路走了一段時間,卻發現他作爲參照物的大沙包不見了。沙漠裏沒辦法做記号,大沙包唯一的不同之處就是,它比其他的沙包要大上很多,所以他們選擇把大沙包作爲參照物。而袁森可以肯定,他通過太陽和機械手表判斷的方向應該是沒錯的,現在太陽已經有西斜的趨勢。手表顯示的時間已經是下午了,袁森将手表正對北方,而影子在表的左邊,這就意味着,他判别的方向是沒有錯的。可是,那麽龐大的沙丘怎麽會莫名其妙地消失掉?袁森突然感覺到極大的恐懼,這太不可思議了,沒有水,又與沙漠中的向導王中南失去聯系,這将意味着,他會很快死在沙漠裏,被烈日曬幹,成爲傳說中的木乃伊。他加快步伐往回走,他始終覺得這中間有蹊跷,這麽大的沙包,不可能說不見就不見的,太不可思議了。袁森一路往南走,王中南走的方向是南方,他相信朝這個方向走,即使沙包莫名其妙地消失,他也可以找到王中南。太陽向西沉下去,可是沙漠中的溫度卻持續性增高,袁森全身冒着油汗,皮膚燙得吓人。突然,他看到前面躺着一個黑色的東西,離他有幾十米遠。袁森快步走過去,他看到那黑色的東西居然是一個維族人的小花帽。袁森一看那花帽,腦子一炸,這不是巴依的帽子嗎?他撿起帽子,加快步伐朝前趕過去,連翻了幾座沙包,走了幾百米,又看到巴依穿的袷袢掉在沙漠上。他更确定巴依就在這附近,果然,在不遠的一座小沙包上,他看到巴依赤身裸體地躺在滾燙的沙子上,人已經陷入了昏迷。袁森奔過去,趕緊給他掐人中,但是沒有什麽明顯的作用。隻是他鼻下若有若無的呼吸,證明他還活着。袁森知道,他現在需要水,巴依是因爲脫水才導緻昏迷的,隻有水才能救他。無奈之下,袁森背起沉甸甸的巴依,朝南邊走去,他寄希望能快點找到那座迷失的大沙包。他和王中南乘坐的那輛“沙漠王”裏還存有少量的水,如果能及時抵達,給巴依喝水,巴依應該會有救。四周沒有風,西斜的太陽依舊炙烤着大地,天空中卻灰暗得厲害,大片的黃沙兜頭兜腦地落下來,就像在下沙雨。袁森頂着沙雨,一路向南,他全身都被太陽烤得脫力,又背着笨重夯實的巴依,走得舉步維艱。太陽很快沉下去,現在隻能靠着感覺來辨别方位,黑暗漸漸降臨,袁森突然發現視線的盡頭,一個黑點越來越近。那個黑點應該在一百米左右的位置,但是天色黑下來,看得很模糊,不知道是什麽動物。袁森将巴依放下來,藏在沙包後面,他等着黑點靠近。在這大沙漠裏,什麽動物都會有,但是毫無疑問,能夠在這樣艱苦的環境裏生存下來的動物,食肉的肯定是占據絕大多數的。黑點越來越近了,那人的身材很高大,立在黑暗裏像是一堵牆。他走到距離袁森藏身的沙包不到三十米遠的時候,袁森終于可以肯定那是個人,他松了口氣。走過來的那人就是王中南,袁森大叫,王中南聽到袁森的聲音,也很高興,快步走了過來。他看到躺在地上的巴依,吃了一驚,知道他是嚴重脫水才這樣,急忙從背包裏拿出水壺,給巴依灌了幾大口水,巴依喝了水,慢慢地睜開了眼睛。看巴依脫離了危險,兩人都松了一口氣,坐在沙包上聊了起來。袁森很奇怪大沙包的消失,問王中南是怎麽回事,王中南這才把經過講了出來。原來王朝南方尋找巴依和庫爾班礦長回來,一無所獲,這時突然刮起了大風,王中南大驚,急忙把車裏少量的食物和水取了出來,在大沙暴到來之前遠離了沙包。塔克拉瑪幹大沙漠裏的風沙有個特點,就是呈區域性,或者朝一個方向刮,面積不會很大,但是也正因爲這樣,風沙的力量才特别的集中,威力特别的大。王中南親眼看到沙塵暴推着大沙包向東移動了幾百米遠,袁森所處的位置不在風沙區,黃沙被吹到天上就四處亂灑,所以才會導緻袁森這邊雖然四野無風,可是卻漫天沙雨的情況。王中南又給巴依喂了點食物和水,巴依休息了一下,體力恢複了不少。巴依清醒過來,情緒很激動,連說這個地方不能來,是胡大發脾氣了。再往前走,他們都要死在這裏。袁森當然不會在意什麽胡大,在這荒無人煙的大沙漠裏,生存最重要。他和王中南安慰着巴依的情緒,詢問他昨晚發生的事情,庫爾班礦長去了哪裏。昨晚巴依駕駛的那輛“沙漠王”撞進了風口裏,很快就被大風卷走,車上的玻璃都被撞碎,巴依隻記得自己和庫爾班礦長都從車裏被甩了出來。等巴依醒過來,已經是日上三竿,他已經在沙漠裏迷失方向,隻能朝前走才能活命,食物和水都被沙暴卷走,在那裏等着隻能是等死。袁森與王中南從大沙包出發之前已經補充了一點食物,而巴依在烈日下被暴曬了一整天,嚴重脫水,體力透支。他意識逐漸模糊,一邊爬一邊脫掉身上的衣服,這樣可以減輕點重量,爬得更遠一點。巴依說完,三人都沉默了,情況既然是這樣,巴依的那輛“沙漠王”不知道被埋在哪座沙包下面,也就是說他們的補給已經完了。庫爾班礦長又不知所蹤,生死未蔔,沒有找到巴哈爾古麗,就已經落到這種地步,真是出師未捷。王中南把背包裏的食物和水分給三人,道:“我們剩下的食物節約着吃,還可以勉強支撐兩天,僅僅兩天的時間,我們不可能走出大沙漠。如果不能找到綠洲和水,我們将必死無疑。”袁森和巴依都沒說話,他們吃喝完畢,氣溫一下就降了幾十度,人嘴巴裏呵出來的氣都成了白霧。王中南在沙包裏挖了一個洞,鑽進去又從洞裏面掏沙子蓋在身上,隻露出鼻子和嘴巴,不一會兒就響起了鼾聲。袁森和巴依也學着他的樣子,挖沙洞,然後把自己埋進去。黃沙裏還有不錯的溫度,鑽進去相當暖和,今天奔波了一天,又累又乏,袁森和巴依很快就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