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對您郵寄過去的照片進行分析,發現一個重大疑點。您信中提到,買買提是在沙漠中失蹤的,但是照片中的背景卻是茫茫群山,我們對照片進行分析發現,照片中的山群中極有可能藏着大量的濮石礦。吐沙拉鄉距離和田市一百多公裏,這裏有着古樸的疆域風情,居住人口大多是維吾爾族人。袁森在烏魯木齊買到了一本新疆各地的介紹手冊,他早已在火車上把即将抵達的目的地的情況研究得很透切。吐沙拉鄉有19個自然村,幾乎每個村子都有自己的清真寺,公路上随處可見裹着頭巾匆匆而過的維族女人、穿着長“袷袢”的男人。長途客車停在吐沙拉鄉附近,袁森随着人流從車上擠下來,他一身休閑裝,與路上走來走去的維族人形成鮮明對比,多少顯得紮眼,不少維族人都向他投來驚異的目光。吐沙拉鄉曆史悠久,民風淳樸,居民大多是伊斯蘭教穆斯林,習慣穿民族服裝,所以偶爾看到一個現代氣息十足的人,多少覺得意外。袁森拿着地圖,攔住一個穿着袷袢對襟長袍的維族男人問路,那男人兩腮留着卷曲的胡須,他正快速地朝前走着,袷袢上滿是灰塵。袁森把他攔住就有點後悔了,這家夥看起來要跟人拼命的樣子,估計不會告訴他該怎麽走。那男人被硬生生地扯住,扭過頭來瞟了袁森一眼,就很有禮貌的右手掌捂住胸口,身體微躬,禮貌地說:“小夥子,你好,願胡大賜福于你!”袁森慌忙學着他的樣子還禮,道:“願胡大賜福于你,你好!”男人和善地對他微笑,袁森把地圖遞給他,指着英阿瓦提村的位置,問那男人該怎麽走。那男人笑道:“你真是問對人了,我就是英阿瓦提村的,請問你去那裏有什麽事情嗎?”袁森說明來意,男人詫異道:“你真是找對人了,庫爾班礦長是我們英阿瓦提村玉礦的礦長,我是玉礦上的工人,我叫巴依。”夜幕降臨時,袁森與巴依才騎着馬逼近英阿瓦提村。袁森騎着的是一匹很漂亮的小紅馬,紅馬鬃毛如鍛,跑起來英姿飒爽。袁森在集市上一眼就挑中了這匹馬,吐沙拉鄉的馬市被庫爾班壟斷,巴依交代馬市的夥計袁森是庫爾班礦長的客人,所以免費借到了這匹馬。小紅馬烈得很,袁森馬術不是很地道,被連摔幾次,巴依一再要求将自己的那匹性格溫良的馬跟他換一下,袁森執拗不肯,路上才耽誤了不少時間。太陽已經西沉,天邊還藏着一抹淡淡的紅潤,逐漸暗黑的天空下,夜幕黑壓壓地沉下來。袁森與巴依縱馬在草原上奔騰,草原上有一大片地方,稀疏排列着不少木房子,想必這就是英阿瓦提村了。巴依打了個呼哨,勒緊缰繩,奔跑的馬兒漸漸慢了下來。村口有一個少年在馬廄前給馬匹添飼料,馬廄裏系着四匹毛色不同的馬,巴依把缰繩遞給少年,道:“鐵木爾,庫爾班礦長在家嗎?”少年點了點頭,接過袁森的缰繩,把小紅馬牽到馬廄裏。巴依領着袁森朝村口那間大房子走去,少年突然在後面叫道:“買買提大哥死了——”巴依一愣,轉過頭來看着滿臉悲傷的少年,他頭上的小花帽在不停地顫抖。袁森心裏也是一驚,按理說,在沙漠裏失蹤一個多月,死亡是必然的。可是看這少年的表現,難道買買提的屍體已經被發現了?庫爾班的大房子立在村口,獨門獨院,遠遠看過去,有一種鶴立雞群的感覺。巴依推開大大的木門,随着“吱呀”一聲門響,門内一具屍體赫然呈現在巴依和袁森面前。按照維族的習俗,屍體身上蓋着雪白的布料,躺在木闆上。一個看起來頗爲憨厚壯實的老頭兒站在屍體面前,低着頭,好像在祈禱。老頭兒身邊站着一個中年婦女,正在抹着眼淚,蒼老發紅的臉上滿是悲戚。房間角落站着一個漢人,背上還綁着獵槍,看着進來的巴依和袁森。巴依将右手掌放在胸口上,對着屍體躬下身子,“胡大保佑,買買提的屍體找到了。”庫爾班瞪大眼睛,大吼道:“是的,王中南幫在沙漠裏找到了買買提,可是他死了。”巴依又躬下身子,說了聲:“胡大保佑!”庫爾班抹了抹臉,他這才注意到跟巴依在一起的袁森,向巴依投去疑問的眼神。巴依介紹道:“庫爾班礦長,這位是應您之邀來自烏魯木齊的客人,他叫袁森。”庫爾班這才醒悟過來,上前去接待袁森,說楊健教授已經與他通過電話,說推薦你過來協助調查這件事情的真相。袁森依樣畫葫蘆地又向庫爾班行了個穆斯林的禮,接着直奔主題,道:“請問買買提的屍體是在哪裏被發現的呢?”庫爾班朝那個叫王中南的漢人看了一眼,王中南走過來,道:“是在無人區,我們找到買買提照相機的地方!”袁森皺起眉,道:“我看過你寫給楊健教授的信,你的意思是,第一次去隻找到相機,你又去了那個地方第二次,才發現了他的屍體?”王中南點了點頭,道:“對!”“兩次的時間相隔多長?”袁森似乎嗅到了一些不正常的東西。“一周的時間,剛好一周!”王中南十分懇切地确認。“這麽說,買買提失蹤一個月之後,又重新出現在他丢相機的地方?你能否排除被沙丘掩埋的可能性?或者人爲移動過他的屍體?”王中南沉吟道:“基本可以排除這些可能性,一周的時間裏,沙丘基本上沒有移動的痕迹,而且當時找到相機,我們就對沙丘附近進行過仔細的搜尋,沒有任何線索顯示買買提被沙丘掩埋。”“這麽說,買買提是在沙漠失蹤一個月之後,自己又走了回來,最後死在他丢相機的地方?”袁森看向庫爾班礦長,與此同時,庫爾班礦長也瞪着渾濁的眼睛,看向袁森,王中南也正好向他投去一個神秘的眼神。袁森把這些看在眼裏,他知道,這其中肯定不尋常。庫爾班礦長沉默着,巴依自動站在他身後,就連一直都在小聲抽泣的買買提的母親,也止住了聲音,整個房間就像一個黑洞,沉悶詭異的空氣壓得人喘不過氣來,房子裏的電燈散發着橘黃模糊的光。沉默了良久,庫爾班礦長才道:“袁森,我跟楊健教授是許多年的好朋友,這次你能夠來我們這裏,也是我的請求。所以,我權衡再三,還是決定把這個秘密告訴你。其實,買買提是死在昨天或者是前天,因爲無人區的沙漠白天最高溫度比火焰山的溫度還高,屍體在沙漠裏放置三天就會完全脫水。但是買買提的屍體脫水程度還不到一半,所以我才會這樣肯定。”袁森聽了有些懵,新疆的火焰山他曾聽過,在吐魯番盆地北緣,火焰山的石頭都是赤紅色的,平均溫度達到四五十度,石頭上的溫度就有可能沖七十到八十度左右,相當吓人,根本不适合人久待。一直保持沉默的王中南也開口道:“在那種地方,就算帶足了水,也不可能生存超過一周,但是買買提少爺卻可以在那裏生存超過一個月。”袁森皺着眉頭,一個正常人在正常環境下缺水就隻有七天的壽命,更何況是在高溫與嚴寒交替的沙漠裏生存一個月呢?買買提在沙漠無人區裏到底發生了什麽?袁森向庫爾班礦長請求道:“我能不能看看買買提的屍體?”他對維族的一些習俗不是很了解,所以感覺再看一個死者的屍首是不是會顯得冒昧或者傷害伊斯蘭教的教規。庫爾班礦長點了點頭,他掀開雪白的布料,袁森看到躺在木闆上的買買提頭部和頸部已經開始脫水幹枯,皮膚皺了起來。他的腳上沒有穿鞋子,不知道是否是後來被脫掉的還是在沙漠中就丢了,買買提的兩隻腳一直到腳踝部分,都被凍得烏黑,肌肉完全壞死。如果他不是死了的話,肯定也會雙腳截肢。袁森小心地觀察着買買提的屍體,他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到處都是撕破的洞,衣服布片上沾了不少沙子。袁森用手指撚起幾粒,拿到眼前,仔細查看,他的臉色突然就變了。庫爾班礦長道:“怎麽了?”袁森擡起頭,眉頭深鎖,道:“與楊健教授分别之前,我們經過對您郵寄過去的照片進行分析,發現一個重大疑點。您信中提到,買買提是在沙漠中失蹤的,但是照片中的背景卻是茫茫群山,我們對照片進行分析發現,照片中的山群中極有可能藏着大量的濮石礦。”王中南的塊頭很大,逼近190cm的身高,粗黑的皮膚,給人沉穩幹練的感覺。此刻他就站在袁森面前,看着袁森的眼睛,道:“你說的這些疑點,我們都發現了,正因爲這些說不通的問題,庫爾班礦長才将照片郵寄給你們,請求援助。”袁森點頭,道:“其實我最大的疑問是,買買提深入沙漠的目的很明确,可是他又怎麽知道沙漠深處會有玉礦呢?是誰給他的這個消息?”庫爾班礦長突然醒悟過來,是的,買買提一向隻對攝影感興趣,礦場裏的事情,他很少過問,可是他怎麽會突然萌生深入大沙漠深處找玉石礦的想法呢?袁森跟着說道:“礦長,我對您的說法還存有一點疑惑,您剛才一再強調,買買提對玉石毫無興趣,可是根據分析發現,照片中所使用的拍攝手法,是一種高難度的攝影方法,而且常見于各類礦地定位的照片拍攝。”接下來的話,他沒有說出來。庫爾班礦長道:“我對攝影并不是太了解,但是買買提平常拍的照片都是山水一類,很少有拍攝玉石的。”袁森道:“這就對了,買買提平常擅長的是風景攝影,而他拍攝濮礦的照片,完全背離風景拍攝的方式和要求,這是兩個極端。”庫爾班礦長道:“可是,我們沿着買買提深入沙漠的路上尋找到的蹤迹證明,他是自己一個人單獨進入沙漠的,這一點許多看到過他的牧民朋友可以證明。”衆人心裏都浮出一個念頭,“買買提在沙漠裏還遇到了别的人?”庫爾班礦長對巴依吩咐道:“你帶人去調查買買提去尋找玉礦之前幾天接觸過的所有人,查到線索及時告訴我。”巴依點頭,轉身出去,看得出他是一個辦事效率很高的人。庫爾班尋思了一下,突然問道:“巴哈爾古麗哪裏去了?我這幾天一直忙着買買提的事情,都沒注意到她。”袁森心裏一動,教授曾多次提到過這個師妹,來新疆之前,他還一再強調巴哈爾古麗會讓自己此行有所收獲。巴依停在木門下,庫爾班敏銳地捕捉到不對勁,大聲道:“巴依,難道你想隐瞞什麽嗎?巴哈爾古麗到底怎麽了?”巴依是個挺老實的人,遲疑了一下,才道:“小姐——小姐順着和田河進了死亡之舟了。”庫爾班的臉色立刻陰暗下來,王中南也吃了一驚,袁森有點懵,“死亡之舟”勢必就是沙漠沒錯,難道巴爾哈古麗爲了尋找他哥哥,自己又深入那片死亡之地?庫爾班逼視着巴依,道:“你爲什麽不在她離開的時候就告訴我?”巴依苦着臉,道出了事情發生的整個過程。原來一天前,巴哈爾古麗以去和田市辦事爲由,拖着巴依一起去。沒想到她早有預謀,在吐沙拉鄉把巴依騙到她的高中同學家裏,慫恿那個虎背熊腰的男同學和他弟弟把巴依捆起來,直到今天下午才放出來。袁森想起巴依一身狼狽地在吐沙拉鄉趕路的樣子,那副兇神的架勢,原來是因爲急着回來報告庫爾班礦長的。庫爾班礦長相當生氣,讓人趕緊去準備了兩輛被稱爲“沙漠王”的三菱越野車,帶上糧食和水,以及一些必要的裝備沿着和田河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