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百人疑惑目光的注視下,張雲龍從地上慢慢爬起身來。
隻見他渾身變得僵硬、動作顯得機械呆闆。
特别是一雙眼睛,空洞而冷漠,毫無一絲人類應有的情緒,眼角膜蒙上一層灰敗的慘白色,那感覺,竟然和其父張老爺子剛剛咽氣的時候有七八分相似。
剛才失聲尖叫的張氏少女,就是被這樣一雙眼睛給吓得幾乎崩潰。
噼裏啪啦……
張雲龍忽然揮動兩隻僵硬的手臂,左右開弓地抽在自己臉上,動作依然機械,卻十分有力,七八個耳光下去,一張白淨的臉立刻腫了起來,兩邊嘴角都泛起了血沫。
這一舉動,更是讓所有人大驚失色!
而這個時候,夏寅等人已經停止吟唱,铙钹銅鑼也停止了敲打。
整個靈堂陷入了一片死寂。
就連幾隻吸血蚊扇動翅膀的嗡嗡聲,也變得十分刺耳。
偏偏這個時候,靈堂内忽然憑空刮起一陣陰冷的風。
在這即将進入盛夏的時節,這陣陰風顯然太過反常。
一陣莫名恐怖的氣息,悄無聲息地在靈堂内蔓延開來……
很多人都緊緊拽住身邊人的胳膊手臂,尋找一絲慰藉和安全感。
那位剛剛驚吓過度的張氏少女,更是忍不住抽泣起來。
夏寅身後,牟然和付春梅二女更是一左一右将他的胳膊緊緊抓住,夏寅甚至能夠感覺到二女身上的微微顫抖。
随着恐怖情緒不斷蔓延,所有人的目光不知不覺看向了夏寅。
這個時候,隻有陰陽先生才能應對這種詭異場面,才能給衆人恐懼的内心增添一絲勇氣!
而事實上,夏寅知道張雲龍身上發生了什麽。
眼神空洞、動作詭異反常,這就是在民間廣爲流傳的“鬼上身”,夏寅身上穿着法衣,更是能夠看到深層次的東西,知道張雲龍是因爲被其父魂魄侵占了身體,才變得行爲詭異。
在陰陽學界,魂魄侵入人體就是典型的“鬼上身”
其實民間傳說的“鬼”,有很多種形式。
冤魂、孤魂、怨氣……一切懷有執念而沒去陰間正常投胎轉世的靈魂,都可以稱之爲“鬼”
還有來自陰間的比較弱小的魂體,也是“鬼”的一種類型。
而張老爺子的魂魄不停地糾纏自己大兒子張雲龍,顯然是生前對大兒子懷着非常深的怨念,死後靈魂還存在極大的怨氣,也就變成了人們常說的“怨鬼”
夏寅從小讀過很多陰陽學方面的書籍,書上說對付這類怨鬼亡魂,最好的方式就是以符箓、咒語、法決等手段鎮壓,但是這些手段早已失傳,現代已經很少有人掌握了!
所以夏寅明知張雲龍身上發生了什麽,卻不知如何化解。
法決、咒語、自己都不會!
至于符箓,雖然從小跟着老爹練習畫符,已經有數百種符箓畫起來得心應手,然而卻如老爹說的那樣,自己畫符隻具備了形,而沒有符箓最爲重要的“神”
所以,符箓也不能化解眼前的困境!
夏寅表面雖然神色不改,然而内心卻已經暗暗着急起來。
靈堂内,再次陷入了讓人喘不過氣來的死寂。
張雲龍又忽然擡手,繼續抽打自己耳光,左右開弓噼啪作響,帶起一絲絲鮮紅血迹,讓人毛骨悚然!
就在這個時候,夏寅發現坐在自己對面的大師兄有了動作。
大師兄手上原本一左一右持着兩片钹,卻不知什麽時候放在了身前的桌面上。
夏寅眼角餘光瞅見大師兄将雙手放在丹田位置,不着痕迹地掐了一個法決,同時嘴唇微微開合,在默念着什麽……
也就在這個時候,夏寅發現原本侵入張雲龍體内的淡淡人影,仿佛被一股無形大力猛地一拽,被生生拽了出來。
淡淡人影劇烈地掙紮,然而在那股無形大力的拖拽下,沒有絲毫反抗之力,慢慢潰散開來,重新化爲三魂七魄四面逸散。
大師兄嘴角泛起一絲冷笑,手上飛快變幻法決,随即伸出食指指向四面逸散的魂魄。
隻見一魂一魄仿佛受到了吸引,飄飄悠悠地向着大師兄飛了過來。
咻
張老爺子的一魂一魄鑽入大師兄右手衣袖,轉眼消失……
這一切,被夏寅看了個一清二楚,其他人卻無法看見。
而此時的夏寅,終于明白了大師兄那法決和默念代表了什麽,整個人被徹底震驚了!
“法決,咒語……”
“哦,買糕的……大師兄竟然會施展這些早已失傳的手段!”
“難道這些都是老爹傳給大師兄的?”
“沒道理啊,老爹向來對三位師兄一視同仁,不可能隻傳一人,而且老爹一直想讓我繼承衣缽,這些東西不可能隻傳大師兄而不傳我!”
一時間,夏寅心頭千回百轉,實在難以置信。
對面的大師兄仿佛漫不經心地看了夏寅一眼,嘴角殘留的冷笑化爲譏諷,然後很快消失……
這個很隐秘的表情,卻沒有逃過夏寅的眼睛。
從一進門的時候,大師兄看見自己身上法衣露出驚怒之色,以及在誦經時候總是無意間流露出的不屑與怨念,到現在嘴角的冷笑和譏諷……
這一切,都很清晰地傳遞出一個信息——大師兄對自己很不爽,或者說對老爹将法衣給了自己非常不爽。
那麽,他爲什麽還會暗中出手,收了張老爺子一魂一魄,解了自己眼下無法化解的困境?爲此甚至不惜施展咒語法決等早已絕迹陰陽界的秘密手段!
夏寅從不自戀,所以不認爲心懷怨念的大師兄會好心幫自己解圍。
那麽問題來了!
大師兄這樣做,到底有什麽目的?
他爲什麽不惜施展秘術,也要收走張老爺子一魂一魄?
一個大大的謎團,在夏寅心頭揮之不去!
就在張老爺子魂魄被收走的瞬間,還在抽打自己的張雲龍渾身一震,空洞的雙眼恢複了清明,整個人變得正常起來。
“啊……我這是怎麽了?”
“我的臉爲什麽這麽痛?”
張雲龍一臉茫然地用雙手撫摸自己的臉,卻痛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此時的張雲龍,整張臉腫得像豬頭,滿嘴血沫子,兩隻手上也沾染了不少鮮血,看起來格外猙獰恐!
“難道是……”
話音戛然而止,張雲龍的目光看向前方的棺材,眼裏滿是恐懼!
這個時候,夏寅開口了:“你身爲長子,手執引魂幡,卻在繞關時候胡思亂想,沖撞了老爺子魂魄,這是老爺子對你做出的懲罰!”
這句話一出口,整個靈堂内外立即響起了陣陣如釋重負的聲音。
“原來是這樣啊,剛才可把我吓壞了!”
“誰說不是呢,我剛才吓得想悄悄溜走呢,可一個人走出去又很害怕”
“還是小陰陽厲害,不聲不響就把事情化解了”
……
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後,張氏子孫和村民們都長長地出了口氣,萦繞在心頭的恐懼終于煙消雲散了。
剛才的一幕雖然恐怖,然而隻要有陰陽先生在,根本不用擔心會出事。
這是村民們千百年來不斷積累的信心——對陰陽先生的信心。
也就是這樣的信任,使得夏寅一句話就能消除鄉親們心頭的恐懼,效果堪稱神奇!
隻有大師兄在聽到有人誇夏寅厲害時,擡頭冷冷地看了夏寅一眼,眼神中充滿了譏諷,臉上不屑的表情更是不加掩飾。
而張雲龍聽到夏寅的解釋,臉上恐懼之色不僅沒有消失,反而更加濃郁了!
夏寅将大師兄和張雲龍的表情都看在眼裏,心頭暗暗感歎:“這兩位都是藏着故事的人啊!”
心頭感概,而夏寅臉上表情卻依然如常,隻是淡淡地說了句:“孝子賢孫繼續繞關,法事照常進行!”
咚咚咚
三聲鼓響,夏寅率先開始吟唱經文。
大師兄面色古怪地再次看了夏寅一眼,也拿起了桌上的兩片钹、開始互擊……
張雲龍還呆呆地站立在原地,被身後的兄弟張雲虎推了幾把,才回過神來,将引魂幡重新拿好、繼續繞關,然而卻不時側頭看向那漆黑的棺材,眼神越來越恐懼。
排成一圈長龍的張氏子孫隊伍,又開始圍繞棺材緩緩繞行、叩頭……
法事又繼續了。
這個時候,正在大聲吟唱經文的夏寅,卻不像表面那樣鎮定。
其實,在看見大師兄悄悄收了張老爺子一魂一魄的時候,夏寅就知道這場超度薦亡法事可以停止了。
因爲一旦逝者魂魄殘缺,那麽超度薦亡就失去了效用。即使剩下的兩魂六魄前往陰間,也無法獲得陰間認可,無法轉世投胎。
然而明知法事不再有作用,夏寅卻選擇繼續把儀式進行完畢。
理由很簡單,就是想安撫張家人和衆相親,讓大家認爲一切正常。
剛剛張老爺子冤魂襲擊張雲龍,已經造成了恐慌,如果現在不把法事繼續進行下去,所有人心頭肯定會有種種猜測,最後衍生出無數種荒誕離奇的故事版本,恐慌情緒不斷蔓延,最後鬧得整個河灣村人心惶惶……
夏寅不願看到這樣的場面,所以不得不假裝沒事發生,把超度法事繼續進行,甚至還當着衆人說了個善意的謊言——把張雲龍被鬼上身說得輕描淡寫,一句話帶過。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
接下來的法事,還是出了狀況。
半夜三點,“消塵經”念完,超度法事也宣告結束。
接下來,就是薦亡了。
薦亡,用通俗的現代語言來說,就是給陰間寫介紹信,把亡者的魂魄推薦給陰間有關部門。
薦亡法事的程序和超度一樣,同樣是念誦經文,同樣要子孫繞關陪伴亡靈。
隻不過念的不是“消塵經”,而是“薦亡往生經”
就在“薦亡經”念誦到大半的時候,靈堂内再次刮起一陣陰風。
這一次陰風過後,夏寅陡然看見靈堂東南角出現了一道模糊大門,一黑一白兩團影子從大門内飄了出來,向着圍繞在棺材上方的魂魄撲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