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娉甯從卷雲閣走了出來。但見她眉頭微蹙,眼角泛紅。然而當她擡頭看向庭院中時,步子卻怔了怔。
但見門廊外,假山旁,皇甫漾一臉笑意盡失,而她那名侍女站在皇甫漾對面,還穿着原先的侍女衣服沒錯,可是向娉甯望過來,卻是另一張迥異的臉!
娉甯見過美女無數,哪怕隻在這天海樓,便有風格迥異的美麗女子無數——豔絕明麗的文七舞,嬌俏可人的夏初蝶,靈秀脫俗的南宮琉璃以及素有“天下第一美人”的花熏衣!可是眼前的女子,雖穿着侍女的衣物,卻仍舊掩蓋不住她渾身動人的風情。
眉如遠黛,膚如凝脂,一顆淚痣如轉生的印記,點綴在蘊滿愁思的明眸邊。若說她美,可是又很淡很靜,若說她不美,可是又讓人暗自驚歎,移不開視線。
就在三人齊齊發愣之時,但見長廊那頭灰衣由遠及近,卻是莫逸炎遲遲而來。莫逸炎大步走了進來,一見這陣仗,冷冷皺眉道:“你們在做什麽?”
皇甫漾這才正色,臉上重新浮起笑容,瞟了一眼神秘女子,對逸炎說:“你的事情辦完了?”
“嗯。”莫逸炎颔首道,“海部、河部的弟子都準備好了,貴賓閣的皇家侍衛們我也去安排了,就等昱聖的命令了。”言及此,莫逸炎看過來,注意到了站在一旁的神秘女子,微微一怔,眉頭皺的更深了,“你是誰?”
“你管我是誰?”神秘女子看了莫逸炎一眼,聲音清冽動聽。雖她神色冷漠,舉止謹慎,但那腮邊的淚痣卻頗有幾分風塵婉情。
誰知,莫逸炎問過之後便不再感興趣,隻是看扔下一句“我進去看看”,便擡腳向卷雲閣内而去。
然而,莫逸炎的問話卻點醒了娉甯,但見公主殿下這才回過神來,亦是疑惑道,“你、你就是我那喚作環兒的侍女?”言下甚是驚疑。此話一出,皇甫漾甚覺有趣的眯起了桃花眼,打量着二人。
“……我不是環兒。”沉默了一會兒,侍女承認道,“我是假扮的。”
娉甯大驚失色!那環兒跟着娉甯許多年,娉甯也不知道這丫頭是會功夫的。前不久她從鳳氏兄妹的夢中醒來,将夢裏的秘密告訴了情同姐妹的環兒,環兒卻突然聲稱自己學有奇功,可以助娉甯一臂之力!
那時娉甯先驚後喜,心忖真可謂是老天助她成就大事!然後此時想來,才突覺其中的詭秘。再想想環兒最近奇怪的一些舉止,但見娉甯花容失色,驚呼道:“你、你不是環兒!環兒去哪裏了?”
玖鄢一直淡然的神情終于有所波動,但見她蹙了蹙眉,眸子裏的愁思更濃了一些,微微猶豫便道:“被我殺了。”
什麽!娉甯一時口不能言,一想到自己身邊竟然死了人自己卻不知,各種猜測令她的臆想層出不窮,一時間驚魂甫定。
神秘女子似乎也知道瞞不下去了,又道:“我叫玖鄢,來自苗疆聖土,如有驚擾公主,還請恕罪。”話雖如此,可這叫玖鄢的女子又哪有半點愧疚的樣子,倒是依舊淡漠如水。
皇甫漾含笑看着娉甯和玖鄢一來一去的問答,此時才終于搭話說道:“公主息怒,不知你進去出來了一遭,可有什麽話要說麽?”
娉甯眼圈泛紅,不斷的刺激讓她更是情緒激動,從玖鄢臉上移開視線,狠狠的瞪着皇甫漾,醞釀了好一會兒,才咬着牙說道:“我怎麽做自然是聽我父皇的,但你們也别太得意!不管今日你們有什麽打算,如果我父皇有個三長兩短,我絕不放過你們!”
“多謝公主擡舉。”皇甫漾不以爲然笑笑,“不過,漾很好奇,你是如何得知你父皇在天海樓的?”
娉甯自然不會說出鳳氏兄妹之事,不過卻答的很利索:“自然是文七舞告訴我的。七舞回來前,我曾設宴爲她送行。那晚我二人在酒樓大醉,不過我早有準備,便從她酒後的口中得知了我父皇的下落。”
皇甫漾笑笑,似乎并不意外,溫和說道:“如今看來,公主似乎把小七當做了冤大頭利用。但是小七和公主所談的交易,對公主無害,說不定從中還有利可圖,希望公主能和我們聯手。”
“你們?”見皇甫漾也知道七舞讓她幫忙的那件事,娉甯有些意外。本以爲那隻是文七舞小女兒心性亂來,誰知連這湖部堂主也有此意。但意外之後,娉甯更多的是疑惑,“這事恐怕你們樓主不知道吧?那對你們又有什麽好處?”
“此事來日方長,眼下還要看今日縱驕殿的造化了。”皇甫漾悠然說完,然後笑着看向一直悶聲不響玖鄢,直到看的玖鄢黛眉深蹙,偏過頭去,他才笑吟吟的作罷。
“玖姑娘,你若是想要賴過去,料是我願意,公主殿下也不會願意,你不如給我們說說。你從苗疆前來挑撥朝廷和天海樓的關系,究竟有何意圖?”皇甫漾看似輕松愉悅的春風笑意下,埋藏着深不可測的犀利玄機。
玖鄢聞言,心知逃不掉了,本就白皙如瓷的臉頰,更是蒼白如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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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逸炎推開卷雲閣的門,一眼便可看到桌案之後,一襲布衣的中年人雙眉緊皺,正在沉思着。
“甯兒走了麽?”那中年人,不,應該是當朝先帝擡頭看過來,低沉的問道。
人總是有弱點的,不管是這人素來是如何飛揚跋扈,或者睥睨衆生,一旦觸及了他的弱點,便會如習武者被點住了死穴、如妖族異類被打回了原形。就如這眼前的廢帝,就算淪爲天海樓的階下囚,也向來淡泊世事,甚至連江昱聖也不放在眼裏。可是一旦事關娉甯——他唯一的女兒,便立刻六神無主,事事在心。
“還在外面。”莫逸炎深深的望着眼前的中年男子,但見着廢帝不過短短幾日,便眼窩深陷,雖然面容依然雍容華貴,卻蒼老疲憊了不少。
沈璟。
當初的三界之戰時,沈璟并不在位,三界風平浪靜之後,他方才登基。沈璟登基後也沒有什麽大作爲,隻是循規蹈矩,提倡休養生息,不過五年之後,便被親弟弟七王爺沈玦聯手天海樓奪了王位,對外宣稱先帝暴斃駕崩,而沈璟便淪爲了階下囚。誰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過幾個月後,又被皇甫漾偷天換日從地牢裏帶走,作爲投奔天海樓的籌碼。
時隔近十年,這個溫文儒雅的先帝慢慢的已被百姓們忘懷,隻有皇宮深處的後宮庭院,長公主娉甯還惦念着這位皇帝——生她養她的父皇,一步步暗中查尋着當年父皇駕崩的真相。幾年來,娉甯花了大把銀子,找盡了門路,掏空心思的接近雎鸠坊的真正的女老闆文七舞,使得兩人最終成爲了閨房摯友,從而一點點的接近了秘密中心。
莫逸炎再走近一些,便可以清楚的看到沈璟是被一條鐵鏈縛在椅子上的,這鏈子和禁地裏鐵鏈一樣的材質粗細,散發着隐隐的寒光,無堅不摧。
當然,這也是江昱聖的意思。今日是天海樓最喜慶的日子,也是天海樓防守最疏松的日子,難不保有奸人趁虛而入。從前段日子的風波中得出教訓——與其嚴加防守禁地,倒不如将廢帝轉移出來,更加保險一些。
如此一來,相比較而言,卷雲閣便成了最安全之處。
且不論閣樓四周每日皆有海部的暗衛,一旦有人入侵,便會成爲甕中之鼈;閣樓匾額上有高人布下的符咒,很厲害的妖物都無法接近;更重要的是,誰人會想到江昱聖如此自傲尊貴的人物,居然會把階下囚奉爲“上賓”,請到卷雲閣的正把交椅上坐着呢?
兩人相對沉默了片刻,莫逸炎接着問道:“樓主已按照約定,讓你父女相見,那麽我們之前所說之事,你考慮的如何了?”
“正如剛才我對甯兒所說,”沈璟心中有了謀略,便神采健朗了一些,“以我們父女兩人的身份,這天下恐怕哪裏都去不得,别說朝廷不肯放過我們,若再加上個你們天海樓,那便沒幾日好活了。”
“所以?”莫逸炎此時已是穩操勝券,隻等着最後的答複。
“我答應你們,”沈璟忽的擡起頭,深邃的雙眼有着歲月沉澱的睿智痕迹,“不計前嫌,共謀大業,如何?”
“甚好。”莫逸炎總算笑了笑,不過隻是瞬間的事,片刻就又恢複了淡漠。
這時,庭院之外傳來一聲清嘯,這聲清嘯源自遠處,正是縱驕殿的方向!
沈璟隻知今日是天海樓大喜,卻也不知妖界在這之間的明細,隻是目露疑惑。而莫逸炎渾身一震,二話不說便沖了出去,一把推開房門。
“吱呀——”門開的聲音讓皇甫漾回過頭來,但見素來悠閑自在的皇甫漾,唇邊的笑意也消失了,一雙桃花眼閃着暗光。
是含光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