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早昔被樹叢邊的責備聲吓了一跳,意識這才清醒起來,回頭看向錦衣華服的鳳翊,覺得很面熟:“你——”
“昨晚已經見過了,我是鳳翊,”成年男子慢慢走近,神色不變,“你本來也是姓鳳的,我是你沒有血緣關系的哥哥。”
鳳姓者,妖界的王族之姓。但凡擁有妖王之血者,便銜以此姓,足以明示身份顯貴。
早昔站在原地不動,隻覺得這所謂的“哥哥”太過冰冷,他并不喜歡。他回頭再看了看那水鏡,立刻忘記了其他事,隻是道:“你知道爲什麽它上面能看見姐姐嗎?”
“身爲男兒,成天把女子挂在心頭,成何體統。”鳳翊瞟了一眼漓水鏡,不悅道,“小燭那丫頭怎麽又忘了關水鏡,壞了我的大事。”
“我姐姐可不是一般女子!”早昔有些生氣了,據理力争。
鳳翊自然不屑一顧,懶得再搭話。他方才隐身随後,隻是想順利的讓早昔的妖血蘇醒,誰知卻讓這水鏡給壞了事。如此一來,便要多費些口舌。
“你看見我眉間的花印了麽?”鳳翊沉聲道,“你也有一個,這就是你和你姐姐不同的證明。”
“有什麽不一樣啊,姐姐說就是一個胎記——”
“她是人,有血有肉脆弱不堪的人,”鳳翊打斷少年的辯駁,“而你是妖,更是妖界萬物靈長之首,受所有妖類的膜拜和崇敬。”
你是妖。
紅衣少年猝然一驚,臉色刹那慘白。
“你胡說什麽?!我姐姐說過的,我是人!”早昔絕不承認,雖然心裏搖搖欲墜,卻做着極力抵抗。
“你想想看,爲何你的病需要至邪之物九冥花下藥,爲何你能看見妖族的聖物陌離花,爲何你能用幻術傷人于無形,爲何蜘蛛精的蠱惑之術對你無效,爲何你幻化的花朵對孩童緻命?”鳳翊不留情面的說道,“你不會心裏沒有疑惑吧?”
鳳翊每說一句,早昔的臉色便蒼白一分,難以置信的搖着頭。
不可能!他在騙人!
紅衣少年的神情慢慢恍惚起來,琉璃眸子變得暗淡混沌,口中喃喃着“你騙人……”,說着,十指間靈力凝聚,便氤氲起了紅光,“你把我騙到這裏,說我姐姐的壞話,還诋毀我,我要殺了你……”
鳳翊見狀心頭一驚,自知太過心急,以至于早昔又失控了,立刻雙手也在胸前迅速劃咒,一時紅光相對盛綻,兩人之間劍拔弩張。
鳳翊一邊防禦着早昔的攻擊,一面疾聲道:“你聽我說!”可惜少年的幻術已先他成形,甚至無需念咒,便行雲流水的化作漫天花朵攻擊了過來!
鳳翊大驚,怎料到事情轉變如此之快,無法估計早昔的實力,隻好運足内勁要正面接招——
說時遲那時快,一匹五彩神鹿從樹叢中一躍而出,生生的擋在了兩人中間,那鋪天蓋地的幻術攻擊,全部打在了那矯健的鹿身上,盛綻的紅光将神鹿完全吞了進去。
“采鹿大人!”跟過來的鳳燭驚了一跳,疾呼出聲。
然而紅光迅速退去,卻見那彩鹿依然立在空地上,但見那些花瓣被它吸在流光溢彩的皮毛上,然後緩緩的融化無形。
“鳳翊,我說過心急會食惡果,你性子本是冷靜淡泊的,怎麽遇事就這麽沖動。”五色鹿開口說話,語氣間滿是責備,但聲音溫潤,卻讓人又無法真的生起氣來。
鳳翊低了低頭,雖臉色不太好看,還是退下和鳳燭站到了一邊。
“早昔,你看看聖壇上吧,你父親十多年來,都未能真正的安息。”五色鹿說完,又轉過頭靜靜的望向紅衣少年,烏黑的眼眸裏有着無限慰藉的力量,讓早昔一點點的清醒了過來。
“……父親?”早昔怔忪的望着眼前的五色鹿,覺得它是那麽的熟悉和溫柔,它說的每一句話,都讓他無從懷疑,萬分相信。
“是的,”五色鹿悅耳動聽的聲音,撩動着少年的心,“上去看看吧,他等了你很久很久了。”
早昔眨眨眼,終于慢慢點頭,然後轉身向聖壇走去。
随着一步步踏上石階,但見日光傾城之下,聖壇頂部的有着一具水晶棺,棱角分明的棺身晶瑩透亮,看起來光彩旖旎。
那強烈的欲望越來越濃烈,紅衣少年所站的地方,隐約可見水晶棺裏那一襲紅色人影,那麽的想去親近,卻又那麽的神秘莫測令他畏懼。
早昔眉間的花印開始劇痛,五色鹿站在聖壇之下,眼眸裏流露出焦急。但見它動了動鹿頭,那鹿角上氤氲出了霧氣般的彩光,然後向早昔所在的方向用鹿角隔空頂了頂。
早昔遲疑間,忽覺腰後一陣大力推送,接着整個人便向前而去,整個身子撲倒在水晶棺之上!
不敬!
不知道爲何,少年心頭冒出這樣的想法,然後匆忙起身,下意識的低頭一看,接着愣住了——
水晶棺裏的人猶如在沉睡,暗紅長發豔紅長衫,眉間一枚暗紅花印,有着絕色亂世的容顔,卻正是早昔自己。
可是細細看去,早昔卻又發覺那人不是自己。鳳淮死時,比此時的早昔年長十歲有餘,但見棺内之人臉頰輪廓棱角分明,身形也比早昔高大一些,斷然不是一人。
這個人,真的就是父親麽……
細細望着棺内的男子,早昔并沒有察覺身後漸漸風生水起,強烈的氣流波轉不動聲色的萦繞着,慢慢的将紅衣少年包圍在内,漸漸的,便吞噬了聖壇之上的動靜了。
五色鹿靜靜的站在空地上,直到早昔的身形被結界吞沒。
“成功了呢,是嗎?”鳳燭幾乎歡呼而起,“他打開封印了!”
“也不盡然。”鳳翊搖搖頭,“還要看鳳淮大人的循循善誘了。”
“可是這樣一來,鳳淮大人也會真的……死掉吧?采鹿大人。”鳳燭神情低落下去,手中一直握着的小花掉落在地上。
“我不知道。”五色鹿頭也不回,隻是靜靜的答着。
早昔隻感覺自己猛然睡着了,然後又立刻醒了過來。
他驚訝的發現,轉瞬間,方才的森林和聖壇都消失不見,四周一片昏暗,腳下不知踩在了何處,盡是烏黑和虛空。
這是什麽地方……早昔伸出手試着在黑暗裏尋覓方向,連着走了幾步,也沒有觸摸到一點障礙。紅衣少年心裏的疑慮勝過了恐懼,隻是試圖在指尖幻化紅光,來照亮眼前的路。
瑩瑩的紅色花朵照亮了眼前,卻見周身仍是虛無一片,遠處還是漆黑如夜。早昔心念一動,還想繼續催動那紅光,突然身後有人說道:
“這是花靈之術啊,幹的很漂亮。”
早昔一驚,回頭看去,但見漆黑裏走來一名紅衣人,步伐輕盈,笑容清澈,正是方才棺材裏的那個男子。男子周身也籠罩着一層櫻紅色的光,即使在一片烏黑裏,也能被早昔清楚的看見。
“你是誰?”早昔半信半疑地問道,他還記得五色鹿方才說過,那聖壇之頂的人——是他爹爹。
兩人相對而立,恍如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早昔伸出手,試着去觸摸那男子,可是在雙手觸摸到男子的衣物時,卻如同摸進了虛無,抓了一把什麽也沒有。
“我爲什麽摸不到你?你方才不是躺在那裏面嗎?”早昔望着男子和自己近似的眉眼,認真問道。
“這是我設下的結界,這裏面的一切都隻是幻象。”鳳淮溫柔的笑笑,風華不減當年。
不知道爲什麽,眼前的男子讓早昔感覺很親切。“你和我長的好像啊……”早昔忍不住感歎道。
“當然像了,我是你父親。”鳳淮笑的晶瑩剔透,眼眸裏流露出寵愛的意味。
雖然這個解釋如今已很是合情合理,可是少年依然頗感不解。望着眼前所謂的“父親”,心裏的疑惑越來越濃,“可是爲何多年來,你都不來看我呢?”
“我已經死去很多年了。”鳳淮唇邊的笑意不改,生和死在他口中宛如清水無痕。
此言一出,早昔吓了一跳,從小到大,他并沒有真正和死去的人接近過。而鳳淮偏頭望着早昔的眉眼,竟是另一個活生生的自己,心裏百味交雜:“吟梨會生氣吧,你一點都不像她呢。”
“娘?”早昔的神情懵懂起來,“我沒見過她,但是你認識我姐姐嗎?”在早昔的記憶裏,唯一的親人隻有花熏衣一個,對花吟梨的印象幾乎沒有,隻從幽蘿口中知道,花吟梨也是愛穿白衣的美麗女子。
“她不認識我,但是她和你娘長的很像呢。”鳳淮點頭,琉璃眸子溢着笑意道,“你喜歡她嗎?”
“嗯!”早昔笑了,孩子氣的點點頭,“我這次就是出來找她的,我——”話說到這裏戛然而止,早昔想起天海樓之後的種種遭遇,神色低落下去。
“你會忘了她的。”鳳淮唇角勾着笑意,“你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我不會忘了她的,”早昔有些不高興了,“我不想做其他的事,我隻想和她在一起。”
“早昔,你和其他人是不一樣的,你身上背負着千千萬萬的性命,”鳳淮斂了笑意,嚴肅起來的模樣,也和早昔渾然一人,“你如果一意孤行,則會害了千千萬萬條性命,以至于最後害了你姐姐。”
“……是什麽事?”早昔怔怔道。鳳淮突然轉變的語氣,和話語裏暗藏的兇機,讓天性善良的少年忍不住屏氣凝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