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海部的衆多弟子都被阿怒派去了禁地。一路上撞見早昔的下人并不多,但是無論是侍衛還是婢女,一旦望見了少年的雙眸,便統統倒地不知死活。
而早昔一步步的向天海樓外走去,直到天海樓的正門前,卻見巨梁橫放,堪堪的将幾丈高的大門封的密不透風。
他要離開這裏。
隻聽身後有大群侍衛追了上來,早昔混沌的眸子望了望眼前的大門,面無表情,隻是五指運氣,華麗唯美的一團血紅光環聚集在五指間,待到紅光大盛,下一刻,那寬厚嚴密的大門轟然而開,少年仿佛無事般的緩緩走了出去。
追來的天海樓手下皆被爆炸聲驚了一跳,齊齊退後,望着巨大的門洞神色驚恐,再也不敢追上去——
這般神力,分明不是人族!
這一響驚天動地,驚醒了所有正要入睡的人們,整座天海島都因此而複蘇。
……
寬闊寂寥的海岸邊波浪滔天,鳳翊華服如昔,面海而立。狂風凜冽,吹亂了鳳燭的羊角髻,少女一面攏着長發,一面仰頭問道:
“哥哥,他來了嗎?”
話音剛落,“砰——”,震天的巨響從天海樓傳來,而鳳翊回過頭來,冷冷的一笑:“來了。”隻見他眉間花印如血,一雙眸子俨然被鮮血浸過,在月光下暗紅一片。
“嗯。”鳳燭聽話的點點頭,接着滿眼希冀的望向海島上的茫茫夜色,不過一炷香的時間,但見一襲紅衫的翩翩少年腳步虛浮,沿着海岸線便走了過來。
早昔原本漫無目的的走着,然而望見海邊的兄妹兩人,眼神漸漸澄澈起來,慢慢停下腳步,望見海邊的兄妹兩人,腦子慢慢清醒起來,隻覺得頭痛欲裂,不知身在何處。
心内某處,鮮血長淌,撕心裂肺。
“你來了。”鳳翊微微一笑,上前一步。
“不要過來,”海風凜冽下,早昔清醒了一些,見到來人猛的退後一步,生怕再傷及無辜,“我……現在不太對勁。”
“你眼下血氣翻湧,呼吸緊緻,體内的力量無法控制,是麽?”鳳翊卻并不介意,反而再走近了幾步。
“……嗯。”早昔不疑有他,咬着唇點了點頭。
“哥哥,施咒吧。”鳳燭望了望黑森森的夜色,望向兄長,“不要被人追來了。”
“嗯。”鳳翊點點頭,然後看向痛苦捂頭的早昔,笑道,“我叫鳳翊,她是我妹妹鳳燭,初次見面,花早昔。”
早昔并不認識兩人,僅昨日在海邊見過鳳燭一次。但此時的他絕色的容貌面無表情,隻是心不在焉的問道:“你們有事麽?”
鳳翊笑的更深了,待他離早昔更近的時候,忽的眉間紅光大盛,而早昔也感覺額上的花印灼熱起來,仿佛兩朵花印互相有了靈犀,在夜色裏越來越明亮,映照的海灘都一片血色。
早昔隻覺一種力量在體内洶湧澎湃,他似乎覺得自己都要死去了。腹腔間那滾燙的灼感再次騰升,骨骼都開始咯咯作響。
“回來吧,早昔。”鳳翊定定的望着早昔的眸子,薄唇翕合,口中如同念咒般的低喃道,“回來吧,早昔。”
突然,少年的琉璃色瞳眸猛的凝滞了,濃郁的血色彌漫了整雙眼睛,一點點的吞沒了原本的澄澈靜好,接着腦子便是一片蒼然空白!
失去意識前,少年似乎回到了萬嫣宮,回到了杏苑恬淡美好的日子,那陣陣花香萦繞鼻端,久違的輕松愉悅延伸到每個骨骼的關節。
真的很累啊……
最後一刻,支撐身體的意志終于沉沉失去了,眼前恍惚可見鳳氏兄妹高深莫測的笑意,早昔腦海最後響起了一道清澈卻不失魄力的男聲,反複念叨着一段陌生卻又熟悉的話——
“蒼天爲主,大地爲母。
吾不爲王,萬妖爲蜉蝣。
吾若爲王,萬神皆刍狗!”
***
***
卷雲閣,一如既往的高聳入雲,宏偉肅殺。
江昱聖坐在卷雲閣内,看着滿江的水紋波光粼粼,覺得心内從未有過的淩亂。此時的他俊美依舊,卻褪盡了平日的犀利氣焰,眉目間滿是倦意,竟似換了一個人。
自從他決意要娶她之後,他周身的一切都漸漸開始變化。他做事不再果斷獨行,他開始變得越來越有人情味,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每個決定。
雖然他已經盡力掩飾了自己的情緒波動,可是他還是無法管住自己内心的真實想法。
他會因爲花早昔而嫉恨,會因爲她的心不在焉而煩躁,會因爲兩人的不合而遷怒他人……甚至于此時此刻——在天海樓暗潮洶湧之下,在人人都感到岌岌可危之時,他還是忍不住的想着她。
他害怕。
他害怕熏衣其實内心深處一直恨着他,他害怕她會因爲憎恨他而傷害自己,他也害怕她自此真的雙目失明而無法治愈。那麽他就更沒有把握和勝算,能在餘下的年月裏,和她像其他夫妻那樣的舉案齊眉。
甚至隻是以禮相待。
花早昔永遠是他們之間的一個壁壘,他們因爲那少年而走到一起——雖然他用了不太光明的手段——也會因爲那少年而心有隔閡。
狠厲毒辣如他,可以不惜一切代價除掉江湖上的對手,甚至籠絡朝廷關系逼先帝退位,終于一躍成爲江湖霸主,可是他卻不能對那少年做出任何的不利之舉,因爲他不想她有任何一點的不測。
這究竟是爲了什麽。
他究竟在愛着她的什麽。
關于對花熏衣的感情,說來江昱聖也未去細想過很多,隻當是年少時大漠那匆匆的邂逅,讓他對白衣女子莫名有了興趣,以至于在之後的年月裏,看遍天下紅顔的他,也不忘不了年少在大漠上的驚鴻一瞥。
曾經滄海難爲水,此去巫山不是雲。
不過此間種種,是否是真愛,有多愛,爲什麽愛……這些問題他從未思索過,隻是平定江湖,手中握權後,他便第一個想起了她,用盡辦法去接近她,娶到她。
是對,還是錯。
眼下他心裏的迷茫困惑,就有如這一江的洪濤,翻滾不盡,源源不斷,一浪又一浪的将他的理智吞噬。
房間内寂寂無聲,皇甫漾長身玉立在一旁,不露痕迹的看着江昱聖瞬息的神情變化,不發一言,唇邊的笑容卻帶着涼意。
“樓主,”這時有手下進來禀報道,“七舞小姐讓我傳話給您,今日午後,皇族的船隊就會到達天海樓,娉甯公主和劉宰相一并前來賀喜,請您前去迎接。”
然而江昱聖望着滿目洶湧翻滾的江水,已然入了神,并無意回頭,直到皇甫漾輕輕提醒道:“樓主,你這就動身麽?”
“我知道了,下去吧。”江昱聖斜睨了身後兩人一眼,淡淡道。
手下恭敬的退下了,而皇甫漾望着江昱聖片刻,終于徹底消弭了笑意,一字一句道:“樓主,你還記得五年前,我前來投靠你的情景麽?”
江昱聖望向錦衣華服的商人,不急不緩的點點頭:“當然記得,你暗度陳倉,從七王爺手裏用死囚偷換下皇帝,帶着他前來投奔我,以表忠心。”
“我本在七王爺幕下,但是自從見到樓主,便知道你終會成就大事,故有此作爲。”皇甫漾笑着點點頭。
“已經五年了啊……”江昱聖回想起江湖上的血雨腥風,再看看身邊同曆風雨不曾相棄的同伴,也很感慨,“如今的天下,終于也算半個天海樓的了。”
“可是,天海樓要坐穩霸主之位,僅僅五年是斷然不夠的。七王爺做皇帝後,一直虎視眈眈天海樓,更不論南蠻蠱族不時對我們挑釁。如今和萬嫣宮聯姻尚算上策,可是之後的禍患并未減少。”皇甫漾一字一句道,桃眸裏笑中帶着深意。
“漾,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江昱聖頓了頓,依舊望着江水那邊的山巒,“有些事,我不會就此罷手的。”他江昱聖不是昏君,即使大婚在即,可是天下還未完全平定,他怎可在此兒女情長!
“樓主英明。”皇甫漾見好就收,唇邊笑意再次氤氲開來。
江昱聖的唇邊也浮現自嘲的笑意,是哪個古人謬言江山美人不可皆得,而他偏偏要這世間看的清清楚楚,他江昱聖是如何既有美人又有江山的!
一念起,薄唇微抿,烏黑的雙眸裏風起雲湧,暗瀾狂掀!
“你這就讓阿怒和逸炎去碼頭迎客,之後你去珍寶閣好好打點一番,另外在縱驕殿安排晚宴,我晚上再去見他們。”江昱聖不緊不慢的吩咐道。他并不打算親自去迎接朝廷的人,這也是計劃裏的一部分,讓逸炎有足夠的時間和空間去做那件事。
皇甫漾還未來得及說話,忽聽卷雲閣外卻又是一陣細細說話聲,待安靜下來,方才那手下再次進來道:“樓主,貴賓閣的初蝶小姐方才獨自離去了,侍女沒能攔下她,不知是否需要派人——”
“不用了。”江昱聖淡淡一笑,“任她去吧。”
夏初蝶原本是妖,又和花早昔牽扯不清關系,對天海樓而言更是無足輕重,自然不會是江昱聖此時在意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