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事情擺平了,錦衣華服的皇甫漾嘴角溫潤不變,桃花眸子的眼角卻浮上一層玩味。
方才其實是他,約了文七舞在此見面。他一早得到了消息,料定了江昱聖會前來地牢,便借機給兄妹兩人制造了一場誤會。
此時的文七舞年輕氣盛,全然不知她是多麽的盲目而孤注一擲,更不會知道這份刻骨的恨意,在往後會給她帶來何種慘景。年少輕狂,仗着一點本事便有着數不盡的傲氣,甚至願意爲了成全自己而嘗試不擇手段,哪怕最後的苦果還要自己吞咽。
皇甫漾雖心知肚明這一切,但是他卻不說。這與心腸狠否和手段毒否無關,商道可并沒有“不言有罪”這一條。
無論怎樣,不擇手段這樣的事,他總是不介意的。
……
地道蜿蜒,地牢幽深。
石徑深處,銅門巍然依舊,其後卻又是一派詭秘氣氛。
“你醒了。”
床榻上的中年男子才一醒來,便見江昱聖面無表情的立在身前,冷冷的問道。中年男子有些嘲弄的一笑道:“這地方可不是貴人能待的,你怎麽也下來了?”
江昱聖不爲所動,倒是阿怒一直守在此,聞言變了變臉色道:“還有一事,屬下不知……怎麽說。”
“講。”江昱聖點點頭。
阿怒有些猶豫道:“那晚闖入的兄妹穿着打扮甚是詭異,尤其那男子眉心有一枚花印,和……早昔少主竟是一模一樣。”在卷雲閣時,因爲人多口雜,且此事關系熏衣宮主的名聲,故阿怒沒敢提起。
阿怒忐忑的說完,卻見江昱聖神色依舊無常。江昱聖不知在想什麽,但見他忽的直接看向床榻上的中年男子,語氣波瀾不驚道:“那兄妹二人給你說了什麽?”
中年男子冷哼一聲,閉眼重新躺下道:“你這種狠毒之人,少變着法子來套我的話,沒用的。”無論昨晚那對兄妹給他說了什麽,他都不會告訴江昱聖。如今他是階下囚,那麽能看見江昱聖不爽快,他便是百倍的爽快。
江昱聖卻也不着急,隻是坐下來斟了一杯茶,然後看了阿怒一眼。阿怒心領神會,繼續對那中年男子道:“兩天後樓主大婚,那時恐怕會有皇族前來賀喜。”頓了頓,見中年男子眼睛微微一動,阿怒繼續道,“娉甯公主和七舞交好,說不定——”
話音剛落,中年男子猛地睜眼:“姓江的,你想對娉甯做什麽?你這言而無信的逆賊!”
“那要看你能說出來些什麽了。”江昱聖微微一笑,烏眸一擡,深不見底的黑暗仿佛要把人吸進去,“你女兒的命在你手裏。”
言罷,仿佛威懾力還不夠,江昱聖傾身又是一笑,壓低聲音道:“你說呢,皇上?”
“你……”中年男子臉色蒼白,頓時背沁冷汗。
***
今日的天海島風清日爽,一如既往的恬淡安詳。
沿着海岸線,住着許多打漁爲生的居民,在天海樓的庇護下,人人都生活的十分幸福滿足。壯年男子們忙于生活,要麽去海島裏面打獵、砍柴,要麽就每日篩網捕魚。而年邁的長者們因爲體力不濟,便攜着貓狗幼兒,在海邊怡然自得的散着步。午時前後,偶爾有婦女提着食盒匆匆而過,皆打扮樸素,矜持面善。
早昔從天海樓出來後,一直漫無目的的四處溜達着。此時離海邊越來越近,過往的村民皆紛紛對他,露出驚異的神情。早昔向來被路人另眼相待慣了,隻是若有所思的走着,并不曾有所察覺。
腳下的路仿佛沒有盡頭。
海風揚起早昔暗紅色的長發,雖然臉色很是沮喪,但他那亂世的容貌卻明媚依舊,眉間的花印更是精湛如故,隻是一雙琉璃眸子盈着從來未有的惆怅。
如今,該如何是好……
一路上,早昔都在思索這個問題。昨夜,他在姐姐熏衣房外守了一夜,可是不知爲何,他卻沒有勇氣喚醒她。後來見熏衣醒了,早昔不由得慌忙離去,趁着天微明,慌不擇路的從天海樓跑了出來。如今天已透亮,沒有鬥笠之類東西遮擋容顔,他也不敢回去。
他不敢,不敢問姐姐究竟怎麽回事。關于一切他都不敢開口,他害怕聽到真相。
雖然真相是什麽,他也不敢試想。
轉眼,來到了海邊。早昔找了一塊地勢較爲隐蔽的礁石挨着坐下,但見眼前一片開闊——旭日彤彤,在海平面之上熠熠生輝,映照着茫茫海域,呈現出一幅神奇而宏偉的美觀。
晴空萬裏,不時有大白鳥成列飛過,陣陣清冽的鳴叫劃破天空。
靜靜的坐了好久好久,終于閑來無事,早昔伸出纖長的五指,心念微動,一朵暗紅色的花朵便在指尖綻放開來,流光溢彩的花瓣有形卻無形,映着少年琉璃色的眸子,花開不敗。
這是很厲害的法術吧,可眼下看來,卻一點用也沒有啊……
“咦,那是什麽啊?”這時,遙遙的傳來稚嫩的談話聲。
隻見遠處的海灘邊,蹲着兩個七、八歲的小孩,一男一女正在砌沙堡。女童一眼看見了早昔指尖的紅光,驚喜的對男童說,“阿錦,快看啊!”說完,不顧那叫阿錦的男童的阻攔,女童便歡喜的跑了過來。
女童奔至早昔跟前,手中還握着海砂,好奇的問道:“哥哥,你拿的什麽啊?”
早昔很少和小孩子認真接觸,愣了愣,然後把指尖的花朵遞給女童:“你喜歡嗎?送給你吧。”
“太好了!”女童歡呼一聲,便要去接那朵花,誰知卻被趕上來的阿錦“啪”的打開了小手:“阿繡,娘說了,不能亂拿陌生人的東西!”
聞言,阿繡立刻癟癟嘴,不高興了:“話雖如此,可是……這花真的很漂亮啊!”爲了進一步說服阿錦,阿繡扯着他的袖子又說,“你看,這紅花花會發光,很不一般呢……”
“不行!必須聽我的!”阿錦雖也多看了那瑩紅花朵兩眼,卻依舊毫不讓步,小臉上頗有幾分嚴厲。
“我是姐姐!我說可以就可以!”阿繡也生氣了,雙手叉腰,拿出輩分說話。
“可是你是女孩子!需要男孩子保護你!”阿錦也不讓步。
阿繡說到“姐姐”時,早昔便神情一動。再見阿錦如此堅定,早昔微微笑了,摸摸阿繡的頭,眉眼彎彎的說:“你叫阿繡嗎?是他的姐姐?”
“嗯!”阿繡的小臉上浮現一層自信。
“這花送給你吧,拿去玩吧,沒關系的。”早昔笑笑,“我不是壞人。”
“謝謝哥哥!”阿繡拿着那暗紅色的花朵,喜不自勝,臨走前還不忘甜甜的說一句,“哥哥你長的好漂亮啊!”
“阿繡,等等我!”阿錦瞪了早昔一眼,然後追着阿繡跑開了。
兩個小孩離開了,于是周圍又安靜下來,隻有海浪隆隆咆哮着,猛的擊打在礁石上後粉身碎骨,重新融回海水裏,再次席卷而來。臨近黃昏,海邊已有了些涼意,早昔用手臂環住膝蓋,覺得心裏茫然一片。
如同那晚在樹林裏被蠱惑一般,此時的早昔又開始胡思亂想,覺得自己很多餘,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這時,礁石後傳來一絲響動。
“誰?”早昔眉頭一皺,作勢要起身。
“現在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哦。”隻見一個紮着雙鬟髻的少女從礁石後面鑽出來,狀似随意的說道。
早昔見這少女瘦瘦弱弱的,隻當也是附近的村民,于是毫不戒備的重新坐下,“那接下來該怎麽辦呢……”早昔輕輕的答道,全然沒發現這少女的笑容和神态和同齡少女是那麽的不符。
“以後的事誰知道呢,”少女笑容可掬的道,“現在你應該去看看那個阿繡,她就快要死了。”仿佛在說一件很平常的事。
“死了?”早昔怔了怔,不由得再次看向少女。
“是啊,因爲你給她那朵花,是有毒的。”少女點點頭,依舊笑着。
早昔不解其意,那朵花是他方才幻化出來的,怎麽可能有毒!
“不信嗎?那就去村子裏看看吧。”少女甚是得意,背着手在海灘上走來走去,踢着一塊石頭。
“……你是誰?”早昔疑惑的站起來,很有覺悟的懷疑道。
少女将石子踩在蓮足下,得意道:“我叫鳳燭,咱們是第一次見面啦。哎,不對,認真算算其實已經見過很多次了……哎!你去哪裏啊!”
“我去村裏看看!”一想到方才那可愛的阿繡就要死于非命,早昔已經等不及讓鳳燭自我介紹了,隻是忙着要回去,鳳燭不甘心的叫住他:“等等!我話還沒說完呢!”
“快說啊!”早昔滿臉焦急,皺着眉催道,“人命關天啊!”
“人命算什麽,”鳳燭雙手叉腰,微微有些愠色道,“我是來告訴你,你不是人,你要是再呆在這裏,隻會害人!聽明白沒!”
“什、什麽啊!”早昔心裏一顫,卻充耳不聞,“莫名其妙的,我走了!”
“我在這裏等着你,”鳳燭跺跺腳,沖着紅衣少年飛奔而去的背影喊道,“你會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