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衣回到梨苑時,夜幕早已深沉,月色并不清明,庭院裏花影疏疏。
疲倦的在軟榻上坐下,熏衣擡手捏了捏眉心,幽幽的歎氣。一邊的幽蘿忍了忍,卻還是說道:“宮主,江樓主他……”
“江樓主?”熏衣還沉浸在早昔的不歡情緒裏,回不過神來。
“嗯,江樓主早就派人來請見了,那時宮主人在少主那裏,我就讓人回話說宮主在休息,可眼下……”幽蘿欲言又止。
“好了,請江樓主進來吧。”熏衣側頭望着明月,點點頭。無論事情怎麽改變發展,她花熏衣也不會亂了陣腳,她永遠知道自己要什麽,又該做什麽。
木幽蘿擔心的望了熏衣一眼,終究什麽都沒說,垂下眸子退了出去。
梨苑外。
江昱聖獨自站在苑口,身穿着他自己最愛的銀白衫子,望着遠遠的廂房出神。江昱聖回憶此生二十餘年,很少在誰的門外等待過如此長的時間——哪怕江老樓主還在世,他也是跟在爹身前身後的一把手。
奇怪的是,如今在熏衣的房外候着,江昱聖卻并不覺得如何顔面難堪。正想着等着,便看見幽蘿走了出來。
幽蘿微微點頭:“江樓主,宮主等着了。”
江昱聖溫潤一笑,道了句謝,便向裏走去。
然而才走幾步,江昱聖便聽見幽蘿在身後嘶啞喊道:“江樓主!”
“木姨,有話但說無妨。”
見江昱聖回頭,幽蘿上前幾步,遲疑說道:“江樓主,宮主她……心情不太好。”
“江某知道了。”江昱聖微微一笑。自從上次私聊後,他和幽蘿間形成了一種微妙的關系,足夠互相信任。
一走進梨苑,便暗香四湧。花樹中央的廂房門大開着,江昱聖站在月色下的梨樹旁,一眼便看見了熏衣。
歎月,歎花,歎美人。
隻見花熏衣倚着窗欄,長長的烏絲順着白色的絲衣垂至腰間。她黛眉微鎖,如秋潭般的雙眸勾人魂魄。夜風拂過,輕輕掀起她乳白的面紗,紅潤微澤的櫻唇若隐若現。
美人如兮,冰爲骨,花爲容,柳爲姿,玉爲神。
在江昱聖眼中,這不虧是一幅絕世好畫,畫中的絕色女子與花好月圓相映成趣,令人呼吸緊窒。江昱聖縱橫江湖這些年,識得天下珍寶無數,見過名門閨秀亦是無計,而眼前的女子之美卻仍令他驚豔——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月亮悄悄的隐入雲霧後,光線忽的暗了一些,熏衣回過神來,這才一回頭看見了房門外的江昱聖。
朦胧夜色裏,長身玉立的男子氣質軒昂,銀衫比月光耀眼,仿佛是踏雲而來的仙人,淡泊着這世上的一切。
“江樓主,我失禮了。”熏衣一改失落神情,禮貌的起身笑笑。
江昱聖這才記起他是來幹什麽的,不自在的感覺前所未有。他擡步走進房間,逆光的臉沒有出賣他些微的窘迫,隻是讓房内顯得很安靜。
“江樓主……?”熏衣走近一些,覺得江昱聖有些不對勁。
月亮從雲後探出了頭,眼前的男子依然如平日那般,不可一世且桀骜不馴,彌漫着霧氣的烏色雙瞳和微勾的嘴角,讓熏衣确認方才是自己看走了眼。
“江樓主請坐。”熏衣親自手執茶壺,優雅的給兩人的茶盅滿上。
“你……”
“你……”卻是同時開口。
還真是有些尴尬,互相隻能以“你”相稱,連一個合适的稱謂都找不到。江昱聖嘲弄的笑了笑道:“你先說吧。”
熏衣也不推辭,颔首柔聲道:“婚事你準備吧,我的事已經辦好了。”
就這樣麽……
“嗯。”江昱聖嘴角依舊彎着,心裏卻突然莫名的不悅起來。她怎麽可以這麽的雲淡風輕,就這一句話完事了麽,沒有不情願也沒有喜悅,仿佛是一件和她無關的事。
“還有,”熏衣突然又開口道,“謝謝你。”
“……你不恨我麽。”江昱聖嘴角勾着永世不變的弧度,眸子裏一片涼意,一口飲下杯中的茶。
“很公平,不是麽?”想起早昔越發紅潤的臉色,熏衣搖搖頭,嘴角噙着笑意,反問道,“那你呢,你想說什麽?”
“其實我……”江昱聖望着燭火下熏衣誠懇的雙眼,微微遲疑了一下,忽的笑道,“樓裏來信說突然有事,我明早就起程回去,你好好打點一下,阿怒和手下會護送你前來。”
“好。”熏衣無瑕的笑着,點點頭,執起了茶盅。
兩人一來一去,言談舉止熟絡,話語間笑意連連。就好像一對多年未見的摯友,在商榷着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氣氛輕松而自然。
夜色已深。熏衣送江昱聖離開前,江昱聖嘴角再次彎了彎,一字一句道:“一言爲定,我等你前來。”
“等等!”熏衣卻在身後叫住了他,轉而沉默了。
江昱聖心裏升起些許期待,雖然他心知這是多麽可笑的想法。但見他回頭深深望住熏衣,見熏衣果真眸露期盼,卻有些爲難道:“我能不能……看一看你的含光劍?”
從她見到江昱聖第一面起,天海樓的人總是來去利落,也不曾看見江昱聖随身佩劍。因此她很是好奇,那聞名天下的絕世好劍,究竟被男子藏在哪裏,又是何模樣?
“含光性邪,出鞘即要嗜血,不可輕易示人。往後有機會,再給你看可好?”江昱聖笑笑,随口道,“往後有的是時間。”
不過随口一說,在熏衣耳裏卻頓感暧昧,熏衣臉驟然一燙,自知有些唐突,颔了颔首。
……
走出梨苑,江昱聖回望着月色下的庭院,鼻端還萦繞着女子房内淡淡的香氣。不知不覺,他唇邊的笑意一點點隐沒,冷漠一點點的染上眼眸。
不是因爲我,是不是我都沒關系吧。任何一個擁有暗羅鼎的人,你都會這樣對他笑的吧。那麽關于以前的種種,我什麽都不告訴你,就當重新認識一次的話,你會不會後悔今天的決定?
或者你會不會,往後某日想起今天,會是心甘情願?
罷了,他江昱聖有的是耐心,不是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