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初上,月挂杏枝頭。
杏苑的廂房内一如既往的甯靜着,雅緻的香爐裏霧氣袅繞,朦胧中,夢靥中的花早昔眉頭微蹙,蜷着身子,做着不安穩的夢。
不知過了多久,終于有溫柔的聲音從很遠的傳來,撥開層層的迷霧,一遍遍的呼喊着——
昔兒。昔兒。
那呼喚一遍又一遍,聲音溫柔,語氣親切,如同月光清新籠罩人心。
早昔濃密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狹長的雙目緩緩的睜開。随着目光一點點的彙聚在眼前的人身上,熏衣的眉眼在燭光裏清晰起來。但見白衣女子明眸襯着寵溺的笑意,看着床榻上的少年眨也不眨。
“姐姐。”早昔眨眨眼,語氣怪怪的,“你來了。”
“我一直在這裏啊。”熏衣摸摸早昔的頭發,笑道,“等了你好久了,怎麽半天不醒呀,還是不舒服嗎?”
“不是……”早昔半天無語,慢慢說道,“我夢見你哭了,你眼裏全是血。”
熏衣一愣,随即笑着搖搖頭:“說什麽呢,這麽不吉利。”
早昔有些乏力的阖了阖眼,再次沉默了,恍惚的扭頭望着窗外。晚間的空氣微微有些悶濕,偶爾有一兩聲蟲鳴。
“昔兒,已經沒事了啊。”熏衣小心翼翼的去撫摸早昔的臉,悶聲不吭的早昔讓她心頭惶惶的,“怎麽了?”言畢,熏衣又迫切的轉頭看向幽蘿,“木姨,不是說藥效很好,昔兒已經沒事了麽?怎麽昔兒精神還如此不佳?”
“這……”木幽蘿擡了擡頭,很是爲難。
“不,不是沒事了!”少年猛的急迫起來,氣息不穩的拂開姐姐的手,“你騙了我!”刹那間,早昔的眼眸裏燃起一點亮光,倔強的望着她。
熏衣怔了怔,再看看幽蘿躲閃的眼神,立刻明白了什麽。她歎了口氣,眸中溢出幽幽的情愫:“昔兒,你想知道什麽?”
幽蘿擡眼看了看眼前的姐弟倆,也微不可聞的歎口氣,靜靜的退下去。
熏衣定定的看着早昔,那眼神讓早昔覺得自己是做錯事的孩子,蒼白的臉滋生出異樣的紅色,不自然的偏過頭,卻倔強的不說話。
熏衣神色溫柔下來,伸手摸摸早昔的頭:“好了,昔兒,姐姐……是還有一點事沒有和你說。”說到這裏,熏衣明眸下垂,像任何一個情窦初開的少女,有些羞澀道:“姐姐,要嫁人了呢。”
早昔身子一顫,眼裏的星光點點熄滅了,卻還是倔強道:“不,你騙人。”
熏衣心頭一顫,她早知弟弟一定難以接受這件事,但她無能爲力。
“你說啊!你是騙我的,對不對?”早昔惶恐的半坐起身,扶住熏衣的雙肩拼命的搖動,“你快說話啊!”
熏衣又吸了一口氣,狠心道:“你不要任性了,姐姐愛上江樓主了,确實要嫁給他的。”
早昔顫抖着徹底撐起身子,琉璃色的瞳孔渙散開來,接着,一顆、兩顆、三顆……無數的淚珠洶湧而下。在這之前,他一遍遍告訴自己,一切都是騙人的!他要親耳聽姐姐告訴他真相,可是——
早昔呼吸一陣陣發難,他抹了一把淚水,也不再看熏衣,隻是失魂落魄的重新鑽回了被子裏。
“昔兒,你聽我說……”熏衣試圖去握早昔的手,可是早昔死死的裹住錦被,再也不理睬她了。
熏衣好言相勸了許久,可早昔都一言不發。無奈之下,熏衣隻好換言叮囑早昔“夜涼保暖”,可是早昔卻依舊如睡着了一般,沒有回應。直到幽蘿進屋來提醒時辰不早了,熏衣這才無奈的搖搖頭,靜靜的離開了。
一時間,廂房裏徹底安靜了下來。
蘭菱輕手輕腳進來吹熄了燈火,然後退了出去。四下無人,早昔一口氣這才徹底松了下來,接着咬着唇嘤嘤哭了起來,裹在錦被裏的雙肩抖個不停。
窗外的明月在淚眼裏被暈開,早昔偷偷的哭着哭着,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這才慢慢睡了過去。
夢裏。
紅色,層層疊疊的紅色,遮蔽了光線和視線,将世界染成一片豔紅。
那些遊離的紅色摸不着抓不住,卻讓早昔感覺那麽的舒心安神。迷糊裏,有溫暖的東西撫着臉和脖頸,絲絲的暖意浸透進肌膚裏,這種恣意和放肆讓早昔倍感欣喜,甚至妄圖依賴——
猛的,花早昔在睜開了眼,琉璃色眸子黯然混沌。月亮倒影在瞳孔裏竟成了血色。眉間的花印也滲透着暗紅的血色。
早昔……
早昔……
冥冥中仿佛有誰在召喚,無形的力量指引着紅衣少年,令他面無表情的坐起身,再麻木的站了起來。
輕輕的推開門,蘭菱的屋子一片寂靜,看來已經睡熟了。早昔慢慢走了出去,消失在杏苑的花海裏。
穿過層層疊疊的花林,月光如影随形。而紅衣少年雙眸微阖,隻是一步不停的向萬嫣宮深處走去。
深夜的萬嫣宮靜谧之極,竟無人發覺花枝間行色匆匆的少年,直到早昔來到一處别苑,在苑口的花樹下停下腳步,這才緩緩睜開了眼睛,恢複了神智。
蘭草别苑。
望着庭院匾額上的四個字,早昔的眸子黯了黯,唇角微微抿起來。
此時的少年沒有了晶瑩剔透的笑靥,沒有了澄澈透明的眸子,渾身清新單純的氣息被暗紅吞噬幹淨,隻是面無表情的看着蘭草别苑。
這是這裏麽……
那個男人,就是住在這裏吧……
一股妖異的氣息在早昔的胸腔裏氤氲,他微微皺了皺眉,絕美的面容臉色蒼白,伸出了右手。接着,暗紅的光芒氤氲在早昔的指尖凝結成團,幻化成形,慢慢的凝結成了一朵詭谲的鳳尾花形。
不過片刻的光景,幾朵大小不一的暗紅花朵幻化在白皙的掌中,懸空旋轉着,跳躍着,散發着犀利的暗紅光澤。
花紅似火,如血泣歌。
擡頭,遠遠的正有天海樓的弟子走來。
“樓主不多時便會回來,你去給其他兄弟說說,明日便要回樓了。”阿怒的聲音從别苑裏傳來。隻見阿怒精神抖擻的領着手下走了出來,夜色茫茫中,兩人皆并沒有注意到前方樹蔭下的紅衣少年。
——那個人不在麽。聞言,早昔掌中的血光黯了黯。
隻見阿怒繼續吩咐手下道:“樓中突發事變。明日過後,留下一半人手給我。你們和樓主先行回去,過些日子,我帶着新夫人一起回來。”
“是。”手下點頭領命。
阿怒走着走着,忽覺前方一抹暗紅在樹下一閃,擡眼一看,大樹枝葉雖微微晃動,枝葉下卻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
“堂主?”手下武功造詣不高,并不能窺知身側的變化,隻是感覺到阿怒身形一滞,奇怪的問道。
“……沒事,走吧。”阿怒搖搖頭,心忖隻是夜風過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