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今日的氣氛别外僵冷,一大清早,木幽蘿便帶一衆弟子前去蘭草别苑興師問罪,打破了萬嫣宮一貫的平靜。
鵝黃衫子的女弟子們面無表情的站滿了庭院,和天海樓的弟子說了幾句便劍拔弩張。而幽蘿一襲綠衫如故,正對江昱聖的房門伫立着,眼角噙着冷冷笑意,厲聲道:“請江樓主出來一見!”
昨日蘭菱哭着來找幽蘿,說少主又偷跑了。幽蘿心知早昔自小愛玩,并不十分着急,隻是讓人四處去找——畢竟宮主不久就要出關了,可不能讓少主有什麽差錯。
可才一會不到,早昔就被天海樓的人送回了杏苑,并且深陷昏迷。
想着昨日之事,幽蘿更是怒氣大盛,還要呵斥,江昱聖的廂房門已從内打開。隻見江昱聖踱了出來,銀袍在身長身玉立,唇邊勾着邪魅的笑意:“萬嫣宮花好月圓,實乃美景聖地,今日卻如何大動幹戈,莫非待客之道截然不同麽?”
“哼,”幽蘿屏退了弟子們,冷眼望向江昱聖,“江樓主,宮主不在便是我木幽蘿主事,可否換個地方單獨談談?”江昱聖意料之中的笑笑,示意阿怒等人也退下。
兩人走進廂房。幽蘿和這叱咤江湖的霸主相對而立,氣魄竟不輸半分,蒼老的聲音冰涼入骨:“萬嫣宮待客不薄,還請江樓主就昨日之事解釋一二。”
“木姨言重了。”江昱聖嘴角依然是萬年不變的笑意,烏眸裏卻霧氣缭繞,“早昔是熏衣最疼愛的弟弟,我既然要迎娶熏衣爲妻,愛屋及烏,又怎會爲難他。阿怒年少無知,和早昔意氣争執間洩露了婚事,少主愛姐心切,一時接受不了,才昏過去的。”
幽蘿心想那還不是爾一面之詞,就算宮主以後要做你江樓主的夫人,卻也得讓你知道,萬嫣宮不是你肆意欺負的!于是冷笑一聲,聲音粗噶刺耳:“你爲了隻有你知道的目的,用盡卑劣手段脅迫宮主爲妻,還敢說什麽愛與不愛的話,真是可笑!”
江昱聖神色終于微微一變。他向來做事不在乎外人的任何看法,卻也無人敢拂逆他,一層冰冷覆蓋上他的雙眸。
不習慣情緒外溢,江昱聖閉了閉眼睛:“如果我說,我是真心愛慕熏衣宮主,木姨信是不信。”
幽蘿一時無語。她盯着江昱聖平靜的眸子,看不出任何蹊跷,并不像是在說謊。
何況以江昱聖的身份地位,也無需編排這麽無聊的謊言。
“此話怎講?”幽蘿恻恻。
“我和她是認識的,但她似乎已經忘了我了,”江昱聖一笑,解釋道,“我希望熏衣能自己想起我。還請木姨保密不提。”
有這麽一回事?木幽蘿從來相伴熏衣身側,思前想後也不記得曾見過江昱聖。
不過……
不知道想起了什麽,木幽蘿的表情慢慢緩和下去,神思恍惚間,腦海裏浮現一個遙遠久違的身影。
七年前,在萬嫣宮的山口處,一個神秘男子玉樹臨風而立,笑容有如陽春三月。他曾低頭溫和的給她說:“幽蘿,我并不打算要忘掉你。請你也記得我。”
請你記得我……
往昔情深,今昔情種。
回過神來,木幽蘿眼眸裏的敵意消散了很多,她疑惑的望着江昱聖的眼睛道:“我可以相信你麽。”
江昱聖嘴角彎彎,笑意更深了:“時間爲盟,天地爲證。”
……
見幽蘿臉色平和的走出廂房,門外的萬嫣宮女弟子們面面相觑。緊跟着江昱聖也走了出來,唇邊的笑意依舊溫潤中含着霸氣。
“木姨……”領頭的女弟子欲言又止。
“我們走。”木幽蘿面色猶豫,卻口齒清楚。
“這……”女弟子們個個摸不着頭,更是遲疑。
“送客。”江昱聖倒是輕松自在,含笑望着阿怒。阿怒立刻會意,帶着人做出送客的姿勢。如此一來,倒是天海樓的人反客爲主,氣氛格外的詭異。
一場鬧劇便如此收場了。幽蘿離開前,望着江昱聖的烏眸百思不得其解——這樣的男人,時而一本正經、一往情深,時而又深不可測、瞬息萬變……這樣的人界霸主,究竟在想什麽,又在謀算什麽?
……罷了,熏衣出關的日子近在眼前,這些事往後再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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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花熏衣準時出關。
離開禁地後,熏衣并不曾見客,對外宣稱因抱恙而休憩幾天。如此一來,無人知道九冥花究竟是如何煉成的,而木幽蘿也絕口不提當日在禁地發生了什麽。
這日午後,陽光明媚,梨苑的白色花朵依舊鮮妍,芳香滿院。
熏衣在幽蘿的扶持下,從床榻上站起,坐到窗棂邊。但見銅鏡裏人影晃動,女子白衣如雪,黑發如瀑,雙目上卻纏繞着厚厚一層白紗,襯得一張櫻唇绯紅。
“宮主,你臉色好多了。”幽蘿低聲道。
“還得謝謝木姨醫術精湛。”熏衣柔聲笑笑。
九冥花煉制成功,立刻給早昔服下了。熏衣雖一直在休養中,但也知道早昔用藥後恢複良好,因此近日心情一直很好——當然,早昔當日吐血的事,她并不知情。
白紗一圈一圈慢慢揭下,露出一雙晚池般的明眸,和以前并無二緻。“宮主,你看如何?”幽蘿謹慎,仍舊有些擔憂。
“甚好。”熏衣欣喜的四處望了望,并沒有太多不适,“木姨,太好了。”
幽蘿心裏一松,隻是謙和的低頭。
熏衣起身向外走去,放慢腳步适應着光線,來到一棵梨樹下。她慢慢伸出纖纖十指撫,摸着梨樹粗糙的樹皮,很是懷念的打量着四周。
這是從禁地出來後,她第一次走出房間。
“江樓主早上曾派人前來。”幽蘿在身後輕道。
熏衣一愣。這些日子她忙于禁地之事,幾乎忘了江昱聖的存在。
“他說什麽。”她近似歎氣的問道。想起男子那亦正亦邪的笑意,和總是波瀾不驚的烏墨色瞳孔,她心裏竟有幾分無奈愧疚。
“江樓主說,他今日傍晚前來看望宮主,商讨婚事安排。”
熏衣眉頭一蹙,想說什麽,卻還是沒有說出來。之前一心念着早昔的病,如今想來,她才知覺自己真的要嫁人了啊。
兩人沉默了半響,熏衣忽的一笑:“我覺得身子好得差不多了,木姨,我們去看看昔兒吧。”那笑靥如冰山雪蓮豔綻,看的幽蘿也暗自驚豔。
“少主之前已醒過兩次,今早服了藥又睡下,現在應該可以醒來說話了。”綠衫女子點點頭,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