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來襲,漫天的星星有如深藍色的眸子,靜靜的俯瞰着萬嫣宮的一切。
杏苑。
偌大的庭院内滿是杏樹,百來株杏樹密密伫立,枝頭花團錦簇,氣味香而不膩。有風來襲,簌簌的抖落一地粉白,暗香浮動,甚是動人。
庭院裏的廂房格調淡雅,菱窗如梭,房間内香爐長年不滅,氤氲着淡淡香氣。
花熏衣側身坐在床沿,一襲雪衣鋪散開來,如白蓮出水般清雅動人。她晚池般的眸子盈滿愁思,凝視着床榻上熟睡的少年:“早昔,快些醒來啊……”
榻上的少年,正是花氏早昔,花熏衣之弟。
極少有人知道,萬嫣宮的還有一位少主花早昔,隻因這少年自小身懷宿疾,從未在外人前露面。
但見花早昔雖雙眸緊閉,淩駕萬物之上的絕美容顔卻顯而易見,足以颠倒衆生。所謂傾城亂世,所謂萬物生愧,根本無法用言語來描摹他的容貌。此時的早昔隻是沉沉昏睡着,隐隐泛紅的長發鋪散開來,眉間一朵奇異的暗紅色花印赫然在目,如畫龍點睛,詭谲精緻。
在漾香殿見過江昱聖後,熏衣顧不得休息,便立刻向杏苑趕來。至此後,她靜心等待已有兩個時辰,床榻上的少年卻并無動靜。
幽蘿無奈上前一步,嘶啞的聲音在靜谧中分外刺耳:“宮主,時辰已經過了。”
花熏衣秋水眸子微微一抖,回過神來,微微思忖了一下:“木姨,合木香還有多少?”
“能用作三、四天的分量。”
熏衣心頭一顫,娥眉緊蹙:“不能再拖了。合木香再難得,卻也對昔兒無甚效用了,除非……”
除非得到暗羅鼎。
這句話熏衣終究沒有說出口。傳說中的暗羅鼎是西域聖物,唯獨有了此鼎,才能煉制出治愈早昔的聖藥。十幾年來,萬嫣宮八方打聽,甚至熏衣本人也親自前去西域,依舊一無所獲。
可如今,暗羅鼎卻在天海樓手中,并成爲要挾萬嫣宮的利器。
廂房内一陣沉默,有婢女上前要沏茶,熏衣望了一眼茶盅道:“這就是天海樓上次送來的茶麽,一股海腥味。”
“是,”綠衫婦人點點頭,又道,“方才我讓人安排下去了,讓他們暫住在蘭草别苑。”
“……”熏衣擡眼望住幽蘿。萬嫣宮的蘭草别苑平日都荒廢着,幽蘿卻安排天海樓的人暫住那裏,可見幽蘿心裏對天海樓也甚是不滿。
“如今天下已定,江昱聖反而親臨萬嫣宮,提出這樣無理的要求,真是耐人尋味。”幽蘿不屑一顧。
“橫豎不過就是個威脅罷了。”熏衣神情淡了下去,“萬嫣宮淡泊江湖這些年,還沒有不能擺平的事。”
“宮主一定要三思,勿要沖動。”
“如此也好,我倒要看看天海樓能有什麽花招。”熏衣抿了一口茶,唇邊嘲弄的一笑,“他江昱聖是江湖霸主,都不怕被世人恥笑,我們怕什麽?”
“……是。”幽蘿松了一口氣,看來熏衣早有主張了。
言罷,熏衣回到床榻邊,撫摸着早昔暗紅的頭發,眼眸裏的溫柔快要溢出來。但見燭光映照下,早昔的臉滋生出異樣的紅色,整個人都盈生出妖異的氣質。
望着弟弟沉睡的容顔,熏衣禁不住寵溺的苦笑——若真論姿色,她的早昔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美人啊。
花早昔之所以自小被細密看護,甚至不被外界知曉存在,是因爲花早昔體質異于常人,而這之間的種種,有着外人皆不知曉的秘密。
……
萬嫣宮的鎮宮之寶是九冥花。
三界皆知,九冥花開,陰陽颠倒,事無黑白。
九冥花被稱爲黃泉岸邊的長生草,汲取死水,吸收陰魂,遇怨氣而發芽,因憎恨而開花,至邪至陰。此花見活口而殺,遇劇毒反解,極強則弱,極虛反強,爲世人望而不及的至寶。
上任宮主花吟梨守寡後,便深入禁地閉關,潛心培植九冥花。三年後,花吟梨出關,九冥花開,且一開就爲雙生。然而沒過幾日,吟梨宮主便香消玉殒了。
世人皆道天妒紅顔,卻不知吟梨宮主并非病逝,而是難産而死。
花吟梨出關時便快臨盆,那肚裏的男嬰來曆不明,更詭異的是男嬰一出生,渾身是紅色的花朵印記,洗都洗不掉。臨死前,花吟梨給男嬰取名爲早昔,然後告知女兒花熏衣,早昔體質異于常人,需用藥器至寶暗羅鼎煉制九冥花,方可活命。
自打娘胎出來起,花早昔的身體便弱于常人,一旦沒有香料異藥加以維持,就會長時間昏睡。起初花熏衣還能應付自如,但到後來,一般的藥材都無甚作用了。姐弟兩自小感情深厚,早昔的不治之症一直是熏衣諱莫如深的心結。
不久前,萬嫣宮之所以與天海樓結盟,也是因爲天海樓提供的合木香,對早昔身體甚有益處。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熏衣苦苦尋覓了暗羅鼎十幾年,卻沒想到這寶鼎卻自己送上門來。
一想到有了它,早昔便可以不再受此煎熬,熏衣悠悠松口氣,低頭望着弟弟靜谧的睡容,櫻唇邊挽起淡淡的笑意——
早昔啊,你有半個月,未曾給姐姐笑了呢。
夜色沉沉,皎潔的月光鋪撒在房間裏,和桌案上如豆燭火交相輝映着。
這時,不知是被夢靥驚到了還是怎麽,早昔突然蹙了蹙眉,微微呻吟出聲。不過就是這麽一舉一動,熏衣便驚白了臉,猛的握住早昔搭在床邊的手,語無倫次道:“昔兒?昔兒……還好麽?醒了麽?”
然而虛驚一場,早昔動了動便又撫平了眉峰,重新墜入了夢境深處。
如此一來,熏衣方才的自信和冷靜立刻煙消雲散。她仔細的反複觀察早昔,見弟弟的确沒有醒來的迹象,這才失望的松了一口氣。
“宮主,時間不早了。”幽蘿見時機恰好,輕輕提醒道。
“……嗯,我們走吧。”熏衣點點頭,依然站起身,又道,“蘭菱,好好照看少主,若有差池,爲你是問。”
“是!”一名藍衣小丫頭立刻局促的行禮,頭也不敢擡起。
“記住宮主的話了,莫要失職。”幽蘿跟着熏衣離去,深深的望了蘭菱一眼。
“……是。”蘭菱低着頭,拼命點頭。
人走屋空。蘭菱從小伺候早昔少主,也見慣了熏衣宮主對少主迫切的關心,此時隻是上前關好門窗,替早昔将錦繡棉被向上拉了拉,然後回自己的廂房歇息去了。
月明如水,蘭菱默默的望月祈禱着——但願少主早些醒來,免得宮主擔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