濤聲夜半鳴如鼓,夢破篷窗驚起舞。鲰生壯志在澄清,熱血滿腔今欲吐。
山河觸眼恨依依,忍令胡塵處處飛。窮島遺黎悲夜雨,荒郊俠骨映殘晖。
殷勤執手好相對,世食君恩莫輕背。官軍日下出榆關,指顧腥膻成粉碎。
父老聞言眉暫揚,似欣似戚情複傷。衰年自分殒兵革,何意重瞻日月光。
呼兒莫惜從軍死,拟把微生報天子。淨掃胡塵複白狼,也應含笑重泉裏。
忠義之心,人皆有之。但一時力竭,爲他兵威所劫,不能自拔,豈沒個報主之恩!故一成一旅,終興了夏國,但須得一個人收拾他,聯合他,才能爲國家用。毛遊擊帶了這二百人,駕了四隻船,來到連雲島,打聽守蓋州是降将楊遊擊,複州單遊擊,金州劉守備把守,毛遊擊都差人送書與他,勸他歸順道:
河西巡撫王 标下遊擊毛文龍謹緻書某官麾下:奴酋犯順,神人共憤,獻首阙下,知有日矣。麾下世食國恩,忠勇自負,豈肯爲奴用!特聲息隔絕,無能自拔耳。幕府新承簡命,出兵廣甯,熊經略複爲後繼,恢複遼陽。凡屬舊臣,各宜洗心竭力,共圖犄角,滅奴報主,以成偉勳。如其遷延觀望,不惟忠節有虧,亦非所以全身也。 惟 高明裁之!
一邊又到别處去,相機招撫。争奈海濤洶湧,民船又小,風又大,不能前去。要到四衛,恐軍少爲各地方守将所害,不敢遽然登岸,船中漸漸乏食。打到一個地方,船戶認得是豬島。上去看時,房屋都已燒毀,并沒一個人,隻得二十餘隻牛,便分給衆人充食。
于路行止,約已半月,是七月初一日,開出外洋,撞着一隻海船。爲首的名叫李景先,帶領水手二十餘人駕着,聽知毛遊擊是招撫官,就情願跟随效用。毛遊擊收了,與他一張千總劄付,問知他是廣鹿島人,就着他做向導,到廣鹿島中。
行了三日到岸,着李景先探聽。去了一會,隻見慌慌張張來報:奴酋差一個胡國賓,封他做島官,正在裏邊搜索牛馬米糧、閨女寡婦,要百姓剃頭投順,不可前進。毛遊擊道:“不妨。百姓不從,他也是勢孤的。”領了守備蘇其民、百餘個軍丁,趕将進去,出其不意,把胡國賓綁了,又把米糧牛馬婦女都給還島民。一島盡皆歡喜,一百六十餘家,約有七百餘丁,都願爲國守島。
已嗟投水火,何幸出塗泥。願秉忠貞志,藩屏矢不移。
毛遊擊安撫了,随即開船。到給店島,也拿了一個島官任光,安撫了島中王玉等二百多人。初九到石城島,遠遠一船迎來,問時,是本島住民王興祖,報奴酋差一個島官何國用,帶領鞑賊二十餘、自己家丁二十餘,搜刮米糧婦女,先行奸宿,目下正要解去,來求救。毛遊擊急引千總張盤、守備蘇其民,先趕到島口,搶了他兩隻夷船,四位銅炮,四位鐵炮,刀槍弓箭,收下五十餘婦女并米糧,然後殺入島中。何國用與鞑兵要去時,沒了船,要戰時,沒了器械,勉強使些棍棒來敵時,早被官兵砍死了三個鞑子,其餘都被捉下,救了一島。
雲霓方切望,時雨得王師。枯槁皆生色,歡呼瀚海涯。
正在安撫,忽報又有船到。毛遊擊令各兵出戰,卻是遼東左衛秀才王一甯,爲陷了遼陽,特往朝鮮上書朝鮮國王,要借兵恢複河東,國王憐他忠,賜宴,着人護送,随進香船到朝中,恰好相會。毛遊擊就聘他做了參謀。安撫本島吳承福百多人,就回在廣鹿島駐紮。又分差部下,收複長山島,招了李二等二百多名,小長山島郭承儒等六百多人,色利島張四等一百七十多人,獐子島李應節等八十多人,海洋島劉時節等八十多人,王家島郭乾等五十多人,共招有二千多人,九個島子。又招撫雙山屯百姓,裏面揀有善駕船隻有膂力的,都給他千總紮付,以壯軍威。
一日,對王秀才道:“我前聞得複州單遊擊、金州劉守備,卻有向順的心,卻不答我的信。隻爲奴酋勢大,又逼近四衛,我孤軍濟不事來。我欲幹一件奇功,服他們的心。”因留着同來參将王紹勳守住廣鹿島,自己與王一甯帶軍丁四百名,到朝鮮投遞王撫原與他請兵的咨文。朝鮮因見中國無兵,他怎敢出兵惹禍,不就回咨文。毛遊擊隻得又到彌川堡那廂候回咨,意待結連原東山逃來的礦徒。隻聽得鎮江逃來的百姓說,鎮江遊擊佟養真,倚是佟養性兄弟,在鎮江作惡,奸淫人婦女,索詐人财物,民不聊生,部下也是離心的。
毛遊擊聞知,就叫這幹人,重賞了他,叫他去對大戶軍官說,說我現領兵萬數,在廣鹿各島,來複鎮江。如今又來朝鮮借兵,許我五幹,刻下要到鎮江。若城中有願降的,可早早翻城應我,與他官做,不要待我兵來,玉石俱焚。這幹人欣然去了。部下守備丁文禮向前道:“這人去,不知做得事來麽?我有一個契兄陳良策,原在城中做千總,不若我示勾引得他來,也是個内應。不然,也得一個真消息回複。”毛遊吩咐小心,也去了。
到了次日,先是一個徐六來見,道是鎮江千總徐景柏兄弟。景柏在此領兵,原非素心,天兵到此,願爲内應。目今佟遊擊撥精兵三百,抄殺黃嘴奴山歸正人,城中空虛,可以攻打。毛遊擊疑是誘他,卻是丁文禮又回,說陳良策正做中軍,願爲内應。毛遊擊聽了大喜,對王一甯道:“鎮江精銳去搗屯民,城中所存不過老弱,況有内應,不若乘他不備,襲取鎮江,事在必濟。”就吩咐蘇其民,領兵百名、屯民百名,前去截住剿黃嘴奴山賊兵歸路;陳忠領兵百名,自領兵百名,直到鎮江。離城二十裏上岸,又着丁文禮去約會陳中軍,又吩咐各兵身邊各帶墨煤少許,戰時塗在臉上,自相别識,免緻混殺。分撥已定,一齊進發。
到城已是雞鳴了,千總張元祉、尤景和、毛承祿、王鎬、王應鸾持槍先登,衆人随進,一上城,便一齊呐喊殺入。果然陳良策同弟陳良漢,也呐喊相應,直奔佟養真衙内。佟養真夢中驚醒,不知甚緣故。忙與子佟豐年率兵迎敵時,被各家丁章得化、楊春一齊砍殺,一棍早打中佟養真額上,養真跌倒在地。豐年來救時,衆家丁齊上拿住,豐年并家丁七十餘人,都被砍殺。南兵因有别識,皆不緻傷。剿黃嘴奴山賊兵,時已得勝回來,又遇蘇其民、張盤邀擊,殺死一半,生擒了領兵鎮江守堡佟二、雲任守堡高守官。天明收軍,查點亂軍死了兩個好漢洪文貴、定有功,傷了趙文法等六名。出榜安撫百姓。當得兵馬四百餘名,馬匹衣甲器械千餘,百姓數萬。傳令不許擄掠,有犯必斬,百姓莫不歡悅。
江城烽火徹天紅,驚有神兵出地中。一戰歡呼擒大敵,太常應自銘奇功。
中軍陳良策進見,就劄授他做鎮江遊擊,徐景柏做中軍,鎮守鎮江。又移文各村堡招撫,那各村百姓,都逼着守堡來歸順,守堡的略不從,便被百姓綁捆獻來。城外紛紛的,今日報馮沾堡百姓擒守堡賊将陳九階來獻,明日是險山鄉兵擒拿守堡賊将李世科來降。還有個鹽稅遊擊缪以貞來到雙山收稅,被住民傅登瀛拿獻。各守堡都各驚惶,長奠守堡王可禮、中軍畢可佑,都親身到鎮江投降,寬奠參将趙一霍,也差人送款。數百裏之間,守堡賊将,非逃即降,不降不逃,必遭擒捉,聲勢大振。
毛遊擊自揣,實是孤軍,一面催王參将挑選島兵,同守鎮江。王參将怕奴酋兵來,隻是不動。毛遊擊隻得将佟養真等二十二人,連斬獲的首級七十二枚,差人押解到廣甯,并請發救兵數萬,糧饷數十萬,接濟鎮江,可以爲恢複根本。不然恐奴兵必行報仇,孤軍難敵。
王撫即便具題,奉聖旨:
朕覽文書,見遼東巡撫王化貞本,見毛文龍領兵恢複鎮江,當陣擒獲叛黨,解來,南四衛亦俱望風響應。化貞指授有方,将士用命,遼事漸有次第。但王師貴在萬全,機宜難緩頃刻,爾部即便移文天津巡撫畢自嚴、登萊巡撫陶朗先,着原設将校、援遼水兵,星夜督發,從海道前進策應。其化貞調度廣甯兵馬,相機征剿。一面咨經略熊廷弼,嚴勒兵将,控扼山海,三方協力,務收全勝。該部速将兵馬錢糧甲杖等項,移催接濟,毋緩事機。又旨:遼左恢複,但兵寡勢孤,昨旨傳與撫鎮道将各官,同心殚力,互相應援,務保前功,以圖進取。梁之垣着領敕宣谕朝鮮,分兵犄角。措發錢糧,及升賞毛文龍等,催解馬匹車輛,俱如議行。
毛遊擊一片忠心,拼生拓地,早已達聖上了。但俗語道:“遠水不救近火。”毛遊擊終是勢孤,況又有妒功的人,不肯發兵救援,不知還守得鎮江來麽,隻恐:
扼吭機謀巧,孤骞羽翼單。不知傅介子,能否斬呼韓。
累累窮島,奸徒猶思藉以爲奴獻,倘使收之不早,其爲登津禍,不更深乎!是非三方節制,乃三面受敵也。或者曰:虜習騎不習舟,代子河、渾河、三岔河,虜皆飛渡耶?島民一爲民,操舟者不患無人也。至巧襲鎮江,可與班定遠同垂不朽。
英雄捷于舉事,隻是善因。因民之思,則易撫;因民之怨,則易擒,直是眼明手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