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手裏攥着飛往深圳的機票的時候,好像觸摸手心的不是夢想,而是一把削鐵如泥的屠龍刀。我的心平靜得像暴風雨之前的海面,沒法上映夏娃的誘惑。曾經在我心底長成繭的出版欲望就像海岸上的礁石,在地殼巨變之後已經曝屍在克拉瑪幹大沙漠。
林小明打了好幾個長途電話,說看在他爲我當牛做馬的份上就去吧,至少以後不會落下什麽遺憾讓我悔不當初。
我開始收拾行裝,像所有颠沛流離居無定所的人一樣随時準備拉着行李箱遊走在街頭、車站或機場。不過我沒帶走刺猬買給我的任何東西,我可不要落個朝三暮四的罵名。每個成功的女人背後總有幾個藍顔知已在柏拉圖的路上當苦行僧。但我還是很傷感,像病毒一樣侵略着我的每一根神經,每一塊血肉都像被強酸腐蝕一般。我似一個随波逐流的玻璃瓶,從山澗漂流到大海。終究會有一天,瓶子會被岩石擊中化爲碎片沉入海底,即使再鋒芒的殘片也無力與岩石抗衡,更劃不傷這汪看不到邊際的海水。
美芳一清早就從家裏趕來送我去機場,自從她上了陽一翔那條賊船,滿嘴都吐露着人民币的芬芳。把一張銀行卡塞給我後說:“女人可以什麽都沒有,但口袋裏一定要有錢。有錢就容易重新開始,高興了去銀泰扔幾張,不高興了再扔幾張。寂寞了去酒吧釣凱子,難受了雇個肩膀靠靠。有錢可以把年齡掩飾,有錢可以不依靠男人,有錢就是女神!”
“你是在可憐我還是怎麽的?真把我當成要飯的?”
在她眼裏,我永遠都是個窮鬼。因爲我沒房子需要寄人籬下,也沒車子雖說開着保時捷卻是仰仗了林小明,月薪雖豐但有個藥罐子的老媽,名牌傍身但多半都是别人穿剩下的。
“又不是白給你的。你可是未來的大作家,以後發達了要記得給我簽名。我是看準了你這匹黑馬,這叫做理性投資!”
她說得有闆有眼的,好像我去了深圳之後定能飛黃騰達。
“拿着!你丫真打算讓我去深圳罩着你呀?”見我不領情她怒了,直接把卡塞到我的錢包裏。
林小明比我早一天去深圳,他好像比奧巴馬還要忙碌,圍着地球滿宇宙的飛。
今個陽一翔來給我當搬運工,美芳給我當司機。等我們一行人到機場的時候我接到胖子的電話,我以爲他想給我來一次電話送别,但他的一句話卻動搖了我去深圳的決心。
挂完胖子的電話後,我在安檢處撤出來。求着這對小兩口帶我回去。當我們匆匆忙忙趕到胖子家的時候,胖子已經六神無主。我推開刺猬的房間,昏睡中的他還發着高燒。
“怎麽回事啊?”
“他從北京回來就病了。聽他說在北京淋了點雨感冒了。我昨天陪他去了趟醫院,昨晚還好好的,今天不知道怎麽回事又變嚴重了?”胖子來了個大喘氣,“他嘴裏好像還在念着你的名字,我知道你今天要去深圳,可這不是沒辦法嘛,所以……”
“哎呀,還廢什麽話呀,趕緊扛醫院啊。”美芳說。
我把刺猬扶起來,胖子背起刺猬就往樓下沖。陽一翔已經把車子倒好,我們一行人就急忙趕去醫院。動作迅速得像特工。
後座上我抱着刺猬,他身上始終散發着那種令我欲罷不能的味道。很多我都讓自己跟他保持一定距離,我怕自己理智打不過沖動,又吃窩邊草。
摸了摸他滾燙了額頭,看着這張慘白的面龐,我的心擰巴在一塊好像就要被扭裂開。
一個紅綠燈的緊急刹車把昏睡中的刺猬震醒了。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臉,“鮮花,有件事一直想告訴你……我不喜歡女生,是不喜歡除你以外的女生。”
刺猬的聲音不大,但卻把全車人的人目光都吸引過來,可見這句話的殺傷力有多大。他們跟我一樣,也曾誤會刺猬的性取向模糊。
我的淚掉下來,沾濕了他的指尖。突然,刺猬的身體開始抽搐,一陣連着一陣的抽搐,額頭上的逐漸脹起來的血管像标本葉脈那樣清楚,而臉上表情極緻痛苦。
“刺猬,你怎麽了?你怎麽了?”我慌得連聲音都失啞了,眼淚跟大暴雨似的。
“生命争分奪秒,還他媽管什麽紅綠燈?”坐在副駕上的美芳朝陽一翔吼道,又扭過頭來看着我,眼眶濕潤得打濕刷了幾遍的假睫毛。
一路上我們就像在杭州大馬路上開賽車,不知道闖過了多少個紅綠燈,喇叭一路按到醫院。我抱着懷裏漸漸失去知覺的刺猬,腦子一片空白。我不想敢,不願去想,害怕去想。
誰又能想到,一場普通的感冒竟然會變得這麽嚴重?就在快要到醫院的時候,刺猬艱難地睜開眼睛。他吃力地跟我說:“我已經看好了一套房子,是你最喜歡的那種戶型。我好希望你可以跟我一起按揭。”
寒窗苦讀數十年的我想起了《論語》中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這個恐怖的念頭沒由來的閃過我的腦海,驚得我後背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