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傷害永遠彌留在至親間。雖有恒古不變的血親關系,卻是斬不斷的愛恨怨愁。見證一個家庭的痛苦并不殘忍,因爲每一個家庭都像一本看不懂的經書,每個人的關系就像阡陌般交錯複雜。世界天高地闊,像一張巨網般得收羅各式傳奇。每一個傳奇比電視劇還要精彩紛呈,每一個人物本色出演,每一場片斷現場直播。
依附在時間之上的傷痛,像鈍刀狂肆的在胸口揮舞。我看着他像一隻被活生生剝出外殼的軟體動物,極緻的痛苦與超載的負重,讓他殘喘窒息。在荊棘叢中翻滾,在刀尖行走,在烈焰中焦灼。他愛的,他恨的,他怨的像細菌一般滋長。
過了幾天,火雞再次大駕光臨。這次她不是單打獨鬥,還帶了一幫兇,那就是胖子他爸。
胖子爸高高瘦瘦,看這身材一定是經常去健身房。從他那些略顯皺紋的臉上依晰可以看出他年輕時的俊朗。這是一種深邃穩健的帥氣,散發着一種迷死未成年少女的氣質。雖說都快60歲的人了,但皮膚緊緻得像三十來歲的小夥。他的表情一馬平川,看不出是喜是悲是怒是哀,也許這就是經曆歲月蹉跎後的結果。我甚至不敢想象當自己老的那一天,又會是怎樣的一副模樣?
今天大夥都在家,齊刷刷站在客廳跟兩國交戰似的。胖子橫眼瞪着他爸,他爸隻是若即若離的看着他。大夥都不敢吱聲,連大氣也不敢喘。
火雞昂首挺胸站出來,大篇大論的就是嚷着要加價,不知道人還以爲她是皮條客。
胖子似乎沒有聽見後媽的話,眼睛一直保持與他爸對視狀态,活了三十來年的所有委屈盡在不言中。他的心底燒着一團火,這把火幾乎快把他們父子之情都燃燒殆盡。
胖子爸的頭微微底了下去,額頭上赫然印出幾道深深的皺紋。
火雞用胳膊肘兒戳了戳胖子爸,朝他眨眼,示意他說些什麽。
好長一會,他才慢慢擡起頭,用商量的口氣說:“你媽說的也對,那就漲點吧!”看得出,他掙紮了很久才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他這叫做窩囊呢還是叫以大局爲重?
不過胖子爸的話還是急死了我跟刺猬,好端端說漲價就漲價,還真當自己是物價局的。說罷擄起袖子就要理論,雖說我們已經做了最壞的心理準備,隻不過在前戲就認輸不是我倆的作風。
胖子搶在我們之前放話了:“她,不是我媽!”平靜的語句下面暗藏着洶湧澎湃。他身體肌肉繃得很緊,看得出他已經在極力克制自己的情緒。
一記響亮的耳光淩厲得揮舞過來,大夥都沒回過神來,胖子半邊臉上赫然出現五指印。
“你個沒良心,我給你洗衣做飯給你生活費,你良心哪去了?”火雞憤憤不平。
胖子想上前把那耳光給抽回來,他爸用盡全力抱着他。火雞也特識趣的躲開,嘴巴還不忘嚷嚷:“老方,看你養的好兒子,吃裏爬外的東西!”
胖子氣得臉紅脖子粗,他爸死抱着他,眼睛裏全是血絲,滿眼都是内疚。
好不容易等胖子火氣漸消,那火雞又不依不饒非得漲房租。
陽一翔站在旁邊一直保持沉默,輕輕拍了拍胖子的肩膀。胖子家那點事,作爲從小一起上學的朋友兼同學,他最清楚不過。
我和刺猬都沒敢吭聲,怕事情鬧得不可收拾。
“你們愛怎麽漲随你們的便,大不了我自己出去找房子就是。我知道你們容不下我,我可以走!”
他爸夾在中間就是八戒照鏡子。我不忍心看胖子爸的表情,他突然特兇悍的拉着火雞往外走。回頭又看了眼胖子,對他說:“方格,是爸沒用,對不住你……”
火雞還翻着白眼左瞪右瞪,兩副截然不同的面龐消失在電梯關門的那刻。原來紅與黑可能用臉來诠釋。
漲房租這事到最後還是不了了之。
陽一翔是個心裏藏不住事的人,被我和刺猬一盤問,胖子家的事跟倒豆子樣全灑出來。
“胖子小時候,他爸特别花心,跟他媽離婚後相繼跟幾個女人在一起。他的童年過的很不開心,每一任後媽對他都很冷淡。後來胖子親媽得了病,他爸不忍心,準備了一筆錢給他媽治病。誰知道他的第三任後媽把錢全卷走了。胖子眼睜睜看着親媽死在去醫院的路上。後來他爸又娶了女人,就是剛才那位。她也有個兒子,跟胖子年齡相仿。從小到大,什麽都是好的給她兒子,差的扔給胖子。兩兄弟經常打架,他居然還教唆同學合夥欺負胖子。前幾年,胖子還被他的兄弟打斷了幾根肋骨,在醫院躺了一陣子。胖子出院後,就搬來這裏。房子畢竟在他爸名下,誰知道火雞開始打這房子的主意。”
聽得我眼淚掉下來。我還一直以爲自己過的有多麽不幸,沒事還總占胖子的小便宜,一種無地自容的感覺湧了上來。
爲了表達我們和他一條心,我們一起來到胖子房間看他。瞅見這個個子170體重近200的胖子哭得像個小孩,心裏特不是滋味。桌子上那盒抽紙也差不多用光。
“胖子,你還有我們。”陽一翔安慰道。
“沒事,以後有什麽事我們幫你兜着。”刺猬拍拍他。
“胖子,你幹嘛跟他們死磕,要真漲價,我跟刺猬也不會怪你啊!”我趕緊遞上塊面巾紙。
胖子好不容易緩過來,說:“如果我再站出來保護身邊的人,那他們就真的一個個離我而去。”
刺猬特明白胖子的心情,眼睜睜看着親人死在自己面前的滋味。可是面對未來的可預知的和不可預知的事情,一個個的坎隻能自己淌過去,哪怕到最後全身上下沒一塊完整的肌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