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正最是了解淩天澈脾氣,聽見他說要“揚白旗”知道這場大約是赢不過,而他已經有了自己的打算,一咬牙,對身後的安南軍将士低聲說道:“揚!”
幾個星點的白色便随風悠揚而起。
吳名騎在馬上,見了這情形,咧嘴哈哈大笑,埋汰說道:“淩天澈,朝中素來贊你若山巅朗日,小小年紀就擊退苗人軍隊,護我天齊周全,是我天齊的勇敢兒郎,可是今日一會不過縮頭烏龜,一上來就投降嘛!”
三皇子跟他說過淩天澈的厲害,叫他不要大意。
切,三皇子這是過于擔憂了,這個淩天澈,不過爾爾。
不過倒是想見他一見,看看到底有什麽三頭六臂。
吳名手一揚,密密的箭雨立即停止。
屋裏,淩天澈慢慢直起身來。
肯與他對話就有一線轉機,最怕的是上來不問三七二十一就狠下殺手,還不達目的不罷休的。
整了整衣襟,淩天澈就要走出去。
身後突然伸出一隻手來牽住他,回頭一看,是顧傾城。
她這個時候曉得後悔不該騙淩天澈到鑲北縣,臉上盡是驚慌失措的神色:“表哥,别出去。”
淩天澈猛地握住她的手,顧傾城一喜,以爲他終是被自己的誠意所打動,下一秒發生的動作卻讓顧傾城慢慢褪去笑容。
淩天澈抓住她的手,一點一點将她的手拽脫。
再轉身,淩天澈闊步向外走去,沒有看見自己的身後,顧傾城原本充滿笑容的面龐慢慢地變得扭曲。
他帶着安南軍休憩的這個小屋,原本是個廢棄的農家木屋,安頓下來之後稍稍改造了一下就住了下來,昨夜一夜,今日本來打算和顧傾城說清楚之後就離開的,他有不好的預感,卻哪裏想到會來的這麽快。
越過他的安南軍将士們,他用眼神示意大家不要驚慌不要擔心,走出門外,遠遠望去是黑壓壓的一片。
嘲風軍。
雖然不是整片的軍隊,但近千人的隊伍……可見三皇子是下了狠心的,也許他已經預料到自己此次進宮,是對他完全的不利。
吳名見到一個穿着銀白狐皮大氅的人站在門外,很是顯眼。他的腳步不快不慢,即使是見到自己帶着這近千人的嘲風軍小分隊也絲毫沒有變色。寬闊的肩膀似是可以撐起整片天空來。
吳名下意識點點頭,看來雖然本事不怎麽樣,但至少是個不怕死的真漢子。他自己是綠林好漢出生,刀尖子上舔血,向來是把自己的性命交到兄弟的手上,也最是佩服不怕死的。
策馬,他也向着那個白色的身影走近。
身後有将士出聲:“小首領,三皇子囑咐過見到人了殺了就可以……”
那人有些擔心,都說這個淩天澈足智多謀,換一句話說,就是詭計多端。萬一生出什麽變故,會壞了三皇子的事兒。
吳名回頭,垂着眼很是不屑地看着那個出聲的人,聲音裏的粗犷飽含了不滿:“怎麽,小爺想要怎麽做,還要受你的牽制?”
他認識這個出聲阻止他的人,是主子麾下大謀士紫夜底下的一個智士。
呸!
什麽狗屁智士。
“不敢。”那人慢慢低下了頭去,緩緩地歎了一口氣。
除了三皇子和四謀士,吳名是聽不進去其他人的勸告……但願,不要壞了三皇子的事兒才好。
慢慢策馬驅近,吳名看見淩天澈泰然笑着,放緩了步子。
“統一黑鐵玄甲,甲衣有火,火壯風勢,來人,想必是三皇子的嘲風軍吧,隻是不知道這位勇士是奉了三皇子的命令呢,還是自作主張要抓我,可要知道,你我共同效忠的是天齊的朝廷。”
淩天澈說的是嘲風軍的裝束——統一的黑色铠甲,甲衣有扣,冠以焰火形狀,很容易就在天齊衆軍隊裏被分辨出來。
吳名仰頭哈哈大笑,笑完過後才不屑地反問道:“主子知道又怎麽樣,不知道又怎麽樣,我隻知道,你們這夥人是沒有命出去,向皇帝老兒伸這個冤了。”
說完,吳名又得意地哈哈大笑。
面對這般的咄咄逼人,淩天澈依舊波瀾不驚,微微仰頭,笑看吳名,歎着氣搖了搖頭。
吳名如想象中一般突然的臉色一變,旋即怒聲吼道:“你笑個什麽勁兒?”
如淩天澈所料,吳名最是魯莽,最是沒有心思,也最是多疑,他這個樣子,反倒讓吳名不敢輕易的下手了。
微微啓口,平靜無波的面容下淩天澈的聲音若暮鼓晨鍾,餘韻沉沉:“你以爲,我帶着安南軍來到鑲北,就沒有多一步的防備,多一步的籌謀?”
實際上,真的沒有多一步的防備,他原先缜密的思維,全都在玉玲珑離開的那一刻被攪亂了,心亂如麻影響到了大腦,若是擱在以前,他根本不會聽從伯父安排,跟着顧傾城來到鑲北縣的。細細一想,當時齊正和其他幾個兄弟欲言又止,怕也是有此顧慮。
可他們都太看重他,知道他迫不及待地要和顧家說清楚,所以甯願冒着危險,也跟着他來到這裏。
淩天澈心裏微動:也好,還有一絲希冀,至少安南軍的兄弟們說不定早就穿了消息出去,這樣今日他若以自己做誘餌成功,也多了些全身而退的可能。
屋裏,顧傾城已經走到了外間。
齊正也在外間,他手裏捏着小飛刀,密切注視着淩天澈這邊的動靜,若是吳名有任何的異動,他會毫不猶豫地就扔出自己手裏的飛刀。
顧傾城悄悄走近齊正,不聲不響。
齊正警惕地回過視線來看看她——顧傾城已經從最初的猙獰中迅速回緩過來,做出一副假惺惺的白蓮花樣子,友好微笑着看着齊正。
“哼。”
鼻聲冷嗤,齊正别過頭去。
顧傾城笑容一下子僵在臉上。
本來想和齊正搞好了關系,就算此時淩天澈與她不相與以後慢慢改變也不難,可沒想到這個齊正,也不是個吃素的……顧傾城尴尬地收起笑容隻好看向屋外。
“姓淩的,你這是在詐小爺吧,你小爺可不是随便上當的主兒,你還是不要玩這些有的沒的。”
吳名挑起手中尖槍,對準了淩天澈的面門問道,可被對準的那個人連眼睛都不眨一眨。
淩天澈笃定淡然的樣子讓吳名心裏猛然衍生出一個疑窦來,這個疑窦一迸發,便如同墨團子掉進了大水缸,一下子蔓延開來。但面上,吳名還是梗着脖子硬撐面子。
三皇子授意大謀士說淩天澈情急之下入皇城帝都,根本沒有報上去,若是從鑲北縣走,可以直接秘密絞殺。可是,若是被人知道了是他嘲風軍直接所爲的呢?
皇帝必然會勃然大怒。
所以淩天澈才膽大包天地從最近的小路鑲北縣穿越到帝都吧。他有恃無恐,知道自己等人回來,也知道他們一定能全身而退。
“你覺得我爲什麽一個人赤手空拳的就敢出來?”淩天澈揚着頭,抿唇一笑,即便今日天光黯淡,他整個人還是如一同白華之光,耀熠地讓人眼角微痛,不能直視。而實際上,他還什麽也沒有做,就隻是立在曠野之上,微微一笑。
淩天澈知道,吳名不是三皇子,不是他麾下的大謀士,當吳名問出那個“詐”字出來,他就已經上鈎了,無論他回答是不是,吳名都不會對他們動手了,那他不如不回答,叫吳名的心更加不定。
果然,馬上的吳名臉色陰晴不定,不再如放箭之前自傲自得。
“唰——”地一聲,吳名突然放下對着淩天澈的紅纓尖槍,虎着臉,歎氣般嗆聲開口:“你們走!”
齊正等安南軍将士們,遠遠就聽見了這句話,不約而同面露喜色。
淩天澈也送了一口氣。
他心裏長長歎出一口氣來,面上依舊從容:“吳首領作出了明智的選擇,你放心,我有自知之明,知道什麽叫做保持平衡的态勢最好——鑲北縣,我不曾見過你,更不曾見過嘲風軍。”
吳名陰晴不定的神色中終于有了一絲放松,他不耐煩地點點頭,不拿武器的手快速地揮動幾下。
不再贅言,淩天澈立刻轉身,知道這個時候最是耽誤不得的時候,他起步,一步一步,緩慢地朝着小木屋而去。
齊正和其他安南軍将士們這個時候心亦然是提到了嗓子眼兒,生怕出了什麽變故。
恰在這個時候,馬蹄聲驟然而起,曠遠而來,由遠及近。
淩天澈心裏一咯噔,想要加快腳下的步伐,又知道不能有異動,不然最近的嘲風軍箭雨可以立即要了他的命。
心裏歎氣:莫不是不能全身而退了。
這個念頭一起,爽朗的笑聲接連着而起:“哈哈哈哈,世子爺這一步以一敵千的詐敵計謀使的可真讓人佩服!”
所有人紛紛向着說話處望去,一團黑紅色的火焰,緊緊貼服在一條白色的馬匹上,穿越似箭,由遠及近。
黑紅色的火焰——黑色和紅色。
是兩個人。
淩天澈也轉身,在馬匹近到眼前數十裏的時候終于看清了來人。然後原本一絲疑惑的念頭終于落定:看來他真的走不掉了。
來人是紫夜和四謀士玄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