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的初雪，從午間一直下到了晚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玉玲珑醒來，深埋在自己臂彎間的頭擡起，往外看了看。
一片瑩亮。
“還沒天黑麽？”她喃喃自語。
她隻記得淩天澈走了之後她一直哭一直哭，後來眼睛哭腫了，哭得累了，她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一直以爲自己是個雷打不動的小強，自打被玉面佛收養後就不懂得什麽叫做眼淚了……真是令自己失望。
“早就天黑了，隻是外面下着雪，這雪地裏反光，才顯得亮堂。”暗處突然傳來聲音，之後青青紅着眼眶從角落裏走了出來，世子爺走之前吩咐她照顧好世子妃，她就一直待在屋裏等着玉玲珑醒：“主子，你餓不餓，要不要奴婢叫小廚房熬點兒小米粥給你喝？”
餓？
說起來，她的确一天都沒有吃飯了。
心裏面确實還是很難過，好像有什麽塞在心口，堵得她喘不過起來，但難過，也沒有用。人是鐵飯是鋼，不吃飯，會餓死。
歎了口氣，玉玲珑點了點頭。
“哦對了。”見玉玲珑肯吃飯了，青青的眼神裏終于露出一些光彩來，她抽了抽發酸的鼻子說道：“柳姨娘來看你了，現在在西廂房裏候着，主子你看……”
柳姨娘？
玉玲珑努力在腦海裏搜索這個人，原主的記憶便一下子冒出來。哦，這個柳姨娘是那個悶騷男三少爺淩添晨的親媽。
原主記憶裏，這個柳姨娘是爲數不多幾個對她好的人其中的一個。
那……就見見吧。
玉玲珑點點頭。
青青轉身下去打點。
不一會兒青青拿着蠟燭進來，身後還跟着一個穿着杏黃色長衫披着雪白狐裘小披風的女子進來。
女人一進來，就張口驚呼。
“哎呦，我的心肝兒，你可吃苦了。”
這個女子便是柳姨娘，她看見玉玲珑眼睛紅腫紅腫的，也擡起手拿着帕子抹起眼淚來。
原先玉玲珑跟着安南王進王府的時候年紀還很小，那時候柳姨娘是最得寵的，天天跟在王爺後面，見玉玲珑乖巧可愛就“心肝寶貝兒”的叫。所以這會兒，玉玲珑就算已經成爲世子妃，她也能使出舊例來。
柳姨娘的語氣有一些誇張，幸運的是，她面對的是玉玲珑。
玉玲珑是一個從小就缺乏母愛的人，穿越到這個異世裏來之後，又從來沒有得到婆婆的關愛過。這個時候柳姨娘給了她母性的關懷，即便是假，她也忍不住不接受。
玉玲珑的眼眶一下子又紅了。
從眼角的餘光中，柳姨娘窺得玉玲珑的表情，心裏長長舒了口氣：看來，九皇子交代給她的事情，今夜便能辦的八九不離十了。
“孩子……”想着，柳姨娘拉起玉玲珑的手，拉着她來到桌邊坐下，關切地問道：“吃了麽？”
玉玲珑微微搖了搖頭。
“那可不成啊！”柳姨娘張大的嘴巴裏都可以放下一個雞蛋，這就要站起來對着外面吩咐，卻聽面前的女子低聲說道：“姨娘放心吧，我已經讓小廚房給我做粥了。”
柳姨娘腳步頓住，慢慢走回來，坐下，兩人相對，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柳姨娘也知道這件事麽？”
沉默了一會兒，玉玲珑突地擡頭問道。
昏黃的燭光閃了閃，照的玉玲珑的面容忽隐忽現，就連柳姨娘這個見慣了美人胚子的，也還是不僅贊歎，這個玉玲珑越發出落的明亮得讓人移不開眼。
難怪能迷倒那老毒婦的兒子神魂颠倒。
“哎，玲珑，你也别想多了，咱們王妃那是鑽到了牛角尖兒裏才會這樣，隻是可惜了你這孩子……”說着，柳姨娘又歎了口氣：“哎，本來你們小兩口都已經冰釋前嫌，我瞅着澈哥兒對你也是含在口裏怕化了的疼愛，誰知道……”
看來，大家都知道。
玉玲珑苦笑，默默低下頭。
枉她自诩聰明，面對愛情的時候依舊傻得跟井底之蛙一般，隻看得見自己面前那一片天空的晴朗，看不到井口方圓之外的天，已經陰霾什麽也看不見。
“孩子，你打算怎麽辦？”
柳姨娘伸出手來，一面爲玉玲珑捋着落在她肩頭上的發絲，一面不動聲色的問道。
怎麽辦？
這一問，玉玲珑怔愣一秒。
是啊，她之前跟淩天澈說過，要是那個顧傾城進門了，那她就走。
可那是氣話！
如果淩天澈根本說服不了安南王和顧氏呢，如果最終顧傾城還是進門了呢？
想到那一張玉有緻的臉，玉玲珑就明白自己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那樣的結果的。
狠狠抓住自己的衣襟，她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辦。
“哎……”
看見玉玲珑藏不住心事，所有的無措都顯現在了表情裏，柳姨娘笑意掠過嘴角，之後站起身來歎了口氣。
緩步來到窗外，柳姨娘喃喃說道：“可惜當日……”
“可惜什麽當日？”
聽見柳姨娘聲音裏的無限感傷，玉玲珑蹙眉問道。
“可惜當日顧家家大勢大，王爺無從選擇，我也無從選擇，否則若我今日是當家主母，定不會爲難你和澈哥兒……”
這話說的有深意，一下子就引起了玉玲珑的好奇心：“王爺以前屬意的不是顧……王妃嗎？”
“哎呀！”一聲，像是咬了舌頭一樣，柳姨娘猛地轉過身來，神色驚慌：“瞧瞧瞧瞧，我都說了什麽胡話……”
“姨娘放心好了。”玉玲珑苦笑一下，知道她這是放心不下自己，遂安慰亦是自嘲：“我這一輩子怕是與顧氏都說不上真心話的……就算對别人，姨娘的秘密我也可以緘口不言。”
她表情真摯，許是到了心痛處，見到了同病相憐的人，什麽事情都可以掏心掏肺。
柳姨娘細長的眼瞳在她面上打量了兩三番，許久，才打破沉默地笑了一下：“呵！是啊，我都這個樣子了，何必還懼怕她再對我有什麽打壓……罷了罷了！”
燭影之中，柳姨娘重新坐回到玉玲珑身邊，拉着她光滑白皙的小手，開始了長長的叙述。
無非是當日王爺同時愛上了兩個，一個是顧氏，一個是她，本來她才是王爺心頭摯愛，可偏趕不上廬州候府的家大勢大，隻能委屈做小。她倒是不覺得有什麽，但有了孩子以後，卻發現，自己可以忍受的委屈，以後也是孩子必須忍受的。
可都是做母親的，自己忍受的委屈，怎麽能叫孩子忍受！
柳姨娘的眼睛裏滿滿都是亮亮的火焰……
她這話，半真半假，隻是在摻合了些真的情緒在裏面的時候，就很容易聽到心裏去。
“……所以，一開始，王爺是愛你的？”
沉默中，玉玲珑擡起頭來，緩緩問道。
這個故事，聽上去爲什麽那麽熟悉？
她自己就像柳姨娘，目前爲止還是淩天澈的心頭肉，卻未來難測；顧傾城，就像當初的顧氏，如今有娘家廬州候府的撐腰，所以如果她有了孩子，一樣要像柳姨娘口中的淩添晨那樣，也要忍受很多委屈麽？
她做的到麽？
不！
當然不！
她自小就受了很多委屈！那是因爲她父母狠心抛棄了她！她不得不從垃圾堆裏撿吃的，被野狗追着跑！她不得不被一個殺手收養，不得不學怎麽殺人！
否則，死的那個就是她自己。
多少次，午夜夢醒，她抓着被子把自己的頭蒙進去，就連哭泣也不敢弄出聲音來。難道她的孩子，也要受這樣的苦麽？
不。
不要。
是！光是想想“離開淩天澈”這件事就是窒息一般的痛苦，那種感覺就攫進她的喉嚨讓她發不出聲來，可想比較長痛，還是短痛比較好一點。
眼神裏，慢慢變得冰冷。
一邊坐着的柳姨娘依舊在絮絮叨叨，她眼尾處的餘光偷偷打量了玉玲珑，看見她的表情從恐慌和不知所措變成冰冷和面無表情。柳姨娘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經達成了。
“……好了，孩子，也别太傷心了，咱們家是世家大族，這樣的事情你也是躲不開的，今日我來說這些有的沒的，隻是爲了讓你做好心理準備，這日子，還得過下去，你呀，還是要堅強點……”好似同病相憐一般，柳姨娘拍了拍玉玲珑的手說道，這就站起來：“看時候也不早了，見你沒事，我也就放心了，我這就要回去了……”
“姨娘慢走。”
玉玲珑站起身來，對着柳姨娘點了點頭，語氣裏卻沒有感情。
她不要再對這個異世抱有什麽感情了。
放空的視線之中，柳姨娘推開門在丫鬟們請安的聲音中緩緩而去……
小廚房裏，青青也是看着柳姨娘離去的身影，小聲嘀咕了一句：“幹什麽呢？怎麽說了這麽久的話，害我爲世子妃熱的粥早就好了，也不能……啊！燙！”
下意識就把雙手往兩耳上送去。
直到指尖溫度慢慢降下來，青青才趕緊拿了布子，端着鍋的耳朵就往裏走。
推開門，青青故作輕松：“主子，吃食啦！咦？怎麽還把蠟燭滅了……”
黑暗裏，并沒有人回答。
“主子？”
青青疑惑地拿出火石來，輕輕一碰，“嚓”的一聲響，火花濺起，屋子又恢複了明亮。
“主……”
“子”這個字沒有出口，“啊！”的一聲尖叫突然迸發，像是炮彈的發射，一下子響徹了曦玉軒裏。
慌張的跑出來，外面還有些天光微亮，青青倒吸一口涼氣，眼淚順着臉頰往脖子裏去了，她扯着嗓子：“世子妃不見了！主子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