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天澈一時語塞。
原來繞了一個這麽大的彎子,她是爲了說這個。
他想說什麽卻無法反駁。
她說暫時嫁給淩添晨的時候,他連想也不能想,一想到她會嫁給淩添晨,心裏那種氣憤、埋怨和嘔心現在回味過來都要折磨死了他。
那麽,他有多難受,她一定也有多難受。
他看見玉玲珑執拗地看着他。
“我去說服他們。”半響,淩天澈突然開口,認真地看着擦幹眼淚的玉玲珑:“等他們回來了,我去告訴他們,我不會娶顧傾城的。”
“你能說服他們麽?”
盡管男人說出口的話語已經讓她很釋然了,不過她明白,有些事情,躲是躲不掉的。在把顧傾城推下水之後,彤心院裏,淩天澈不是已經很好地和他母親表明了他愛自己的心迹了麽?若是顧氏真的可以放下心裏一切執念,應當早就認可她了。
可顧氏還不是想方設法要給自己的兒子再娶一個女人。這個中年婦人,對她,已經不是單純的不喜歡了。
也許顧氏已經恨她恨到了骨子裏,這種恨已經是個病态的執念了。
原先還有一個安南王可以當靠山,可現今顧氏退步了,要求爲顧傾城争取一個平妻的位置,這一點上安南王作爲一個古人,當然是不會反對的。
所以她如果反對,隻有一個說法。
她會被稱爲是妒婦。
她都可以想象到那樣的畫面,王府裏所有人都會說是她玉玲珑不對,可不是麽,你看人家王妃都願意抛棄一切前嫌了,隻不過給兒子添個女人,你就知足吧。
“我可以的……我……”男人張口,話語兀地激動地起來,聲音卻又漸漸變小……
玉玲珑笑了,淩天澈話裏根本就是沒有底氣,誰都知道,他是根本說服不了王爺和王妃的。唯一的辦法,就是她接受這個安排。
可是!
她不是古代的人!
她要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
在她把自己的身體給了他的時候,心裏就已經暗暗決定今生隻有他一個人了,可是他卻欺騙了她,那個夜裏他明明知道他會娶另外一個人進來,可還是要了她。
枉她以爲那一夜是此生幸福甜蜜的開始。早知道這樣,不如讓她在組織裏留着一輩子——什麽時候做任務死了也是好的,最好是真真正正的死了,而不是這樣,穿越了千年來到這樣一個狗屁的地方。
“你走吧。”玉玲珑猛地開口,擡手,狠狠擦幹自己臉上的淚迹,平靜的聲線。
“玲珑你不要……”淩天澈又急了。
“我隻是想一個人靜一靜……”
再也無聲的沉默仿佛是明明白白的逐客令,任憑他說什麽也不管用,哪怕他再怎麽抱着她開口勸說,她冰涼的身體和放空的眼神都是冷到了極緻的無聲拒絕……
淩天澈推開房門走出來的時候,隻見到了臉色慘白的青青和捂着嘴狠狠忍住眼淚的阿蕪。
淩天澈擡頭,視線放遠,天空之中雪花紛紛落下,鋪撒滿了安南王府這個院子,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地上已經積滿了薄薄的冰雪,天與地連成一片都是白茫茫一片。這樣冰涼的季節,這樣寒冷的溫度,他的心也透涼透涼。
他開口,喃喃說道:“……好好照顧你家主子,看住她。”
像是自言自語,其實是對青青、阿蕪說的。
阿蕪已經哭得說不出話來,隻有青青小聲地顫抖地說了一聲是。
淩天澈點點頭,闊步向曦玉軒外走去。
齊正拉住已經昏迷的喜鵲一直等在外面,看上去他已經等了很久,衣服都被打濕,滿身都是雪水的痕迹,看見自己的主子滿眼空洞地走過來,他撥了撥頭上的雪花迎了上去:“世子妃……沒事吧?”
淩天澈沒說話,臉上都是索然無味。
齊正一下子明白了,提起手裏的昏迷着的喜鵲朝着淩天澈揚了揚:“那這個丫頭呢?”
這一種哪壺不開提哪壺,反而将淩天澈心裏的無奈激化成了怒火——齊正是個真正的好下屬,明白這個時候自己的主子不能無奈,于是故意把喜悅打暈了留在這裏行了一個激将法。
發怒比無奈好,最起碼發怒還能激起人的鬥志,如果主子無奈了,什麽都不做了,那才是最可怕的。
這種可怕,他不是沒有與淩天澈一起經曆過。
齊正一下子想到當年淩天澈初任安南軍右先鋒的時候,那時也是淩天澈剛剛擔起他世子爺的角色,有一次他們一起去偷襲苗人軍隊。
那一次,他們在一起花了很多功夫探清楚的敵情:苗人的人數、作戰力、糧草後備……他們應該如何進攻,撤退的時候應該是什麽路線,怎麽才能把損傷減到最小……在所有的一切都研究清楚了,他才選擇了進攻。
他們選擇速殺敵人首領,用火攻燒毀敵人糧草,再利用火燎騰起的煙氣作爲掩護後退的戰略,一切一切經過那麽精算的規劃……可偏偏天不助人,本來幹旱了好幾個月的那一夜,在一道炸雷劃過天幕之後,居然下起雨來……
雨水透心涼地滴落在他們身上的時候,所有人都愣了,失去了火勢的掩護,安南軍這個幾十個人的小分隊是完全暴露在苗人上千人的營帳中的。
那一夜他們是怎麽逃出來的,就連齊正自己都忘了,經曆過九死一生,他隻知道自己身上傷痕累累血迹斑斑,在逃回安南軍的駐紮地之後,一句話都沒能說出來就昏迷過去。
同他一起昏迷的還有淩天澈,那一次隻有四個人逃了出來,其他所有的人全都……
犧牲了。
他主子在知道這個事實過後如同變了一個人,再也不像從前見人就是笑,從來都是和煦溫暖的态度,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淩天澈的臉上常年都是沒有表情的漠然。
當然,在那種漠然的表情之前,還經曆過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是無奈的神情顔色,就和現在一樣。
他不能還眼睜睜地看着主子失去鬥志,他朝着淩天澈揚了揚自己手裏的喜鵲。
“帶回聽風閣密室。”
這一回,淩天澈找回了情緒的聲音冷森無比……
初冬的午後,安南王府地面上鋪着一層薄薄的銀白色的霜花,除了府裏種的松樹蒼翠還勇敢地挺立在白皚皚的雪地裏,頂着凜冽的北風肆意,其他的所有,都躲了起來,一股股寒氣伴着初雪的也是步履悄然地來臨,等待化雪那一刻的透骨攻擊。片片光潔如絮的雪花落在王府的青石地面上,爲大地裹上銀衣,此時此景,灰蒙蒙的天空反而不如潔白的大地明亮……
妙春院裏柳姨娘捧着手爐擡頭看了看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聽見有個腳步急匆匆地來到院子裏。
剛下了雪,院子裏自然滑,那急忙往院子裏而來的人似乎是踉跄了好幾步,就是那樣,那腳步的聲音也沒有減緩。
很快就聽見“吱呀——”一聲門被推開,有人腳步匆匆地走了進來。
“姨娘姨娘。”
阿黛的聲音隔着厚重的簾子傳了進來,而後卻見一隻手撩開的簾子,穿着绛紫色衣服的阿黛的面容身影便一下子出現在視線之中,她叫着柳姨娘,急切地走過來,頭上還頂着雪漬。
“喝杯水,慢慢說。”柳姨娘站起身來,依舊是慢慢的動作,淡淡的語氣。
阿黛接過茶盞,揭開杯蓋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咕嘟咕嘟”地一口就喝完了杯子裏的熱茶,而後抹了抹嘴,張口便說道:“喜鵲說了。”
“什麽時候的事?”柳姨娘又坐下,不緊不慢地問道。
“午膳之前。”阿黛放下茶盞,看着柳姨娘說道。
自打玉玲珑從莊子上回來,柳姨娘爲籌謀這一盤棋,就下了好大的功夫,光爲了接近喜鵲就用了好一番心思。不知道送了多少金銀首飾給她,不過現在看樣子,那喜鵲也用不着了……
“曦玉軒裏鬧起來了?”緊緊地掖了掖自己腿上的狐皮毯子,柳姨娘求證般地問道。
阿黛點了點頭:“約莫是吧,反正世子爺沒有再曦玉軒裏用午膳,出來以後怒氣橫沖地讓齊正提着喜鵲就回了聽風閣,而且聽曦玉軒裏一個粗使丫鬟說午膳擺了又撤了,世子妃根本是一筷子都沒動……”
說完了,阿黛偷偷斜眼打量了柳姨娘嘴角若隐若現的笑意,不忘邀功:“不枉了我這些個日子在喜鵲面前嚼舌根子,挑起了她心底裏那些個不甘心……隻是可惜了姨娘那些個首飾……也不知道世子爺會怎麽處罰她?”
“你的功勞,我是記在心裏的。”柳姨娘終于清晰笑出來,意味深深地看看阿黛:“怎麽處罰她?那般以下犯上的事情,又是我們家世子爺的心上人……他小時候什麽脾氣我還不知道麽?他們院子裏那個喜鵲,怕是活不了了。”
阿黛一下子張大了嘴巴:“那麽嚴重?可咱們世子爺,從來都沒有下令殺過誰啊?”
柳姨娘笑:“沒有過,不代表永遠沒有,那個顧傾城以前不也是最讨咱家世子爺喜歡的麽,可現在,還不是被玉玲珑比了下去?好了……注意看着什麽時候雪停,我也是時候去一趟曦玉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