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姨娘的眼裏,銳光無限,她眉眼本來就細長,這樣看人更是讓人無所适從,和她之前在安南王面前的樣子,大不相同。
隻是她這般盯着九皇子,九皇子倒也怡然地笑着。
屋裏昏黃的燭影搖曳,閃得窗紙上人影波動,過了很久,柳姨娘才又抿口笑了:“好了,九皇子放心,奴家身份卑微,怎麽敢和皇家抗衡?您讓我做的,我會盡力做到。”
軒轅胤眼裏閃過滿意的神色,不再贅言,點點頭,之後無聲破空,身影又從屋頂直直上去,沒入了夜色之中。
圓月之下,天空間一道飛弧極快地閃了過去。
柳姨娘低下頭來,恢複了陰沉的眼神,隻是這一次,她那陰沉的眼神,朝向的,是另外一個地方。
曦玉軒。
曦玉軒裏,早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朱大夫每隔幾個時辰就會給玉玲珑把一次脈,可是每一次都給出相同的答案:“世子妃脈象正常,未見什麽其他情況。”
青青已經急出了眼淚來,跪在玉玲珑床邊小聲地哭泣。而阿蕪這個時候正在曦玉軒裏的小佛堂裏跪着,不斷地爲玉玲珑禱告。
喜鵲和百靈在謝仁心的吩咐下不斷地熏着中草藥,雖然喜鵲臉上挂了些不甘心的表情,可是看了看自家世子爺一動不動陪在那女人床邊緊緊握住她的手的樣子,還是把到了嘴邊的抱怨生生咽了回去。
這個時候,還是不要觸了世子爺的晦頭比較好。
“世子爺要不要先去歇歇,這人都昏迷整整一天了,一時半會兒也醒不了……”
謝仁心見藥物熏香基本上步入軌道,緩步走向淩天澈問道。他也給玉玲珑把過脈,得到的結論與朱良子的一樣。看來,這不是簡單的生病了……
謝仁心看向淩天澈。
他們安平道的這個世子爺,幾乎是家家知曉,還記得當年他大婚之時,有人傳言是這姑娘太好命,害苦了世子爺,世子爺惱羞不已,甚至揚言休了她,可現在看來,完全不是這麽回事。
别說是一個可以三妻四妾簪纓貴胄家裏的大公子了,怕是普通的小戶農夫,也不見得會對自己的妻子這麽上心的。
這個世子爺,還是個癡情種。
果然,淩天澈搖了搖頭:“讓我再陪會兒她。”
“……你陪着我,我就能醒了麽……”
氣氛凝滞之間,一個虛弱的聲音響起,一下子将本來死氣沉沉的曦玉軒正房裏的氣氛帶得活躍了起來。
衆人朝着聲音來源望去,不約而同地都是面有喜色。
“世子妃醒了!”
青青立馬就扯着嗓子朝着外面大叫,不一會兒,就見阿蕪匆匆地跑了進來。
“我睡了多久了?”虛弱地伸出手去,遞給身邊那個一直守護着自己的男人,玉玲珑下意識地問道。
她大概知道,自己爲什麽不對勁了。擡起頭,朝着青青,她要了一面鏡子。
果然,照鏡子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的下眼白上,隐隐有着一條血線。
是蠱。
“現在已經是深夜了,你睡了快一天,到底是怎麽了,還有什麽不舒服的感覺麽?”
皺着眉頭壓抑住自己心裏那一種不好的感覺,他也看見了那一條血線。
該不會……
不會的不會的。
迎聲擡頭,玉玲珑才看見他眼睛紅紅的,布滿了血絲。
感動之餘,心裏的防備的大壩又偷偷打開一個缺口,讓這個男人的影子又鑽進去兒一點。女人不禁感歎:說好了在這個異世不留情的,恐怕現在……
做不到了。
呢喃着歎息了一聲,她伸出兩隻手,環抱着勾住他的頭,不顧周圍一群人皆是紅了臉:“還好,就是有點兒怕。”
誰說當着别人的面不能撒嬌的?她玉玲珑可不會這樣。
一開始這麽突然被抱住,男人的身子還有點兒僵硬,還好青青和阿蕪立馬就傻笑着把衆人帶出了屋子。兩個人終于有了單獨溫存的空間,淩天澈才稍微放松了一下僵硬的肢體。
“你變了。”
沉穩的男聲慢慢響起。
别以爲他不知道,是誰先動的心。他懂,在莊子上他意識到自己心意的那一刻,玉玲珑所謂要他承諾不過是爲了尋求一張保護傘,一開始,是他先動的心。
“你不也變了?”
會意一笑,玉玲珑放開了自己的手,使壞地捏住淩天澈的下巴微微往上擡:“我還不知道當初那個讓人氣的發瘋的臭男人現在真的可以柔情似水。”
“别鬧!”
男人臉上一黑,輕輕打掉了女人戲弄的小手。
笑鬧了一番,玉玲珑才正了色:“我不舒服,會暈倒是……有、人、對、我、下、了、蠱。”
玉玲珑一字一頓說道。
也許一開始,她沒有意識過來。畢竟從來都是殺手組織裏其他人負責這一塊的東西,她也隻是見過。
直到昏迷過後醒來,回想一下自己所有的情況,一切不言而喻。她也不是沒有見過被下了蠱的人是什麽樣子,當初玉面佛對待其他組織裏的頭目,就用過這樣的方法。神不知鬼不覺,就瓦解了可以和“嗜血”抗衡的另外一個殺手組織。她隻是沒想到看上去弱不禁風的顧傾城,也會這樣的邪術。方才照過鏡子,她就肯定了一切。
淩天澈心裏“咯噔”一聲。
難道,是真的?
“蠱?”
淩天澈狐疑的表情終于慢慢變得陰沉,而後突然站起來。
見男人的表情這麽嚴肅,玉玲珑反倒有些不明白:“怎麽了?确實是下蠱……而且我懷疑是顧傾城……喂!你去哪!”
見沒有聽完自己的話那個男人就匆匆地跑向夜色之中,玉玲珑伸出小手,抓了抓自己嬌俏的小鼻子。
他這麽沖動,上哪兒去?
的确是的,這大半夜的,夜色深深,他還能跑到哪兒去,總不能是顧傾城的閨房呀?
隻能是顧氏所在的彤心院。
彤心院的大門,仿佛永遠爲他打開。
見他腳步生風的往裏走,金枝還以爲有什麽了不得的事情,連攔都沒敢攔。
東廂房裏,顧氏剛剛脫去披風換了一身家常服,捧了文媽媽泡好的茶水驅趕一下自己身上的寒冷,“吱呀——”一聲響聲,見門被推開的時候,文媽媽還吓了一跳,心裏念叨着金枝這小賤妮子,怎麽什麽都往屋裏放。直到看見了淩天澈。
他推開門,大步流星走進屋裏,走到顧氏身邊,低着腰,眯着眼,看着自己的母親。
“澈哥兒來啦!”
仿佛沒有看見淩天澈眼裏的拷問,顧氏笑眯眯地問道:“這麽晚了,怎麽還不歇息,又到我屋子裏來鬧什麽……”
“顧傾城做的事您是知道的吧。”
不客氣的聲音突兀地打斷了顧氏的話。
顧氏皺了皺眉頭:“怎麽和母妃說話呢……”
“顧傾城做的事您是知道的吧!”
再度拔高聲音,淩天澈狠狠地抓緊了顧氏坐着的藤椅兩邊的木扶手。
“怎麽!”顧氏突然擡頭,眼裏陰沉無限:“你這是來你親娘這裏爲那個臭丫頭找場子了?”
猛地站起身來,顧氏指着淩天澈的鼻子:“現在又是怎麽了,那賤婢出了什麽事,開始算在我頭上了?看看看看,我生出來的,我養大的,現在又要來逼死我了!是不是隻有我死了,你們才能稱心如意?啊!”
顧氏聲音抑制不住的顫抖,身體抖得跟篩糠一般。文媽媽吓得跪倒在地不斷地磕頭:“主子息怒,主子息怒,世子爺快别跟主子犟氣了,主子的身體不好……”
整間屋子内,一時隻聽見文媽媽頭重重磕在地上“嘭嘭嘭”的聲音。
不知過了許久,一聲“咚”的聲音重重地響起,伴随那幾聲“嘭嘭嘭”磕頭的聲音,淩天澈一屈雙膝,重重地跪倒在顧氏面前。
文媽媽這才擡起頭來,怔怔地看着自家世子爺。
“兒子錯了。”
半響,淩天澈終于開口,而這個時候,顧氏起伏不定的胸脯也終是稍稍緩和。
“兒子不應該這般沖撞母親,兒子該死!”說着,淩天澈擡起手,狠狠給了自己一巴掌。惹得文媽媽又是一聲驚呼。
“隻是今日早晨在彤心院裏,兒子也已經向母妃承情清楚,玲珑如今是兒子的妻子,兒子要做的就是保護她愛他寵她,過去幾年間,她受了太多委屈,今後兒子願意護她一世周全,其他的别無所求,兒子隻希望母妃能夠體恤兒子,接受她!”
說完,淩天澈重重一磕頭。
“砰——”地一聲響,淩天澈的額頭上立馬清淤了一片。
他心裏明白,要顧氏那麽快接受玉玲珑,怕是不可能,但他。隻能如此一試了。
自從懂得什麽叫對一個人動心,淩天澈蓦然覺得,若是能給他一家安甯,那麽就算放棄所有的功名利祿,都是值得的。
“你這是在拿自己威脅我……”半響沉默過後,顧氏歎息着說道:“好吧……從小到大我就拗不過你,這一次,還是依了你。”
“真的!”
沒有想到顧氏居然能夠答應,淩天澈猛地擡起頭來,眼裏閃爍晶瑩的亮光。
“當然是真的。”顧氏背過身去,留給他一個背影凄慘一笑:“隻是有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母妃但說無妨!澈兒一定做到!”陡然興奮,淩天澈一下子站了起來。
“哦,是嗎?”顧氏又回轉身來,雙眼鎖緊了自己這個兒子:“什麽都能做到?”
“什麽都能做到!”淩天澈再度點頭,滿心的興奮讓他忽視了顧氏眼底的那一點兒陰霾。
“那讓你娶傾城做平妻呢?”顧氏笑了,慢慢地說道:“你,可以做到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