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夜裏,顧氏獨自一人來到顧傾城房裏。
夜已經深,死水一般沉寂的環境之中,顧傾城的房門被扣響了三下,驚得爲她守夜的丫鬟小當猛然驚醒,她醒來的一刻,面前就已經站了如同魑魅魍魉一般陰沉沉的顧傾城。
見小當驚醒,顧傾城微笑地伸出蔥蔥玉指,輕輕地在小當的唇上點了一下,示意她噤聲。
“噓——”
見小當在驚愕中穩住神來,小雞啄米一般地點點頭。顧傾城快步走到門前,拉開了門襟。
月色太朦胧,使得眼睛蒙上了層層白霧,在沒有燈籠打亮的範圍之内,兩個人就算是離得很近也未必能夠可以看得清對方。可即便如此,顧傾城還是很好地認出了來人是誰。
“姑姑。”
顧氏今日披了一件棗青色的敞篷,還帶着觀音兜。聽見顧傾城喚自己,她點點頭,快步走入房間内,而後在燭光的照耀下慢慢地扯下了自己頭上的觀音兜來……
确實是顧氏。
“去端杯茶來。”顧傾城溫婉的聲音響起,惹得顧氏看向自己這個侄女——她确實是爲了美而生的,無論什麽時候,這個如同鹂鳥一邊輕鳴的聲音讓人聽了心裏都是有些癢癢的。
顧氏歎了口氣。
接過小當遞過來的茶水,顧氏揭開蓋子,在袅袅霧氣之下,她輕輕啜飲一口,而後看着窗外弧度漸漸飽滿的月亮。
“快到霜降了”顧氏喃喃說道。
“是呢!”顧傾城笑着應道,耐心地陪着她說話。
“你知道我今夜會來找你?”顧氏一下子挑開了話題,擡頭問道。
燭光下,顧傾城高聳的鼻子就像是綿延下來的雪山線,入了她那瑩白透明一般的皮膚。
“是的。我知道姑姑會來的。”顧傾城點點頭,笑着,笃定地說道。
“難怪哥哥會那麽寵你,不僅有着傾國傾城的容顔,還有着一顆七竅心,就連你姑父都看不透你……”顧氏說着歎口氣:“不過,是到了該解了噬魂蠱毒的時候了,傾城。”
“今日你姑父已經跟我承諾,不日就會和哥哥提親,要納了你進門……雖然不能在做世子妃,可好歹我跟你姑父求來了一個世子夫人的位置,和那個女人,倒也是平起平坐的……”
“隻要你生出嫡子,不怕澈哥兒不往你身上用心思,到時候,玉玲珑就算是徒有世子妃之名,又有什麽用呢?”
顧氏一口氣說完,眼神平靜地看着顧傾城。
顧傾城嘴角含笑,在聽到這個消息以後不見任何的驚詫:“好的,姑姑。”
這一次反而是顧氏驚訝:“你料到了?”
顧傾城點點頭,眼神裏隐隐透出一種自信:“姑父今日的眼神就可以說明一切了。而且,從這件事情上來看,姑父最愛的,始終還是您哪!否則,他困住城兒,逼迫城兒交出母蟲便行了,何必要扔出這樣一個籌碼呢?”
顧傾城得意的笑。
有一刻,顧氏覺得,顧傾城的這種聰穎令她覺得有些可怕了,像是她之前養過的一後來自己不能再控制的小貓,也許反身抓的就是自己。
生生忍下這個想法,顧氏扯住一個笑容:“什麽愛不愛的,我與你姑父已經是多年了,所有的感情都已經淡了……”
“好了,姑姑,既然我們已經達到了目的,今後看一步走一步吧。”說着,顧傾城從手上的扳指上解下一個渾身通紅的珠子。
那珠子一離開顧傾城的身體,立馬就活動了起來,從背面突然生長出觸角來,它拼命地扭動着身體,好似是因爲離開了顧傾城的身體而感到不安……
那樣扭曲的樣子,就連顧氏看了也是不忍,可顧傾城卻能夠面無表情地拿住火燭,朝着那渾身鮮紅的小蟲子上燒去。
“吱吱——”的幾聲尖銳的叫聲伴随着那鮮紅小蟲子極度扭曲的掙紮過後,一陣焦糊的味道傳遍了屋子裏。
顧氏不忍看,便側過頭去。
直到聲音慢慢變小,那蟲子不在掙紮,原本鮮紅的顔色被燒成了焦黑色,顧傾城才從袖子裏拿出一個青翠色的小瓶子來,對着那蟲子,滴了幾滴瓶字裏的液體。
“滋啦——”一聲,原本焦黑的看不出是蟲子的物體便被這強酸興緻的液體給溶化。
顧氏掩了掩口,生生止住了自己作嘔的感覺。
“好了,母蟲已死,那女人應該會很快醒過來。”
見顧氏眼裏閃過惡心的神情,顧傾城反倒有點兒不屑:“可惜了我一個噬魂蠱,這些蠱蟲可是我天天用鮮血喂食的,就這麽被毀了一個……”
顧傾城歎息着搖搖頭。
“好了,你行事多加小心吧。”見事情了了,顧氏不願意在這裏多待,囑咐了顧傾城幾句,就又披上了披風,冒着夜色,向外走去。
小當見狀,趕緊給她開門。
直到見顧氏走遠了,一臉純潔的顧傾城才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來:“真是沒見過世面……一個噬魂蠱就怕成了這個樣子。”輕聲呢喃着,顧傾城轉身。
以爲她真的會放了玉玲珑麽?
不,她不會。
雖然現在不能用噬魂蠱置她于死地,但那是因爲她現在需要韬光養晦,等到她嫁進了淩家,成了世子夫人的時候……
玉玲珑,我要你死,也如同這個噬魂蠱一樣,不見骨頭……
安南王府的西南角裏,顧氏隐秘地奔走在月色裏,而同樣的,在王府的另一處院子裏也依舊有個不速之客的到訪。
妙春院裏,柳姨娘聚精會神地拿着畫筆勾勒着潔白宣紙上的一撇一捺,根本不理會剛剛從天而降帶着銀色面具,身上披着黑色披風的那個男子。
那個男子,圍着柳姨娘作畫的桌子轉了一圈,先開了口:“柳姨娘好興緻,府裏的局勢都亂成了這個樣子,你還有閑情逸緻在這裏作一副寫意霜花圖。”
男子邊說,邊大喇喇地坐在了廂房裏的太師椅上,一隻腳還高高地敲了起來。
“九皇子這樣真是沒個皇子的樣子,不知道殷貴妃看了,會不會生氣呢?”柳姨娘拿出帕子抿唇一笑,才擡起頭來看着那個帶着銀面具的男子:“還是把您臉上那個面具去了吧,既是個煩重的東西,也沒什麽作用……您身上那與生俱來的蘭麝香氣,遠遠就能聞見,還能不知道您是誰麽?”
男子聽聞,果然是摘下了自己臉上的面具,确實是九皇子軒轅胤:“柳姨娘真是聰慧,可惜始終屈居于那個沒什麽大腦的顧氏之下……真是可惜了”
這話說得頗有些挑釁,可根本沒有擾亂柳姨娘的心,她依舊是平淡地笑了笑:“九皇子言重了,各人自有各人的命,安然便好。”
這番話,說得軒轅胤突然笑起來。
“柳姨娘真是有趣,你我明明明白,你我都是不安分命的人,又何必這麽說着客套話呢?”
對。
跟柳姨娘要爲淩添晨争取到爵位一樣,他軒轅胤也要奪得那屬于他的天下。
其實那本來就應該是他的天下。
如果不是當年那個妖孽大國師在父皇耳邊嚼舌根子,說什麽他是個不祥物,出生的時候天象異亂,星辰逆行……父皇早就會立了他的母妃爲皇後。
偏偏他出生以後,這抹不掉的味道就跟随着他,讓父皇更加笃定他不是什麽善類……
那個時候,他,還隻是個孩子!
從小其他幾個兄弟姐妹都可以承歡在父皇膝下,享受父愛人倫,隻有他,出現在父皇面前的時候,會被當做是空氣一樣忽略掉。
就連他母妃——父皇曾經的寵妃,也因爲他的身世受到牽連,别的宮裏都是靠着孩子來維系感情,隻有母妃的宮裏,是需要偷偷藏起來他的……
真是可笑。
軒轅胤搖了搖頭。
“客套話還是要說的,就像戲,還是要做的一樣,不知道今日九皇子來所爲何事?我想犧牲了幾個死士闖進來,可不僅僅是爲了欣賞我這個粗人的畫吧?”柳姨娘收起畫筆,終于是神采奕奕地看向了九皇子。
不錯,安南王府裏戒備森嚴,還有淩天澈的安南軍把守,如果不是淩天澈此時陪伴在玉玲珑身邊,柳姨娘爲自己制造了機會,他又派出幾個死士做出障眼法來,是無論如何闖不進來的。
“不錯,我這次來是爲了一件事。”九皇子颔首,也不再打啞謎。
“玉玲珑與淩天澈越走越近,這樣就擾亂了我的計劃。”
軒轅胤的眼神中充斥一股邪魅的神色:“當日我放棄夜襲大皇子而去追了你們家的世子妃,爲的可不是這個結果……”
“我明白你的原意是要撮合淩天澈和玉玲珑,好讓顧氏爆發,和你家王爺撕破臉皮,可如今形勢複雜,你的算盤算是打不響了。”
聽見這話,柳姨娘明媚一笑,根本不吃驚這個皇子是如何知道自己的心思的。
不錯,之前很多事情,都是她做的
比如,新婚之夜玉玲珑莫名的中了喉箭,爲的不過是想讓王爺發怒,誰知道王爺居然連夜去了西海。
再比如,那日在莊子上,玉玲珑莫名遇襲……想想,若不是有第三方力量出手,玉玲珑也不會那麽容易逃過那一劫。
而那所謂的第三方力量……
柳姨娘笑着看着面前的九皇子。
已經不言而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