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似乎響起了“吱——”的一聲怪叫,玉玲珑悶哼一身,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所有人都怔了一下,不明白她怎麽突然會這樣,除了顧傾城。
“玲珑?”
反應過來的淩天澈伸出手推了推她,還不相信自己眼見的,直到發現女人真的是昏迷過去了,才一下子緊張起來。
她……她好像說過,最近身體一直不舒服,還有惡心的感覺。
都怪他,一直忙于其他事情,沒有認真的想一想她的話!
他真該死!承諾過會保護她會保護她,卻在發生事情的時候不在她身邊,現在又讓她吃了這麽多的苦!他的承諾真是狗屁不如!
再顧不得其他,淩天澈抱起玉玲珑就往曦玉軒的方向跑去!
同樣緊張起來的還有淩添晨,他也站起身來,看着自己大哥抱着那個女子沖出彤心院,糾結了幾息,終于回過頭來沖着安南王說道:“怕是方才在觀景台上傷到了什麽,還希望父王趕快把府醫朱大夫宣來。”
淩添晨當然不知道噬魂蠱的事情,隻當是在他沒趕到觀景台之前,兩人還有過交手。
顧氏神色不定地看了看顧傾城。
顧傾城也是看着玉玲珑,面上露出一副迷惑又擔心的樣子。
外人看來顧傾城這般表情一定是她擔心玉玲珑的身體,而顧氏心裏卻明白并非如此,她握緊了拳頭,默默地低下了頭。
“快宣!”安南王點點頭,算是允許了淩添晨的提議。而後,安南王似是很不經意地,眼色掃過顧氏。
“都下去吧,等到你們大嫂醒了再說……”末了,安南王又添了一句:“傾城,你放心,這件事情,姑父會給你一個交代了。”
顧傾城咬着唇搖了搖頭:“姑父快别這麽說,城兒無礙的,表嫂嫂也隻是誤會我了……如今最重要的還是表嫂嫂趕緊好起來。”
“唔。”
安南王點了點頭,之後深深地看了一眼顧傾城。
顧傾城突然感覺到後背有些發涼。明明是九月裏的天,卻有一陣一陣的寒冷侵襲而來。
有一種動物,在它嬉戲的時候可以眯着迷糊般的大眼睛看着你,和你玩耍鬧騰,但一旦警惕起來的時候,一旦作戰的時候,它可就脫去了大貓一般的懶洋洋,而是你無法抗衡的恐怖和殺意。
那,是兇猛的虎。
現在的安南王,就如同這樣的動物。
他這深深一瞥,如同鷹隼覓食,看似平常的眼神裏充斥得全是冰刃一般的淩厲。
“等表嫂嫂好起來,城兒再去看她……”顧傾城好容易才穩定心神,笑容可掬地朝着安南王做拜:“那城兒就先行告退了……”
直到出了彤心院,顧傾城亦然是止不住的心跳,那種心跳是差點兒跳出嗓子眼兒,令聲音都變得顫抖的情緒——這般壓迫感,也隻有再當初見到皇帝和大國師的時候才有。就連九皇子,她都沒有懼過。
也難怪,别看安南王總是信奉中庸之道,實際上,真正帶領安南軍出生入死多年的就是他,深入敵軍有謀略的也是他,看來以後,她行事,還要再小心一些。
顧傾城想着,捂住心口,快步走向了自己的院子……
看着其他小輩們陸續走出彤心院,身影逐漸消失不見。安南王終于回過頭來,凝視着顧氏。
他的目光,與之前審視顧傾城的目光一樣。
深邃而……
可怕。
“王爺這是怎麽了,怎得這樣看着我?”
顧氏做賊心虛,态度比之前便好了很多。
之前因爲安南王把玉玲珑帶進王府裏,她一直不曾給安南王好臉色看過,哪怕之後安南王西海出遊回來,兩人也隻是矛盾弱化了一些。哪怕當時的她,其實内心是激動的。
可今天,顧氏笑容吟吟。
實際上,她的心也和顧傾城一樣,狂跳不止。
安南王看了她良久,才緩緩地踱着步子開口:“斓兒,你可記得你我是如何結緣的?”
邊問,安南王邊走到了窗邊。他伸開手,打開窗戶,白日天光便透着窗棂一下子鋪撒滿了整件屋子,外面的天,藍而純淨。如同那一年純白無瑕的顧斓兒。
文媽媽見狀很有眼力見兒的默默後退了既不,等到了門口,立馬轉身退了出去,還不忘把門帶好,獨留府上的兩個主子,在屋子裏說着話。也是了,兩個人,有多久沒有好好交心了?
他們是如何結緣的?
安南王的問題一下子把顧氏的思緒拉的好遠,想當年她因爲身是顧家女兒,在朝野裏雖然人人敬她畏她,但卻沒有人肯娶她爲妻。顧家雖然棄蠱多年,但長久以來的問題畢竟不是一代兩代就可以化解了的。
隻是那個時候她倒也心境平和,根本就沒有爲這些問題所困,反倒常常一個人出外遊玩釋放心性,那一年,恰巧就碰見了一樣天性開闊的安南王淩淵。
兩個人,也算是情投意合。之後,才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斓兒,僅僅因爲一個玉玲珑,原本心地純良心态平和的你就變了那麽多麽?”
就在顧氏沉浸在過去的思緒之中,面朝窗外雲天的安南王又突然開口問道。
顧氏一時錯愕。
“你不是傾城,學不來她那種心思,她在想什麽在做什麽可以隐藏的滴水不漏,可是……”安南王轉過身來,直直地看着顧氏:“你在想什麽在做什麽,我一看就明白。都已經是幾十年的夫妻了,你以爲這一點,我還看不透麽?”
安南王的聲音低沉到了極點。
顧氏一下子明白過來,睜大了眼睛:“王爺……你……你都知道了?”
安南王有些失笑:“你都已經這樣了,我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看着顧氏的神色一點一點頹唐下去,安南王一字一句慢慢說道:“我多年行軍在外,又是一直攻打南疆,你以爲,中了蠱的人是什麽樣子,我會不知道?”
反問的語氣淩厲,壓得顧氏擡不起頭來。
“我隻是不明白,你從前不是這個樣子。從前的你,仿佛與那樣陰暗貪婪毫不沾邊,從來都是風輕雲淡,談笑間仇怨逝滅,什麽時候你變得斤斤計較了?就因爲一個玉玲珑?我真的是不明白了,一個出身卑賤的女子而已,情操道德上都是好的,怎麽就配不上咱們的澈兒了?”
“她當然配不上他!”
顧氏突然出聲,打斷了安南王的話,她擡起頭來,眼神之中有一些怨恨:“是,我可以忍受你娶你的表妹爲姨娘,可以忍受你與他人酣睡,可以忍受你有幾個兒子幾個女兒,可是!我不能忍受我的兒子,受那麽大的苦!”
顧氏有些歇斯底裏。
安南王搖着頭歎氣:“可是你的兒子,他一點也不苦,他已經愛上了你憎恨的那個女人。而且把她當成了寶貝。這一點,你還看不出來麽?”
要怎麽說他固執的妻子才能明白?
安南王無奈地看向顧氏。
蓦然之間,他的思緒也一下子被拉長,遠遠到了兩年之前的一個深夜,他悄然拜見大國師的時候。
若非是大國師的命令,若非是皇帝的旨意,他又何嘗不想給他們的兒子找一個門當戶對的小姐,也好讓他們一家三口平靜幸福地生活下去?
可天選中了他們!大國師選中了他們!如果反對他們的決策,整個安南王府遲早都會覆滅!
眼看着顧氏又有點兒失心瘋,安南王突然一把抓住自己妻子的雙肩,認真地問道:“到底怎麽做,你說到底怎麽做,你才肯放棄這般毫無意義的報複?到底怎麽做,你才可以接納玲珑?到底怎麽做?”
他不是不愛自己的妻子,子随父,他兒子那麽愛護自己的妻子,還不是都因爲學了他?隻是他肩上還擔負着整個安南王府,三皇子九皇子觊觎的安南王府,他不能一着不慎就葬送了全家十幾口的安危!他不能把心裏的深愛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
被狠狠搖了搖的顧氏,先是愣住,在怔愣過後的下一秒,她突然爆發了一陣響亮的笑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笑聲似乎有些歇斯底裏,又是歇斯底裏到了極緻後的解脫,一開始對玉玲珑的排斥發展到了今日終于變成了恨,恨她入心入肺入骨。但……
是的,她不是不可以接受她。
“可以,我可以放棄這兩敗俱傷的報複,也可以接納那個女人,但是!前提是……”
顧氏慢慢湊向安南王耳邊,一字一頓地說出八個字來。
“給澈哥兒添個平妻。”
“這個平妻,必須是城兒,必須和那女人是平起平坐,她可以保留她世子妃的頭銜,但是城兒則必須是世子夫人。”
說着,顧氏笑起來:“這一點,并不難吧,王爺,男人有三妻四妾本來就是平常的事情,你瞅瞅華兒,如今連兒子都有了,咱們家拜您所賜,又是在沒有嫡長孫的情況下,多了庶長孫呢!”
也許她的恨是從柳姨娘進門的時候就開始了,不能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怨念到了最後便是希望自己的兒子可以幸福的美好願望,而她的丈夫又親生掐斷了這個念想,她怎麽能不怨不恨呢?
其實,顧氏,隻是個可憐人。
安南王沉默了良久。
不知道什麽時候,太陽已經升到了中天,若是直視上去,便會灼得人眼睛生疼,恨不得要塞一片雲遮擋了它,又想把它生生地摘下來。
如同心裏那根刺。
“給澈哥兒添一個平妻,你就可以甯靜下來了麽?”
重新轉回身來,安南王眼中炯炯有神。
“是!”
顧氏笑了,回答的幹脆響亮。
安南王看着她的笑容,這是真心喜悅才會有這樣的笑容呵!他又有多久沒有看見顧斓這樣的笑了?
安南王也笑了,隻是,他這個笑,卻很苦。
“好,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