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幾息,他啓口低聲問道:“阿一有沒有說大皇子來這裏做什麽?”
九皇子在這裏雖然是個讓人驚詫的消息,但畢竟殷貴妃母子向來狡詐多端,大皇子自從受傷,被他護送到安南王府已經有一段時日了,九皇子坐不住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事。隻是大皇子,在王府裏養得好好的,往這裏跑做什麽?
齊正搖了搖頭。
顯然,盡管他們效忠大皇子,但大皇子也不是做什麽都會讓他們知道的,雖然大皇子比起三皇子的陰蟄和九皇子的冷血已經好了很多,但這些個皇子們,個個都不是心思淺的。若非如此,又怎麽承擔得起整個江山?
“知道了。你去吧。”淩天澈點點頭,聽見周圍似乎有一些響動,約莫是有人來了,便點頭示意齊正離開——畢竟齊正的身份隐晦,又不忘低沉囑咐:“萬事小心一些。”
齊正颔首領命。
他一走,淩天澈便将視線放遠,看向朝北的位置,往那裏走約莫個一天半,便是他安南王府。
又不知道府裏如今到底是個什麽形勢?
安南王府裏,也已經入夜。
看完了管事婆子送來的賬本确認無誤,顧氏揉了揉太陽穴覺得有些疲乏,便囑咐着文媽媽收拾準備安歇,文媽媽都已經鋪好了褥子,金枝卻得了外院丫頭的話匆匆來報:“王爺來了。”
“你說誰來了?”顧氏扭頭看向金枝,眼裏有些意外:“是王爺?”
金枝含笑點點頭,像是有什麽不得了的喜事一般。
也難怪,自打安南王西海出遊歸來,幾乎夜夜都歇在妙春院柳姨娘那裏,顧氏面上雖不露聲色,嘴上說不在乎,多少也是有些嘔心的。她想到淩天澈去莊子上那天,她帶着喻姨娘匆匆去外院找了安南王,爲的也正是玉玲珑的事情。
如果說第一次玉玲珑中毒箭她可以看做個蹊跷,可以看做府裏有人想要爲她出口氣,那第二次她卻怎麽都不能這麽認爲的。那麽,安南王府裏,必有些她也摸不清底的人。
她匆匆去就是爲了和安南王說此事——這并非試探,雖然在玉玲珑的事情上,安南王打了她的臉,夫妻兩生了嫌隙,但至少兩個人是相互信任的。這麽多年來,也隻有在玉玲珑的事情上,兩個人出現過隔閡。
也隻有那日,安南王面色溫和地讓她莫要擔心,一切他自有安排,這麽多天來,他還是在怪罪她把玉玲珑趕到莊子上的事,怎麽今日,他卻突然來了。
不過疑惑歸疑惑,顧氏還是立馬吩咐金枝将自己稍稍梳妝了一番,褪去了一身的華貴,換了個水藍色素雅淡淨的衣裳。掌家娘子的淩厲一下子就卸去不少。
安南王淩淵很快便來到和甯院裏。
待他走進屋裏,文媽媽便疾步上前接過了他手中的薄皮大氅,又遞上一杯早就準備好了的蓮子茶,便帶着下人全都出去候在了門外,顧氏才走上來,福了福身道:“王爺今日怎麽得空過來了?”
“許久沒來了,來看看你。”安南王在屋裏踱了一圈,慢慢地說道,而後才坐到了上座,凝視着燭火下顯得有些溫婉的顧氏:“宮裏的貴人明日就要走了。”
“走?”顧氏自然知道安南王指的是大皇子:“回宮裏麽?”
也對,大皇子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也是該回去和皇上交代的時候了。
“不。”淩淵搖了搖頭,道:“不是回宮裏,是去了咱們府裏的莊子上。”
“哪個莊子?”顧氏訝異,嘴巴微微張着問道:“該不會是……”
“就是玲珑在的那個莊子。”淩淵點了點頭,知道顧氏所想。
“好端端的去那裏幹嘛!”顧氏原本和悅的臉色稍稍冷了下來。那姓玉的真是會興風起浪,惹出了事來把澈哥兒和晨哥兒害去來不說,就連大皇子也跟着去湊熱鬧。
那個地方鳥不生蛋的,有什麽好去的
淩淵倒是面色不改,拿起茶盞上的白瓷蓋子撥了撥蓮子喝了一口,才擡頭看着顧氏說道:“依我看,還是把玲珑接回來吧……”
“她若是回來了,澈兒和晨兒也就回來了,他們其他人想在莊子上鬧,便任由他們鬧去。”淩淵頓了一秒又說道。
這不是商量,是告知。
顧氏的臉色完全沉了下來。
敢情着王爺今日過來隻是爲了告訴她要把那賤骨頭帶回來麽?當真是要給她難堪到底?
顧氏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是真不知道我哪裏做得不好,王爺爲何一定要這麽做?”顧氏的聲音有些發顫,又有些歇斯底裏:“玉氏究竟有什麽好,若真的入了你的眼,爲什麽又不把她收做小妾,一定要塞給我們澈哥兒?澈哥兒的媳婦兒應當是個門當戶對的!如果我如今入不了您的眼了,你休了我扶柳姨娘爲正室便是了!那我倒也下堂幹淨……”
顧氏面色如土,話也說不清楚。
安南王本倒也沒什麽,已經習慣了顧氏的這些小心思,隻是聽到顧氏說讓他納了玉玲珑爲妾,面色也是變了。他一把站起來,皺眉吹胡子地瞪視着顧氏:“你胡說個什麽勁兒!你也是大家閨秀出身的,怎麽就這般容不得人了?玲珑到底是哪裏不如你的意了,當真是荒唐!”
說着,“當——”地一聲重重擱下手中茶盞,一拂袖子站起身來就往外走去。
一拉開門,文媽媽金枝等人全都吓得戰戰兢兢地跪在門外。一見他出來,紛紛低下頭去。
淩淵冷哼了一聲,闊步就向着和甯院院外而去。
等他走遠了,文媽媽連忙走進屋裏,果然,顧氏在屋裏氣的渾身發抖,壓抑萬分。
文媽媽吓得趕緊跑上前去,誰料還沒走到跟前,顧氏便拿起安南王放在桌子上的茶盞重重往地上扔去,“啪啦——”一聲響動,在這秋夜裏更是凸顯。
“主子!”文媽媽捂着嘴哭了起來,跪了下去,和甯院裏的下人紛紛跪了下去……
……王府和甯院出來往東面而去,便是柳姨娘所在的妙春院。
妙春院裏,侍女阿黛面色和悅的碎步走近了正屋裏:“姨娘,你可聽見了?咱府裏西北面,熱鬧着呢?”
柳姨娘正在念佛,聽見這話,放下手中念珠,從盤坐中站起身來,笑着慢吞吞地說道:“哦?是有些依稀可聞呢!怎麽,是和甯院裏那位正主兒又鬧起來了?”
“可不是嘛!”阿黛抿着嘴笑:“這會兒鬧得正兇呢,聽說吳姨娘和喻姨娘都被文媽媽叫去勸慰了,偏王爺今夜又先到了喻姨娘那裏,這喻姨娘呢,又不得空過去……”
“可知道是因爲什麽鬧起來的?”柳姨娘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輕啜一口問道。
“丫頭們口風雖然緊,但想也知道是因爲世子妃。”阿黛走上前來,爲柳姨娘輕輕揉着肩膀:“和甯院裏的紅兒說了,是王爺要接世子妃回來,王妃不同意。”
“哦?”柳姨娘咧嘴一笑,眼裏慢慢都是笑意。
看來,莊子上的人做事倒是不令人失望,隻是那董姨奶奶雖然是個容易上火的人,卻也真能憋得住。不過,也多虧她能憋得住。否則她若是先出了手,讓玉玲珑蒙了羞,怕是她永遠都不能再迷惑得了淩家那位大少爺了。
閉上眼睛,慢慢享受着阿黛力度恰好的捏揉,柳姨娘一時陷入思緒。
當初王爺點了玉玲珑爲世子妃不僅顧氏,就連她也迷惑一番,這事兒确實打到了顧氏的臉面。她也爽快一陣,隻是這臉面打得太狠,顧氏挫傷太甚,便狠狠反咬了一口:在王爺西海出遊的時機将這個府裏所有的丫鬟婆子全都換了一番。就連她妙春院也沒能幸免,隻留下了一個阿黛。整個安南王府完全變成在顧氏的掌控之下。
就連幾個王爺的通房也都莫名其妙的病死了,隻留下了向着她自己的喻姨娘和吳姨娘。若不是她自己是王爺的表妹,恐怕也是難以幸免的。
這兩年,她着實過得如履薄冰。
她家世本就不如顧氏好,畢竟顧氏也是侯府出來的小姐,而她隻能依仗着自己和王爺是表親才勉強争得一席之地,若非如此,晨哥兒又怎麽會落得要去考取功名的境地?王爺那幾十萬安南軍,本來是屬于他的。
所以……
她怎麽會甘心!
她怎麽可能對那世襲罔替的爵位視若無睹!
猛地睜開眼來,柳姨娘眼裏寒如利刃之鋒:顧氏,别怪我做這麽多,大家都是爲了自己的孩兒,如果我不争,他日被踩在腳下的,就是晨哥兒……
夜雨漸漸停了,秋夜雖深,卻總有日出的時候,這一夜,王府裏雖然鬧得不大不小,但天明過後,一切又都會向着正軌而去,往後不得知,隻是今日還是如昨日。
當然,也有例外,莊子上還是會有變化的。
比如在高壓政策下,有人出來說知道暗殺玉玲珑的那幾個到底是什麽來頭。
玉玲珑是在淩天澈毫不留情的敲門下醒來的。
淩天澈“哐哐哐——”的敲門聲好比有十幾匹馬駒要沖進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