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玲珑與淩天澈一前一後出門之際,正逢是阿媚腳底抹油往妙春院溜着之時。
一路上阿媚都是小心翼翼,一直低着頭,她怕掩不住神情裏的緊張,萬一被後院裏哪個内侍或是婆子看到了,會壞了三少爺和柳姨娘的事兒。
原來,原來世子爺疼愛世子妃全是假象!
方才她雖然在碎玉院的門口隔得遠,但是世子妃那嚣張跋扈的聲音可是透過了高分貝的音量傳到了她的耳朵裏的。
我的天!這世子妃到底是走過一遭閻王殿的人,這般的雄心豹子膽!難怪她們說,她是閻王爺也不敢收的人!誰敢收她啊,膽子那麽大的人!那可是世子爺啊,雖然在三少爺面前,阿媚鬥着膽子敢在他背後說說什麽,那也是仗着自己還可以賣個小,三少爺不計較!
世子爺,那可是這安南王府裏未來的主人!
萬一若是讓人知道她聽見了世子爺被這般頂撞……這世子妃也是害死她了!
一想到這裏,阿媚更加慌張,腳步淩亂得跌跌撞撞。
可往往越怕什麽就越來什麽。在快到了妙春院那個剛下回廊的地方,阿媚“彭——”地就迎面撞上一個人。
還沒擡首,便聽見一個熟悉的細聲細氣的聲音問道:“哎呦,那個院子裏不長眼的丫頭!疼死我了!”
阿媚一擡頭,便見到了安南王府裏的兩個姨娘、兩個小姐,連同一個表小姐站在面前,一緻地皆是皺着眉頭對着自己。
這兩個姨娘兩個小姐一個是安平道前任知府、現任天齊朝文史官的喻大人家裏的庶長女喻姨娘和她生的的庶長女——安南王府裏的大小姐,另外一個是安南王妃曾經的陪嫁丫鬟吳姨娘和她的庶二女,也就是安南王府裏的二小姐。
而那個表小姐,則是喻姨娘嫡長姐的小女兒,也是現任安平道知府胡經年府上的小姐。
一下子撞見這麽多主子,阿媚吓得“撲通”一聲就跪在地上,連連磕頭賠罪。
“怎麽搞得,這般慌慌張張沒個樣子?”原先那個細聲細氣叫疼的聲音再度響起——便是喻姨娘,她揉了揉被阿媚撞得發疼的胸口道:“起來回話。”
阿媚應聲哆嗦着起來。
這邊吳姨娘連同三個小姐也走上前來,疑惑地看着阿媚。
“怎麽回事?”吳姨娘也問。
“三少爺遣奴婢去府外面辦個事,奴婢一時急着複命,這就走得匆忙了些,頂撞了姨娘小姐,奴婢真是該死!”阿媚低着頭,努力使自己平靜下倆,但聲音裏還是略微有一些顫抖。
她知道面對着幾個精明剔透的姨娘小姐,自己也扯不出什麽謊話來,還是這樣半真半假的話能讓幾個姨娘小姐相信。莫說三少爺讓她偷聽世子妃牆角的事情不能給這些主子們知道,就是若是說到了世子爺和世子妃的那些兒事,就是嚼了主子的舌根子,弄不好,是要被趕出王府的!
“遣你去府外辦什麽個事兒你這麽慌張?”大小姐淩薇薇笑道:“莫不是三弟又貪玩沒去學堂讓你給給夫子遞請假條呢!”
這是一句玩笑話,卻沒有人發笑,幾個人俱是寂聲等着阿媚回話。
秋日午前微涼,阿媚的額上卻沁出了豆大的汗珠,她隻覺得自己太陽筋發緊,好一會兒才喉嚨幹着說道:“大……大小姐說笑了。”
“好了好了!”喻姨娘終于擺擺手,嗔怪對淩薇薇道:“你三弟的事情,也輪不到你來問。”又轉向阿媚:“你趕緊兒去給你主子複命吧,别因爲我們又讓他給等急了,到時候柳姨娘又過來跟我發牢騷。”
這一句話對阿媚來說真有如天籁神音,讓她慶幸喻姨娘與柳姨娘的這點兒不對付,她趕緊低頭賠笑:“姨娘說笑了。”說着,迅速地站起來對着幾個主子福了福身子,匆匆轉身就向着妙春院而去。
看着阿媚淩亂慌張的腳步,吳姨娘走近了喻姨娘身邊,抿嘴笑道:“我怎麽覺着,這阿媚來的方向是碎玉院那邊兒呢?”
“吳姨娘說的是,姨母,我也覺得這丫鬟并不是從府外而來呢!”不等喻姨娘答話,那表小姐胡紫星就朗聲笑着大聲說道。
這胡紫星是胡知府家裏的嫡女,又是小女兒,向來是當做掌上明珠養的,是個張揚的性子,和安南王府幾位小姐又是閨中密友一起長大,這會兒搶了自己姨母的話說了,卻并不惹人側目。
阿媚的身影逐漸在青石道盡頭淡去不見。好一會兒,喻姨娘才扶了扶頭上的珍珠華勝钗,從世子新婚之夜裏,那針對玉玲珑詭異的毒針的回憶浪潮裏回過神來,笑着說道:“是也好,不是也罷,任憑她碎玉院裏怎麽鬧騰,這王府裏說話算話的還是彤心院裏的那位主子……”
當然,喻姨娘的這些話,并沒有被匆匆而去的阿媚聽見了。
妙春院裏,雖然還沒有時至午時,但因着柳姨娘高興,已經擺了一桌子的菜肴。
柳姨娘坐在桌子上,周圍圍了一圈兒伺候的丫鬟,對面還坐着三少爺淩添晨。
平時淩添晨是自己吃飯的,今天确實過來陪柳姨娘吃飯了。
淩天澈側眼看了看自己親媽。
這幾日不知道是聽了什麽喜事,他姨娘的面上多了一絲笑意,但即便這樣,面對這滿桌子豐盛的菜,她依舊是小口嚼咽,似乎根本就提不起來多麽大的食欲。
淩添晨突然想到他小時候,那時候他爹爹安南王也經常會來妙春院裏陪姨娘吃飯,那時候服侍的丫鬟們也比現在少的多,但姨娘每吃一口似乎都是香噴噴的,嘴角和眼裏始終蓄着笑意。
那樣的日子,怕是不會回來了……
淩添晨心裏默默地歎了口氣。
“姨娘,三少爺。”
阿媚這個時候走了進來。她小碎步恭敬地一進來,淩添晨就心知肚明地地遣走了桌邊那些個丫鬟,和柳姨娘獨留在屋裏。
低着頭,阿媚一五一十地把晨時時分在碎玉院裏偷聽到的内容告訴給了自己的兩個主子。
面對柳姨娘的時候,阿媚不敢有和三少爺獨處時候的那一份随性,說什麽做什麽都是小心翼翼的。
但柳姨娘今日似乎很滿意她的表現,和悅地笑着讓她下去領賞。
阿媚應聲,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把在回廊裏撞見了喻姨娘和吳姨娘等人事情說出來,又轉身,小碎步出去了。
柳姨娘這才擡頭看着淩添晨:“看來玲珑在府裏的日子,還是不像表面那麽好過。”
柳姨娘“玲珑”這兩個字叫的親昵,一下子就把淩添晨帶入了再次的回憶裏。
那時候,他的姨娘也是這麽親昵的叫着“玲珑”,而那個小女孩卻是怯怯地不敢應着聲,躲在他爹爹的身後,驚恐地看着他們。
他還作弄過她。
他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麽要去作弄她,他向來是最聽爹爹和姨娘的話,這是一份早熟,也是對他自己姨娘的呵護。
但是他卻作弄她。
“想什麽呢?”柳姨娘一聲喚,叫回了回憶中的淩添晨。
淩添晨也是,猛然擡頭看柳姨娘,他剛才突然想起來什麽,一擡眉就是滿眼的疑惑。
“怎麽了?”柳姨娘看着自己的兒子,也是絲毫不藏話。
“她倒是醒的及時……隻是,她當初怎麽會病得那麽久沒有醒呢?”淩添晨低聲開口,聲音裏也是,充滿了好奇。
他這是在指淩天澈和玉玲珑大婚那天晚上的事兒。
柳姨娘執箸的手指微微一緊。
“怎麽突然想到問這個?”一瞬息後,像是無事一般夾起一塊糖藕,邊送到嘴邊去,柳姨娘邊問。
“沒事,覺得挺蹊跷的……”淩添晨皺皺眉,想了想,還是沒有把自己心裏那份最深的問号給問出來。
他真是糊塗了,這樣的事情,姨娘又怎麽會知道?
淩添晨笑了笑,推開了面前還盛滿飯的碗:“不吃了,姨娘,我該準備準備出去了。休息遲了下午精神不好,夫子會不高興。”
說着淩添晨就站起來。
“這就不吃了?”柳姨娘也急着站起來,可是哪攔得住風風火火的兒子。淩添晨笑着擺手,示意柳姨娘坐,自個兒一溜煙地就出去了,早上他吃的晚,這沒到午頭來了,本來就是來陪陪柳姨娘的。
瞧着自己兒子跑了出去,柳姨娘嘴角含笑地微微搖搖頭,也推了碗,沒了再吃下去的念頭。
大了,大了,兒子是大了。
淩添晨一出去,阿黛立馬走了進來,她見柳姨娘夠着頭往外面看着,面上含笑寬慰:“姨娘寬心,三少爺那兒,阿媚總會服侍好的。”想着,她又走近一些:“早上,世子爺送了織金錦去給了世子妃,還接世子妃去了彤心院……隻是聽說夫人去了聽風閣裏……還碎了不少瓷器。”
“沒聽見阿媚的話麽?”柳姨娘這才收回眼來,看着阿黛嘴角含笑:“黃臉毒婦怎麽可能認可那下賤骨頭,還不是有了把柄,說到這兒,那個威脅到底是什麽……病人有到底是誰……”
說着說着,柳姨娘蹙起眉頭來:“去,阿黛,去把這事兒打聽清楚了,咱們家的事兒,還沒有不能透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