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好,風景舊曾谙。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六月的江南,正是梅雨季節,雨絲從天空落下,淅瀝瀝瀝的一下便是幾天不曾間斷。蕭寒坐在屋子裏看着窗外的小雨,揉了揉自己的左腳苦笑:“這種天氣,還真是要人命。”他的左腳疼的厲害,也不知是不是那一年留下的後遺症,遇到這種天氣便開始痛。那是一種很折磨人的痛,就像有無數的小蟲在啃噬你的骨頭,從内向外,撕心裂肺。
他起身在屋子裏走動了幾下,推開緊閉的木門看着院子裏的池塘,雨線落在裏面激起一朵朵漣漪,寒風撲面,潮濕的雨氣不一會便打濕了他的外衣,蕭寒卻沒有在意這些隻是看着院子呐呐道:“這樣的日子會平安一陣吧。”
深吸了一口氣,他慢慢的走出屋子,穿過院子走過長廊。大堂裏放着一具具黒木棺材,他穿過大堂推開半掩着的門,看着遠處黑沉沉的天邊,“山雨欲來風滿樓……還能平安多久。”
蕭寒的聲音有些落寞,伸手想關上門卻不想突如而來的大風鋪面而來,原本綁的不是太結實的發帶散開,蕭寒直直的站在,長發淩亂,右手按住右眼,苦笑:“該來的還是要來,躲不過逃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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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伊人傍水居,秦淮不及風華閣。”此話乃是坊間流傳的名句,其中的風華閣指的便是平安鎮最出名的妓院。煙花之地,本是低調之處,風華閣卻不同。地處平安鎮最繁華的長街,館内不止名伶甚至連小倌也有且都是上乘姿色。
何非每日愛在街上閑逛,這日又逛到這風華閣旁,他擡頭狠狠地看了一眼緊閉的大門似乎有些不甘,也不怪他,何非當初想整頓平安鎮的風紀,于是第一個便拿着風華閣下手,卻不想不止無功而返,還差點丢了性命。再然後連那個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男人都飛鴿傳書給他,讓他不要插手風華閣的事情,怎能讓他不氣,不恨。
樓上,雕花窗旁,一女子掩唇而笑:“青兒,你說何大人是不是很有意思?”這女子便是剛剛成爲風華閣的花魁墨冷。正在幫她整理衣物的丫鬟聽到她的話,笑道:“墨姑娘莫不是看着了何大人?”
那女子把玩着自己的長發道:“有何不可?”
青兒也不在意自家姑娘的話,隻是自顧的說道:“姑娘,不是我說,媽媽怕是不會放過姑娘的。再說那何大人一身正氣,正是不恥我等青樓女子的。”
墨冷似乎來了興趣,便一把拉住青兒問道:“青兒,你怎麽像是很了解他一樣,莫非你也……”青兒臉頰一紅道:“姑娘莫拿我說笑了。姑娘你來這裏的時候不多,不知道那三年前何大人差點帶人封了風華閣,最後還是那位爺親自從京城裏趕回來才解決事情的。”
墨冷微微一愣問道:“那位爺?莫非這青樓之主在京城?那麽柳娘她……”
“媽媽她不是這間青樓的主人,别說姑娘你不知道。我七歲便進了風華閣,若不是那一次何大人一鬧我恐怕也以爲這掌事之人是媽媽呢。”墨冷微微一笑:“是啊,想來也沒有那麽簡單,否則這江湖第一青樓之物早就不保了。”她得眼神有些迷離,似乎在想着什麽隻是喃喃自語:“不知,這江湖第一與那京城第一相比,誰更好。”
青兒聞言笑了一聲道:“京城保不準還比不了咱們這裏呢。”墨冷沒料到她答的如此順口,有些奇怪的問道:“爲什麽?”青兒道:“姑娘如此風采,又有何人能比得過姑娘。”墨冷聞言笑罵道:“你這丫頭倒是機靈。對了,那日你與我說的花,現在可有?”
“有,姑娘要嗎?”
“那是自然,雖說我是花魁,今日确實我第一次正式登台獻藝,自然要奪個頭彩。”墨冷回答道。那丫頭應了一聲便出門爲墨冷尋花去了。
墨冷斂起臉色的笑容坐在銅鏡前,被打磨光滑的銅鏡印出她那張美麗的面容來,銅鏡裏的女子星眸皓齒,指如削蔥根,口若含珠丹。她微微一笑,伸出手指輕輕的在銅鏡上細細的描繪自己的面容,然後笑道:“何非,何非……”
那言語神情之中帶着的卻不是愛意而是滿滿的怨毒,尖銳的指尖劃過鏡面,發出刺耳的聲音,墨冷的表情有些猙獰,如同地獄裏的惡鬼。
今夜的風華閣格外的熱鬧,衆人雖知墨冷技壓群芳奪得了花魁之名,但那也是風華閣内比試,外人并沒有真正見過這位花魁的容貌,故而今日的風華閣擠滿了纨绔子弟,然而誰也不會想到風華閣的單獨小閣裏竟然坐着一個意想不到的人,此人便是向來不恥風塵女子的何非。
何非怎麽也不會想到墨冷竟然會将拜帖送去衙門邀他來看這一場盛宴,他本想回絕卻在拜帖的最後看見一個淺淺的沈字,那字相當的熟悉,何非咬牙接受了這場邀請,這便是他坐在此處的原因。
不久前的好不容易解決了那無頭屍案,雖然媪娘死亡後根本問不出那兩個乞丐之死是否爲她所爲,那個店小二又神秘失蹤但是至少這樁案子也算有了着落,想到這裏何非便用手拍了拍腰間的小布袋。裏面裝的便是蕭寒交給薛海的那一段流雲線。
下面響起喝彩聲,何非收回心神看向樓下。折纖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輕紗,那是一個很美得女子,薄粉敷面,柳眉如煙,穿着一件白色的紗衣,面前放着一把七弦古琴,她擡頭看了看何非所在的廂房,微微一笑,十根素白的手指輕輕滑過琴弦,似乎很滿意琴的聲音,她慢慢的坐下,輕撥琴弦,朱唇輕啓:
舊香殘粉似當初,人情恨不如。一春猶有數行書,秋來書更疏。衾鳳冷,枕鴛孤,愁腸待酒舒。夢魂縱有也成虛,那堪和夢無。
唱的竟是一曲《阮郎歸》,墨冷的聲音空靈悅耳,一曲唱完,赢得無數公子哥叫好,風華閣的媽媽柳娘也趁機上台一番說詞。薛海将視線從那女子身上轉到何非那,卻發現何非盯着那女子的琴怔怔出神,不由好奇的問道:“大人?那琴有問題嗎?”
何非一愣道:“啊,沒有啊。我隻是好奇蕭寒自稱琴師卻從來不見他撫琴。”坐在一旁的郭敬言聞言冷笑:“大人,他說什麽你就信什麽嗎?蕭寒怎麽看都不是個好人。”
何非端起茶盞喝了一口道:“雨前毛尖,真是好茶——敬言,你還是這個脾氣……”他的目光開始迷離,似乎是在回憶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懶懶的坐在椅子上:“我第一次見到蕭寒的時候,你們都不在。那是在一個小竹林裏,我看見那裏有人便走了過去,當時他正看着自己的琴出神,安安靜靜的,一身白衣,如同谪仙一般……”
何非的眼神有些懷念,說罷他又一哂:“可惜啊,可惜……那麽個奇特的人物竟然是個無賴。”廂房中安安靜靜地,郭敬言和薛海都沒有去接他的話茬。樓下的花魁也回房換舞衣去了,何非看着手中的茶道:“薛海,敬言,我們先回去吧。這裏着實無趣的很。”
何非起身随後放下一錠紋銀,他并不缺錢,若是有人細細的查便會發現他一月的花費遠遠不止那縣令的俸祿,然而他卻并不在意,畢竟京官之中無人會來觸他的黴頭。正打算趁着這會無人看見悄悄離開,卻不想猛的傳來女子的尖叫聲:“啊——有鬼!”
郭敬言的反應極快,聞言便縱身一躍足下一點直奔那聲源處,何非轉身便向樓下跑去。風華閣第一花魁墨冷的房外圍滿了人,柳娘在一旁急得直打轉,郭敬言一過來便将她們都趕了出來,何非随後而來,三人進去一直沒有動靜。她這一屋子賓客都是沖着墨冷來的,此刻也不知姑娘怎麽了,除了一起進去伺候墨冷更衣的青兒,都不知道屋裏的情況。無奈,那青兒那丫頭似乎受了很大的驚吓,隻是不停的念叨着,有鬼,有鬼。根本問不出什麽來。
半柱香的時間才見何非出來,她連忙迎了上去剛叫了一聲大人,卻被何非打斷。何非看了她一眼道:“你和剛才那個丫鬟一起進來。”許是被何非那鐵青的面色吓到,柳娘也連忙拉着坐在一旁有些癡傻的青兒走進門去。
房門被重新的關上,剛進門柳娘便問道:“我家墨姑娘……”何非沒有說話隻是示意她往裏看,墨冷的房間裏挂着紅色的紗帳,由于門窗緊閉無風吹入,紅帳靜靜的懸着透出一絲古怪的氣氛,柳娘向前走了一步,隐隐約約可以看見床邊有一團黑影。
看清那物後,柳娘倒吸了一口冷氣,身形一晃,何非連忙扶住她,柳娘顫聲問答:“那是,墨,墨姑娘?”她的聲音帶着哭腔,柳娘不過三十出頭,風韻猶存,此番無助的樣子更是惹人憐愛,何非卻似乎沒有在意這些隻是點點頭。柳娘一下子哭了出來,那裏哪裏還有佳人在,不遠處躺着一具幹屍,皮膚因爲脫水而變得幹枯,臉部皮膚更是全部凹陷進去,原本一頭黑色油亮的長發,現在已經盡數變成白發,更有大堆的發絲脫落,若不是她身上那身白衣斷不會有人想到短短時間内,紅顔香消玉殒。最詭異的是她的手中還握着一朵豔紅的花,如血般妖豔。
柳娘驚恐的看着那具女屍,正待開口蓦地驚呼道:“她的手再動!”何非等人被她吓了一跳,視線瞬間就集中到了女屍身上,卻見那白衣女屍仍在原地未曾移動,都松了一口氣,隻道是柳娘受驚過度,何非正準備安慰她幾句卻眼尖的發現,那女屍的右手衣袖抖了抖。
屋子裏一下子靜了下來,薛海微微擋在何非的前面,郭敬言慢慢的靠近墨冷的屍體,小心的用刀鞘碰了碰那女屍右手處,沒有動靜,他微微松了一口氣正準備說話,卻見那手猛地擡起,接着一團黑色的物體直撲他的面門,郭敬言幾乎條件反射的一閃,那東西擦過他的臉頰,郭敬言隻覺得右臉頰一痛,孤魇刀出鞘便想向那團東西劈去,“喵——”出刀的手僵住,那團黑色竟然是一隻黑色的貓,而且甚是眼熟。郭敬言摸了摸自己的右臉,似乎是被貓爪劃傷,已經伸出血來,一旁的何非看着那隻貓道:“這貓是蕭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