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雜物房裏騰出偏僻的一角。方才用來藏屍體的被子墊在底下,屍體就躺在這上面。
郭胖子先是看到屍體的慘狀,倒吸了一口冷氣,等他知道這屍體的身份之後,更是吓了一大跳,反複問我們:“真的是盛夫人?哎呀,明明白天看見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麽偏偏就在祭祀之後……邪門啊,這死法和發現屍體的地方,實在是邪門。”
郭胖子自言自語了一番之後,又轉過來問我:“大小姐你真的确定,你一直呆在祠堂裏,一直到發現屍體都一步沒有離開?”
“當然!”我用力地點點頭。“祠堂門是從外面鎖上的,就算我想出去,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下午的時候,我還檢查過一遍祠堂裏面,絕對不可能有别人,更别說一具流血不止的屍體。然後我睡着了,我不确定過了多長時間,迷迷糊糊的,做了噩夢,聽見有水滴的聲音,我醒來之後,就發現了懸在房梁上的……大舅媽,她身上還在滴血,‘滴答’、‘滴答’地,就跟水滴聲一樣。但除此之外,我什麽聲音都沒有聽到。”
郭胖子的表情變得越發沉重,一個人又是點頭又是搖頭,半晌又若有所思地說:“這就對了……”
“你發現了什麽?”原本沒精打采的大舅一下子眼中亮起了光,直勾勾地盯着郭胖子,像是恨不得立馬被郭胖子的腦袋打開,讓他的思想一覽無遺似的。
我有一種不太明顯的感覺,大舅在這件事當中似有什麽猜測或者是擔憂,他看見大舅媽的屍體的時候,那種痛苦的表情不像是單單在爲自己故去的妻子而難過。
難道他是被詭異的事件吓得失去了方寸?畢竟死的是自己的枕邊人,有過激反應也不爲過,可我直覺事情沒有那麽簡單。
“我相信大小姐說的話是真的。如此一來,這整件事便幾乎可以确定不是人爲的,而是厲鬼所爲。”郭胖子說話時眼神淩厲,一改他平時抖動着兩頰的肥肉時那種畏畏縮縮的表情,一種詭異的光籠罩着他的臉。
雖然我不知道爲什麽郭胖子會果斷地選擇相信我,但我知道自己是無辜的,所以我也相信他說的,在我舅媽身上發生的一切——至少她的屍體莫名其妙被懸挂在祠堂裏這一點上,絕對不是人力能造成的。那祠堂的高度,不用木梯根本不可能夠到房梁,何況還要馱着一個人上去,造成那樣的景象,我怎麽會一點動靜都沒有聽到?若說我真的睡得太沉,那又怎麽解釋兇手帶着大舅媽的屍體進入了一個密閉的空間裏?這件事情從頭到尾都不對勁!
“太荒唐了!”大舅卻鐵青這一張臉打斷郭胖子的話,似乎對這種說法很是不屑,但他的不屑又過于激烈,反倒像是在掩飾什麽。
“大舅,你不相信鬼神的說法?”我有點疑惑地看着他,我可沒忘了他和大舅媽曾對盛秋做的事情,他們一直認爲盛秋被鬼附身,那麽爲什麽大舅現在卻不願相信大舅媽被厲鬼所害?
“并非不相信鬼神,而是不明白,如果這件事真是厲鬼所爲,爲什麽偏偏選中了……選中了桂蘭?她平日裏也吃齋念佛,母親過世以後,她幫忙打理家裏的事務,勞心勞力,她又沒做錯什麽,怎麽就成爲了厲鬼的目标?”大舅臉上的蒼白越來越重。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他的聲調裏隐藏着些許顫抖。
“這個……老實說,單憑我們目前掌握的這些,我還不能下論斷,而且我在這方面的水準遠遠不如我母親,要是我們真的遇到了這樣的厲鬼作祟,恐怕形勢相當嚴峻,我們真正面對的,比我們所想象的要可怕得多。”郭胖子露出可怕的神情,有點像是爲了營造出恐怖的氣氛而刻意誇張了表情,擠眉弄眼。
“那……”我還想多問點什麽,要說村子裏之前發生的那些事情就已經夠糟糕的了,莫名出現的路牌、接二連三的翻車事故、林中吊死的無名男屍、三起情況不明的溺水事故……還有那些冷不丁冒出來恐吓我的幻象,都令我毛骨悚然,深知這村莊裏隐藏了太多的秘密和古怪,我也未曾想過要一一把這些事情都弄清楚,我不過是想要恢複之前正常的生活而已,然而這一次,大舅媽的屍體就那麽生生地擺在了我面前,又是在那樣的情況下,那畫面我連想都不敢再想起。
大舅突然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說:“先别考慮這麽多,事情的原委等到一切安排妥當之後,自然會進行調查,我們現在還是說說該怎麽處理屍體。”
我很少見到大舅這麽焦躁,但也不敢違抗,郭胖子就更不用說了,他立馬就閉上了嘴巴,把注意力轉到屍體上。他蹲下去在他的工具箱裏翻翻找找,拿出了幾根白蠟燭和幾張符咒。
“這郭家是信道家的?”林耀陽見狀在我耳邊小聲問道。
我微微搖頭說:“他們家并不是某種宗教的傳承者,用的這些方法都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秘方,可以說是‘大雜燴’,隻要是有用的方法,能解決問題就行了,管它是哪家的呢!”
林耀陽噗哧笑了一聲,見郭胖子忙碌了起來,他就不再多話添亂了,而是去幫忙。
我們按照郭胖子的說法,将七根蠟燭點燃,規律地擺放在大舅媽的屍體四周,又見郭胖子用朱砂一類的東西在大舅媽的額頭上點了一下,旋即用了各種符咒,又是念又是燒的,做了一通所謂的法事。全部結束以後,天已經微微亮了。還好郭胖子說,這樣已經足夠讓大舅媽的屍體保存一段時間,至于具體是多久他也說不準,因爲步驟是按照郭老太留下的秘方做的,他也隻是按部就班。我真擔心我們再弄一會兒,家裏人就該起床了,到時候郭胖子出去就會引人懷疑。爲了避人口舌,我們都沒去送郭胖子出門。
回到卧室裏的時候,我整個人都累得不能動彈,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闆。林耀陽從一邊抱住我,小聲問道:“這件事讓你吓壞了吧?看你,一張臉白得,現在都沒恢複過來。”
“那是因爲缺少了愛情的滋潤。你看你都在病床上躺了多久了,每天留我一個人獨守空閨的,我能不日漸消瘦嗎?”我強裝笑臉對他說道,想開玩笑岔開話題。說實話,我也不怎麽想再提起這件事,至少現在,我隻想好好地休息一下。
林耀陽笑了笑,伸手到我衣服裏面慢慢摸索着,輕輕地吻着我的耳垂說:“你要這麽說可好辦多了。我可以一次性補足之前缺的功課啊……”
我一邊回應着他,意識一邊慢慢陷入了混沌之中,好像整個世界都在我眼前呼嘯而過,我所見的、所聽到的、所經曆的一切,都放電影一樣飛快掠過。
林耀陽在我耳邊的喘息聲漸漸低了。
等我恢複過意識來,隻剩下身上濕淋淋的汗水和林耀陽的體溫還足夠真實。我直直地盯着天花闆,總是會莫名地想起那個曾與我對視的女子。她就在天花闆上,那麽近……
我把頭埋進了林耀陽的臂彎裏,強迫自己睡着,不再去想這些可怕的事情,困倦感即時鋪天蓋地地席卷而來,我的世界陷入了黑暗之中。
“滴答”、“滴答”……
水滴聲一聲一聲地清晰起來,穿過門外長廊,随着風吹開我卧室的門。
我陡然睜開眼睛,在黑暗之中環顧四周。
本來關好的卧室門不知什麽時候開了,“滴答”的聲音有規律地響着,從門外傳來。卧室裏好像有風,靜靜地吹着,門邊有白色的裙裾飄蕩,不時映入我眼簾。
我仔細一看,半張人臉躲在門外,探了半個腦袋看我。
“小秋?”我愣了愣,旋即想到現在床上的畫面令人頗有些尴尬,便抓起衣服随便套上,然後幫林耀陽掖好被單角,便向門口走去。我不想讓林耀陽知道我和盛秋之間的秘密,關于我們做的那件事情,我還不太确定它造成的影響。不過大舅媽那件事後,我還沒見到盛秋,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經知道了這個消息,又會作何反應。但她這麽晚了跑過來,應該是有什麽事吧?
我用眼神示意她跟我出去。她什麽也沒說,靜靜地跟着我,走到了她的房間裏。
“你怎麽了?這麽晚來找我。”我有點擔心地看着盛秋,她的臉色有點不太好。
“我媽……”盛秋張了張口,深陷的眼窩立馬紅了。
我有點驚訝,反問道:“你都知道了?”
盛秋沒有回答,眼淚跟豆子似的掉了下來。她用手捂住嘴,嗚咽着斷斷續續地說:“我們都做了什麽……我們……我們都做了什麽……”她彎下腰,跌坐在地上,努力地抑制着哭泣的聲音。
我蹲下來,抓着她的胳膊,卻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她渾身顫抖着,不知道是因爲痛苦還是害怕。我隻能安慰她說:“這是個意外,誰也不能預知這樣的事情,你不要太傷心……”
盛秋搖着頭,眼睛斜向上看我,紅紅的眼睛裏寫滿了恐懼。她帶着哭腔喃喃地說“我們會遭到報複的。做錯了事的人,都會遭到報複的。一定會的!”
我的脊背一僵,整個人感覺到寒意上湧。
身後的門“吱呀”地輕響着,好像慢慢地被人推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