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微一愣,整個脊背都僵硬了,一動也不敢動彈。
那聲音這麽近,這麽清晰,我甚至能想象說話的人就在我背後近在咫尺的地方,隐匿在黑暗之中,隻用一雙幽森的眼睛盯着我。
“嘻嘻嘻嘻……”
那笑聲又一次響起來,這一次仿佛貼着我的耳朵,卻沒有呼吸的聲音,隻是一串空蕩蕩的笑聲,聽上去那麽幽寂,不像是人能發出的聲音,而像是來之地獄!
我心頭一陣發寒,想着總不能就這麽被一點聲音操控,于是壯着膽子慢慢回頭。
祠堂裏隻有一扇很小的窗,開在接近房梁的地方,投進來的光也很有限,偌大的祠堂隻靠着這麽一點光壓根兒就不夠用,很多地方都是漆黑一片。那團光就隻打在祠堂裏排列好的靈位上,仿佛是每一個靈魂都張開眼睛正在細心地打量這個活人的世界。
我并沒看見周圍有人,更别提哪裏來的笑聲!
可我剛這麽一想,就聽見那種笑聲又響了起來,這一次更加清楚,就是從我左手邊那一片黑暗的地方傳來。那是祠堂的角落地帶,平時不會有人呆在那裏,大塊的深黃色緞子從房梁上懸下來,遮住了大部分空間,而那些緞子後面足以藏下一兩個人。
笑聲也許就來自這後面。
“誰?誰在那後面?”我大着膽子,顫抖着問道,很顯然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不管我承認與否,被獨自關在祠堂這樣的地方,很難不感到害怕。
緞子後面并沒有回應。
我鼓起勇氣,扶着牆站起來,挪動着往前面去,小心翼翼地掀開最前面的緞子朝後面看。除了黑暗,并沒有别的東西,我所能看見的隻是另一幅巨大的緞子。我繼續往前走,掀開前面的緞子,探查黑暗中的祠堂。這裏靜得可怕,我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還有細碎的腳步聲。
根本就沒有别人!那笑聲,也不過是我自己的幻想而已!
我松了口氣,放下緞子返身走回窗下,這裏僅有的一點光能讓我感到稍微安心一點。我剛剛轉過身,突然看見前面一個小孩子的身影閃過,迅速地隐匿到了附近的一塊緞子後面。
我愣了一下,深吸兩口氣,想要弄清楚自己是不是在做夢。但此刻我眼前隻有一片黑暗,那小孩不知道是不是躲在了緞子後面。不過我更擔心的是,什麽樣的孩子會跑到祠堂來玩耍?而且,如果這裏有小孩子的話,剛才他們在祠堂裏舉行祭祀的時候怎麽可能沒有發現?要知道,祠堂可不是容許小孩子随便亂晃的地方!
“不要玩了,這裏不是躲迷藏的地方,不管你是什麽人,都趕緊出來。”我提高了聲調喊道,盡量抑制自己心頭的恐懼。我忘了以前在哪裏聽過一種說法,有些東西你越是害怕它,它就越得寸進尺地想要恐吓你、傷害你,唯一應對的辦法是鼓起勇氣去面對,哪怕隻有一線希望能夠成功,也不至于懦弱到毫無還手之力。
在心裏這麽對自己說了好幾遍之後,我感覺心頭終于有點底氣了,大着膽子往前面去。不管有沒有東西躲在緞子後面,我都一定要弄清楚,畢竟不能就這麽吊着膽子呆一晚上,面對未知的東西比直接看見什麽東西更加可怕!
“你出來!不要裝神弄鬼地吓人!我不管你是什麽東西,你都吓不到我,我不怕你。你出來!”我努力讓聲音顯得很大,這樣能給自己更充足的底氣。整個空蕩蕩的祠堂,都充斥着我的叫喊聲,如果真的有别人看到我現在這樣對着空氣自言自語,一定會覺得我是瘋了。
“嘻嘻嘻……”背後一串笑聲掠過。
我驚慌地轉過身,卻什麽都沒看見,然而那笑聲又一次在我背後響起來,等我轉身看時,仍然沒有看見别的東西。
笑聲似乎就在我四周旋轉,不管我怎麽去找,發出那聲音的東西都會先我一步消失,卻又一直在我周圍徘徊不去。
“你就這點本事嗎?連面都不敢露,想用這種辦法來吓我嗎?你也太低估我了!”我不知道自己說的話是不是會激怒那東西,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也許這能讓那東西顯形。傅涼城不是說過嗎,鬼魂能夠選擇是否想讓人看見,如果那東西覺得光靠笑聲吓不到我,興許就會露出它的本來面目。
“出來啊!出來!”
我大叫着,心裏已經感到有些絕望,可能是我想錯了,僅憑這樣的激怒方式,根本就不能把那東西激出來。我有點憤怒地掀開緞子,轉身往外走,不管是什麽東西在捉弄我,我都不管了!
正這樣想着,我前面突然出現了一個隻到我腰部高的小孩子,蒼白的小臉正仰頭看着我。
我冷不防差點撞上她——我不确定那到底是個男孩還是女孩,因爲她的臉看上去并不像是個正常的小孩,而是像剪紙剪出來似的,一張臉蒼白,臉頰上帶着圓圓的酡紅,她看起來就是一個用紙紮出來的孩子!
“啊!”我倒吸一口冷氣,連退了好幾步才站住,定定地看着她。“你、你是誰?你在這裏幹什麽?”
“嘻嘻嘻嘻……”小女孩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卻發出了笑聲。
我的脊背瞬間僵硬得像化石一樣,沒有一刻像現在一樣,更能讓我确定自己看見的不是活人——如果我看見的都是真的,而非幻覺。好在我已經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想想之前在樹林裏和那個企圖引誘我溺水的小孩,現在這個隻是對我發笑就算是萬幸的了。
“你是什麽人?”我又問了一遍,不知道她是否能聽懂。
“盛夏。”
忽然我聽見有人叫我的名字。我轉過頭,竟然看見祖母就站在我對面,那扇窗的微光打在她身上,好似某種可以營造的粉墨登場的氛圍,好讓我大吃一驚。
“祖、祖母?”我一時不知該怎麽辦才好,在這種時候看見祖母,我是否應該覺得欣喜?我眼裏一下子充滿了淚水,好像是我存在于此的全部意義,就在我面前了。
“盛夏,來。”祖母朝我招手,臉上帶着慈祥的笑容,就像小時候那樣。她雖然常常禁止我做各種各樣小孩子天性裏想要去嘗試的事情,也從不讓我出門和夥伴們一起玩耍,甚至不讓我像正常的小孩子一樣去學校上學,可是她臉上對我露出的笑容卻至始至終都充滿了慈愛與包容。
我心底那根弦被觸動,在祖母面前不由得露出軟弱的一面,這時候我真希望自己能像個普通孩子一樣,倚在祖母懷裏好好地哭一場,把我的恐懼和委屈都一股腦傾瀉出來。
我慢慢向祖母走過去,卻有什麽東西穿過了我的身體。我愣了一下,低頭看自己,并沒有任何改變,那種被穿透的感覺,也就僅僅隻是一種感覺,沒有任何具體的地方。
但很快我就發現是什麽穿過了我,代替我走向前面——那個紙做的小女孩!
我遲鈍地停下腳步,眼睜睜地看着那個紙一樣的人像個普通的小女孩一樣,慢慢地走向了祖母的方向。而祖母也根本不是在看我,她臉上慈愛的笑容都沖着那個紙人,仿佛那才是她最愛的孫女,祖母一直在等着她,然後她們一家團圓。祖母摟着紙人的肩膀,轉身走向對角的黑暗中。而我,就是個局外人。
我張了張嘴,嘴唇顫抖着,明明很想叫住祖母,希望她給我一點啓示,關于現在的一切,或者是過去的某些事情,但是我仍隻是眼睜睜看着她和那紙人一起,消失在了黑暗中。
眼淚順着我的臉頰緩緩地滑了下來,我卻不知道這究竟有什麽意義。爲什麽祖母的靈魂就跟不認識我一樣,帶走了那個紙人,卻把我留在這裏?是因爲我和她們,存在于兩個不同的世界,我剛才看見的是她們的世界,而她們并沒有看見我嗎?我不明白,那個紙人代表着什麽,爲何她會和祖母一起!
“砰砰砰!”
一陣劇烈的敲門聲突然響起來,打斷我的神思。
我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警惕起來,掉頭看向大門。又是敲門聲?
正在我懷疑的時候,我聽見有人小聲地說話。
“丫頭?盛夏,你在嗎?能聽見我說話嗎?丫頭,回答我一聲。”
很快我就意識到,這是林耀陽的聲音!我以爲他被那群人拽走之後,未必還會回來,有可能那些人會把他關起來,直到他們想把我放出來,順帶放了他,但現在看來,他們還沒有顧及到他。
“耀陽,是你嗎?”我貼着門闆大聲問道。
他很欣喜地拍了拍門,回答說:“是我,我在這裏!别怕,我就在外面陪着你,沒事的。”
那瞬間,我的眼淚又噴湧而出。就算是在這種時候,我也不是孤身一人,我還有林耀陽,所以我必須更堅強一點,去保護他,保護我們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