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接近中午的時候,由于早上在水廠蓄水池發現了屍體,現在大家都沒有心思做飯,而且供水也還沒有恢複,街頭巷尾都是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交頭接耳的村民。
郭玉涼躲在一個巷子口後面,隻探了個腦袋出來看着我。瞧見我的視線轉向她了,郭玉涼立馬很驚慌地掉頭就跑。
我下意識地覺得有蹊跷,于是追着郭玉涼跑進了巷子裏。她拐了兩個彎兒,就在前面停了下來。我不敢太接近她,就在她後面三四米的地方也停下。
“小涼?”我試着叫她,心裏卻有點沒底,不知道這到底是郭玉涼,還是借用了她身體的蘑菇。“你爲什麽偷偷看我?你在跟蹤我嗎?”
聽到我說話,小涼慢慢地轉過身來,她黑眼圈很重,像是好幾天沒有睡過覺了似的,一點精神都沒有。可是她一雙烏黑的眼眸卻是牢牢地盯着我,用很低沉的聲音說:“保護她們……他是壞人,你應該保護她們……”
“什麽?”我愣了一下,陡然想起那天郭玉涼也是這樣,對我說一些莫名其妙的關于壞人和保護誰之類的話。今天她躲在巷口看着我,把我引到這個地方來,難道也是出于同一個原因?
可她說的那些我完全聽不懂,也不知道她的那些代稱指的到底是哪些人。
“你要說清楚,你究竟要我保護誰,誰又是壞人?”我追問道,總覺得這背後隐藏着什麽很重要的事情。像郭玉涼現在的說話方式,明顯不是她自己,而傅涼城又說過,鬼魂并不能完整地表達自己的意思,我唯一能感覺到的,就是郭玉涼想告訴我的這件事非常緊急,如果處理不好,會有人陷入危險之中。
不過這時候我對眼前的郭玉涼更感興趣。
“保護她們……保護……”郭玉涼微微顫抖着,她身上開始不斷地滲出水珠,彙成水流從她頭頂往下流,她的頭發被打濕成一股一股地垂下來,臉色也變得尤其蒼白,嘴唇泛着青紫。仿佛是一瞬間,她從一個正常的小女孩,變得像剛剛從水裏爬起來的幽魂!
我吓得往後退了兩步,郭玉涼的臉看上去并不像是她自己的臉,而是……
“蘑菇?你是蘑菇對不對?”我鼓起勇氣問道,不知道該害怕還是感到慶幸,雖然傅涼城沒有幫我,但我的“嫌疑人”卻自己來找我了,這樣我并也并不需要傅涼城幫忙去找出那個腳步聲的主人,也許我可以直接從蘑菇這裏問明情況。
郭玉涼渾身濕淋淋地,抱着雙臂不停地發抖,口中喃喃說:“冷……好冷……”
“到底是怎麽回事?是你害死那些孩子的對不對?就像引誘小蓁那樣,你把她們引誘到小溪邊,然後淹死她們,就因爲你以前也是這樣失足落水,丢了性命,所以你的靈魂很憤怒,一直徘徊在這個地方,是不是?”我也不确定她能不能聽懂我的話,但這些問題憋在心裏,早晚會把我逼瘋,又正好有這個機會向蘑菇當面問清楚,不如就一吐爲快。
“冷……”郭玉涼張着大大的眼睛,像一頭受傷的小鹿似的顫抖着。
“蘑菇你不能再這樣害人了。我知道這不是你的本意,你從來都沒有傷害過你身邊的小涼,又爲什麽要害别的小孩子呢?”我和她說着風馬牛不相及的話,我覺得就算她一時不能聽懂我的意思,隻要我反複說,她總能聽進去一些。鬼是人死後留下的一部分,那麽在他們的内心深處,應該還留着人性的那一部分吧?
“好孩子……蘑菇是好孩子,不害人……不害人……快保護他們,保護他們!啊!”蘑菇莫名其妙地碎碎念了一通之後,忽然抱頭尖叫起來,倒是把我吓了一跳,往前走也不是,往後退也不是。
就在我進退兩難的時候,郭胖子也不知道怎麽找到這裏來的,從後面沖了過來,将他女兒抱着安慰道:“好了好了,沒事了,乖,跟爸回家了。”
“那個,我……”我就站在小涼面前,而她抱頭尖叫,總覺得像是我欺負了她似的,我想跟郭胖子解釋一下,可郭胖子搖了搖頭,目光中滿是無奈,也沒說什麽,就把小涼抱走了。我很尴尬地目送着他們父女倆的背影遠去,然後才自己回去盛家。
對于水廠裏發現屍體的事情,大舅沒有多提,這件事似乎就這麽被當作意外事故過去了。而大舅媽則開始整日忙碌端午節祭祀的事情,據說是因爲當年建立這個村的人就是從古時楚國遷徙而來,祖上跟屈原還頗有些淵源,所以村子裏很看重這個節日。
祖母還在世的時候,這個節日都是由她親自主持的,如果不是我母親去世得早,我想現在籌備端午節祭祀的,應該是我的母親吧。
周圍的人忙上忙下,在大舅媽的指揮下準備艾葉、糯米、鮮肉、紅棗等等。山裏人相信糯米能夠驅邪,在聽過林耀陽講述他身上發生過的事情以及他母親的解決方法之後,我更加确信這一點。所以從另一種意義上來說,把端午節辦得越盛大,就讓村民越加遠離邪惡。我假裝平靜地上樓,避開周圍人的注意,溜進了盛秋的房間。不出意料,她清醒地坐在床頭,手上還鎖着鐵鏈,不過看起來她很平靜,沒有任何異常的舉動,比如抓自己的臉,或者用針線把布娃娃的嘴縫起來。想到這些,我還是不寒而栗。
“我們離行動日越來越近了,你害怕嗎?”盛秋慢慢擡起頭來看着我問。
“我們一定能查清楚的。”我坐到盛秋身邊,拍了拍她的手背,好像是我内心強烈地想要安撫她,或者說是安撫我自己。其實我知道她心裏很害怕,就和我一樣,但我們都必須堅守自己的信念。
盛秋歪着頭看了我一會兒,嘴角突然有一絲笑容。她用一種洞穿人心的語氣對我說:“你有心事。”——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她就好像完全看穿了我的心思一樣,不容置疑地說道。
她的笑容掩蓋了她平時陰郁的表情,這讓我心裏好受許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這樣,或者我們之間承諾過摒棄秘密,坦誠相對,亦有可能是我承受的壓力讓自己有點喘不過氣來,想要找個人分擔,所以我把今天在傅家遇到的事情告訴了盛秋。盛秋的面色變得有些可怖,用她往常的那種怪異目光盯着我,說道:“那個陰陽眼,他身邊有魔鬼,就和我一樣。”
“魔鬼?”我想盛秋用的應該是類比,她所說的或許就是我在傅家遇到的那股很邪惡的力量,想要掐死我的那個!
“你不會想要接近他的。”盛秋皺起眉頭,像是在擔心我。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說:“我不是也能和你安全相處嗎?放心,就算他身邊真的有魔鬼,也不能傷害到我。”否則,我今天也不能活者離開傅家了。當然,這句話我不能說出口,以免吓到盛秋。
“可是他父親已經受到了詛咒!”盛秋很堅信這一點。
“那不是詛咒!”
“是魔鬼的詛咒!詛咒籠罩着這個村子,所有人都要爲此付出代價!所有人!所有人!”盛秋突然發起瘋來,不停地尖叫重複這幾個字。
我被她吓得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麽處理才好,家裏的人聞聲趕來,把拼命掙紮的盛秋按倒在床上,想讓她安靜下來。我不忍心見她這樣,卻又無法阻止他們,隻好默默地轉身退出房間,回我自己的卧室去。
今天一上午經曆的事情,比我閑暇時一星期經曆的一切還要複雜,回到房裏我已經感覺到有些疲憊,想要休息。但我聽到窗戶邊有什麽響動,一開始響了一下,停頓了很久,又突然響了一下,這一次很清晰,好像是什麽在敲打我的窗戶。
我房間的窗正對着偏院,我很清楚偏院裏的古井裏有不幹淨的東西,所以平時我都不愛打開窗戶,甚至是不想拉開窗簾,太暗的時候就直接開燈。聽到有東西敲打玻璃窗的聲音,我心裏泛起莫名的不安,慢慢地靠過去,把窗簾拉開一點朝外面看。
“咚!”
就在我掀開窗簾那一刻,就有一個黑點在我眼前一閃而過,伴随着聲響,吓了我一跳。我往後退了兩步,又走回去,想确定剛才是不是有石子飛到了我的窗戶上。
“有人在用石頭砸我的窗戶?”我冒出這個念頭,便壯着膽子又走了回去,再次往窗外看。
這一次我看清楚了,是傅涼城!
像他這樣在村子裏不受待見的人,家裏人不可能會讓他進盛家大門,何況偏院的門關着,他也不可能走大門進去,所以說……
他遠遠地朝我招手,好像是示意我下去找他。
我心裏暗暗一驚,趕緊跑下樓去找他,但偏院的大門上了鎖,我根本沒辦法從大門進去,隻好學着小時候的樣子,攀上院牆邊的樹,還好這時候家裏人不是在盛秋的房間裏,就是在廚房準備午飯,沒人看到我現在的窘樣,我已經很多年沒有爬樹,動作很生疏,還差點掉下來。好不容易終于翻了進去,結果就是屁股先着地,把我疼得不輕。
不過,我還是更加好奇,傅涼城從外面翻進我家偏院來,到底是想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