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古怪的氣息瞬間吸引了我,可以說是緊緊地攫住了我的注意力,我的腦子裏很清醒地認爲自己不該這麽私自闖入,卻莫名地想要推開門往裏走。
剛才弄出破碎聲的是誰?如果是傅涼城,他爲什麽不回話?
那種不安的念頭在我腦海中盤亘不去,如果傅涼城是想給外面傳達什麽信息或者裏面真的需要幫助呢?
“吱——”我推開門走進去,古老的門闆發出陳舊的聲響,很容易看見粉塵随風亂舞。我用手扇了扇,小心地往裏面走。這是我第一次進傅家的大門,空氣裏都彌漫着木槳的味道,那種濃郁的老舊紙張的腐朽味兒,着實嗆了我好大一口氣,好一會兒我才适應過來,慢慢地探尋着往裏走。
“傅涼城?有人嗎?”
我的聲音在屋子裏顯得尤其空洞,就像這屋子裏很久都沒有人住了一樣,有些地方甚至蒙了一層薄薄的灰塵。這些都是借着門口的光看見的,其實屋裏很暗,我根本看不清多餘的東西,也不知道在哪裏開電燈按鈕,就這麽摸黑地往裏走。
我豎起耳朵,聽見裏屋隐約有聲音斷斷續續地響動,便循着這聲音往裏走。
但是不得不說,傅涼城家的客廳亂到了一定的境界,走兩步就能踩到一堆紙或者是一些别的什麽奇怪的東西,不過還是紙張最多,我想到他家是做紮紙生意的,倒也不足爲奇了。
走着走着,背後突然有一股涼意襲來,很莫名其妙地,好像是很細的風在吹着,沿着脊梁骨那一道,由下自上地攀爬,有點像是螞蟻腿兒撓着的那種感覺。我用眼角餘光試圖往後看,但最多隻能看到我身側很有限的範圍。
幽暗狹窄的空間内,一個白色的影子若隐若現。
我身上的汗毛一下子就豎起來了。
默不作聲的白色影子,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某些不好的東西,大概是小時候聽這類故事聽得太多了,我還記得有好大一部分都是寶媽跟我講的,像她那個年紀的人,都喜歡這樣帶着迷信色彩的山村詭異故事,我以前覺得這是跟他們所受的教育環境有關,但現在我不禁想,或許某些故事就來自老一輩的生活經驗。
“咚、咚、咚。”
我聽見自己的心跳聲,越來越明顯,越來越劇烈。那白色的影子就好像在跟我對峙一樣,一動不動。
不管了,我總不能一直停在這裏吧?說不準傅涼城就是發現了家裏有什麽東西,才會一直不露面。但我總不至于因爲這個原因,就被困在原地吧!于是我鼓足勇氣,轉過身去大叫一聲:“什麽人?”
這時我看見了一張流着血的女人的臉!
“啊!”我倒吸一口冷氣,踉跄地往後退了兩步,險些跌倒在地。但我冷靜下來再看的時候,發現那不過是一個做好的紙人的模型,“她”的臉上也并沒有血,看上去不過就是個市面上常見的普通紙人。但是在這樣昏暗的環境裏陡然望去,還真是有點吓人。
我深吸了幾口氣,把情緒調整過來,然後朝裏屋走去。
“傅涼城你在嗎?”
我提高了聲調叫道,一方面是想爲自己壯膽,人在害怕的時候總是想高聲說話或者唱歌,好像這樣就能吓走那些遊走在周圍的不幹淨的東西似的,另一方面我也希望得到傅涼城的回應,證明他并沒有什麽事,而且有個人跟我呼應,心裏總要安心一點。
裏屋并不大,卻比堂屋更暗,不開燈根本看不清楚更多的東西,隐隐約約有一些桌椅的輪廓。從剛才開始,那種斷斷續續的聲音就消失了,我隻能憑感覺找有空的地方走。
“唔……”
這時候我聽見了很細微的呻吟聲,像是重症病房裏充斥着的那種聲響,仿佛接下來随時會是一串劇烈的咳嗽聲,直咳到肺部和喉嚨的血不斷往外湧。
“傅涼城是你嗎?”我壯起膽子問了一句。眼睛适應黑暗之後,我稍微能分清楚一點方向,就在我前面不遠處有一道簾子,看起來是隔着起居室。如果我就這麽走進去,似乎很不合适,可那呻吟聲分明就是從裏面傳來,或許裏邊躺着一個需要幫助的人,甚至可能就是傅涼城本人。
但我停下腳步想,萬一我進去之後看見了什麽不該看的呢?那瞬間,我腦子裏浮現出傅涼城陰郁的面容和總是掩在劉海下的陰森森的眼神,一個念頭一閃而過——如果傅涼城是個變态狂或者殺人犯,而裏面是他手下的受害者,我一不小心發現了這些,該怎麽辦?
盡管我自己都覺得這種想法太過扯淡,可恐懼感仍是揮之不去。我把手伸到簾子跟前,整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掀?還是不掀?我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管他的呢!反正都已經進來了,萬一真有人需要幫助呢?”我這麽想着,把心一橫,掀開簾子,先把上身探了進去。
就那麽一瞬之間,濃烈的腐爛味道撲面而來,從鼻腔直接灌入我的喉嚨,直抵肺部,我感到肺部一陣劇烈地翻騰,因爲早上并沒有吃什麽東西,所以隻有酸水沿着喉道湧了上來,差點就盡數吐了出去。
我狠狠地幹嘔了兩下,用手捂住嘴,兩眼的淚水止不住流下來。
這麽惡心的味道,就好像是幾百隻老鼠腐爛在下水道中了一樣,我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聞到。
又反複幹嘔了好幾下,我總算适應了一點這股難聞的味道,至少沒有最開始那麽反應劇烈。我仍然捂着嘴,微眯着眼環視這裏面。這是個相當狹小的空間,一張很舊的床,床上有淩亂的被褥。
我的目光順着床移動到床前,看見一坨黑色的影子,一動不動,好像是什麽獸類似的,旁邊還有一個翻倒在地上的陶瓷水杯,水撒了一地。
這是……
我半蹲下身準備仔細打量,突然,那黑色影子動了動,随即發出了我之前聽見的那種呻吟聲,但這次帶着一點恐懼和驚慌,或許是因爲那東西發現了我的闖入,把頭轉了過來朝向我。
“啊——”一聲爆炸般的尖叫,彙聚了我全身的力量,幾乎就要沖破喉嚨出來,但我用最後的理智強壓下了恐懼,隻有身體不受控制地往後退,撞在了牆上,生生地疼。
那是……那是……一個人?!
我從來沒有見過那樣的“人”。他幹瘦得像一截枯木,身上隻貼身穿着發黃的短褲,瘦骨嶙峋的脊背上可以清晰地看到骨骼的走向,以及那些成片生長的紅色膿瘡。他的胳膊有一隻隻剩下胳膊肘以上的半截,不知道是經曆了截肢還是什麽的,原先的肘關節處包裹着紗布,紗布已經看不出顔色。我絕對可以肯定,這裏彌漫着的惡臭的味道,絕大部分都來自他身上!
最可怕的是他轉過來的那張臉,皺皺巴巴地,像一顆核桃,也長着脊背上那種紅色膿瘡,甚至長到了他的一隻眼睛上,我不确定他那隻眼睛是否已經瞎掉了。但他的另一隻眼睛渾濁無光,用驚恐的眼神盯着我。
恐怕他自己也很清楚,他在我眼中絕對是個怪物,所以才會露出那樣的眼神!在我恐懼他的同時,他也在害怕被我看見!
我背抵着牆,一動也不能動彈,好像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腦海中本該有千萬種想法,此刻卻是空空如也。好半晌之後,我才本能地冒出了這個念頭——他是誰?
“水……唔……”趴在地上的那個怪物扭動了一下身子,像是要爬向旁邊那個倒在地上的杯子。
或許剛才我在外面聽見的那一聲響動,就是他把杯子摔到了地上,大概他也是想撿杯子才爬到了地上來,但是以他的行動力,要挪動一寸都很困難。
這畫面震撼到了我心靈深處。我知道我不該有歧視殘疾人的想法,可是我也沒有辦法對他生出同情心,上去幫他撿起杯子送到他面前,我沒有這個勇氣去面對這樣的一個“怪物”,盡管我心裏很清楚,他也是一個人,一條活生生的生命,而且他比更多的人都要不幸,正在承受着普通人生命中永遠不可能遭遇的痛苦和折磨。可我就是沒有辦法鼓起勇氣往前走半步,卻又不忍心看他在地上苦苦掙紮,就爲了喝一口水。我捂住嘴,眼淚已經湧到了眼眶,轉身就往外走。
剛掀開簾子,我就迎頭撞上了什麽東西,緊接着我感覺脖子上一緊,好像有一隻手大力地攫住了我的喉嚨,力道之大,好像要生生地将我掐死。
我的視線一下子就因爲充血而模糊,可也不至于到完全看不見——這就是奇怪之處,因爲在我的視線裏,根本就沒有任何人。那麽,死死地掐住我脖子的,又是什麽東西呢?
我艱難地揮動着手臂,在空氣裏亂抓,但不管摸到哪裏都隻有冰冷的空氣。
難道我要莫名其妙地死在傅涼城家裏,還是在看過了那樣一個怪物之後?
可怕的念頭在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眼淚嘩嘩地往下流,流着流着,我感覺自己漸漸地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