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前一亮,又追問小蓁,寶媽還提到過我母親一些什麽。
“我剛出生我媽就撒手人寰,這輩子我都沒見過她一面,祖母給我看過的唯一一張她的照片,都是黑白的。”這些話我說的是事實,并不單單是想要博同情,讓小蓁多透露一些信息給我。
寶媽在盛家呆的時間很長,從我母親幼年時候,寶媽就開始照顧這個家了,這也是她出事之後,大舅會直接把她孫女祁小蓁接到盛家來安居的一個重要原因。現在寶媽不在了,大舅、大舅媽和我的關系又十分微妙,盛秋瀕臨精神崩潰,這個家裏我唯一能問的也隻有小蓁了,何況她又是寶媽的孫女,也許往常寶媽在家裏的時候,有意無意地會說起一些盛家的事情,比如小蓁就從寶媽那裏聽說了盛秋的夜遊症。我想,她會不會知道我母親的一些情況。
少女心思多半單純,她聽我這麽說,果然隻爲我覺得可惜,還頗有幾分同情,連忙說道:“奶奶對子怡大小姐提到得很少,隻是說她一般很安靜,都呆在自己房間研究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啊,我不是說子怡小姐不好……”她大概覺得在我面前用錯了“稀奇古怪”這個詞,但我肯定這個詞應該是寶媽口中的原話。我搖搖頭說:“沒事,人無完人嘛。”
“也不一定啊。子怡小姐可能也有自己專注的東西,說不定是好的方面呢?再說,奶奶也說了子怡小姐很文靜,很有大家閨秀的範兒,大概也是因爲這樣,才會慢慢吸引了姑爺呢。”小蓁打開了話匣子,就止也止不住,一不注意就透露了更多的東西。
我驚詫地看着她問:“這你都知道?”
“我猜的啊。”小蓁面上一囧,表情卻特别認真,應該不算是胡言亂語。“因爲奶奶說,之前姑爺才來到村裏的時候,沒有和子怡大小姐看上眼呢,還說他在外面城裏有個女朋友什麽的,後來才和子怡大小姐好上的,肯定是子怡大小姐有魅力呗!”
以前有過女朋友……我腦子裏自然而然有了想法,看來我父親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有了移情别戀的先例,所以後來才能那麽輕易抛家棄子,一個人離開了這個家、這個村子吧?想起日記裏所寫的他被“盛家大小姐”莫名地吸引,我現在竟有點感到惡心。
“你小小年紀就懂這麽多,以後肯定是個人精!”我戳了一下小蓁的額頭,用輕松的口氣把這件事帶過去,但我卻留意了小蓁所說的“稀奇古怪的東西”,如果我母親整天呆在自己的房間裏搗鼓一些“奇怪的東西”,那很有可能就是我在她筆記裏找到的蠱毒。
這段時間的相處,讓小蓁也和我熟絡起來,說起話沒有之前那麽畢恭畢敬,所以我笑她“人精”,她也毫不退讓地還嘴,我倆嬉鬧了好一會兒她才離開,我也起身走出去,想到母親的房間裏再去找找有沒有遺留的線索。
這個時間盛秋就在房間裏,坐在她自己的床上,床邊有一隻舊的布娃娃。她呆呆地盯着一處發呆,目光看起來沒有焦距。
“嘿,你怎麽樣了?”我站在門口,用假裝輕松的口氣跟她打招呼。
盛秋沒有動彈,更别說搭話。
這倒在我的意料之内,本來我們倆就不熟,僅就昨天晚上那種詭異情況下的短暫相處,是不可能建立起所謂的友誼的。但我還是強裝笑顔走到床邊去坐下來,試圖跟她說話。盛秋卻突然擡起頭來看着我,冷冰冰地說道:“你接近我到底是想幹什麽?爲什麽家裏其他人都想離我遠遠地,連我父母都不想我踏出房門半步,你卻總是在我周圍打轉?你就不怕我哪天夢遊起來把你從卧室的窗戶扔出去嗎?”
她的眼神裏滿是嫌惡,但我更相信那是一個長期自閉的女孩的質疑,她懷疑别人也懷疑她自己,她不願意相信任何人,或者說,多年的幻覺已經将她折磨得不像個正常人。
“小秋,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雖然我們兩姐妹往日交情不多,但我們畢竟是有血緣關系的啊。我們是姐妹,我不希望看到你這麽受罪。我隻是想幫你!”我想到以前我在盛家的時候,盛秋雖然也是像現在這樣陰森自閉,但還沒有出現夢遊之類的奇怪症狀。沒想到我離開這些年,家裏人就出了這樣的變故。
盛秋仍舊是一臉冷淡地看着我,如果是别人給我擺這樣的臉色,我早就摔門走人了,但是一想到這人是我的堂姊妹,我就心軟了下來。我能理解周圍沒有一個人了解自己的感覺,尤其是當那些人都是自己的親人,在這個世界上,連自己的親人都不能理解自己,那種絕望的心情還有誰能明白?曾經我就站在這樣的位置上,可是我最終鼓起勇氣逃了出去,留下了我堂妹一個人在這個封閉的小山村裏備受折磨。我心裏有點覺得對不起她,如果當時我能問問她,是否要跟我一起離開,或許能夠改變她現在的人生軌迹。
“你幫不了我。誰也幫不了我。”盛秋喃喃地說,眼神裏滿是絕望。她帶着一點恐懼的神情看着我說:“沒有人能擺脫‘她’的控制……沒有人。”
“‘她’?‘她’是誰?”我警覺起來,覺得盛秋在她“夢遊”期間可能看見了一些什麽,而那些很有可能并不隻是她的幻覺而已,大舅和大舅媽他們認爲盛秋的夢遊是鬼上身的特征,雖說他們的應對方式有些極端,但不代表他們的推斷就一定是錯的。
或許盛秋口中的“她”,就是試圖控制盛秋的那東西。
但是盛秋說到這裏就什麽都不願意透露了,好像她連說起那個“她”字都覺得恐懼至極,整個人微微發抖。
我也不敢再逼她,但至少能确定盛秋一定是看見了什麽。
“我去找點東西,很快就走,你好好休息吧。”我歎了口氣,去角落的箱子裏又翻找了一下,并沒有什麽有用的東西,我也就離開了。
走在走廊裏,今天似乎出奇地安靜,幫工們大概都在院子裏忙碌,二樓沒有一絲多餘的聲響。我聽見自己的腳步聲有節奏地作響,充斥整個樓道。
“盛夏……”
忽然我聽見有人叫我的名字,我扭頭朝樓梯方向看去,有一個女人的背影站在拐角的地方。
是她在叫我的名字?
“誰在那裏?”我并不記得家裏有這樣一個人,覺得奇怪,便沿着樓梯往下走,試圖看清楚那人的模樣。可是我往下走的時候,她卻走過拐角,繼續往樓梯下面走去了。
然而那聲音并沒有停止或者消失,我聽見那個女人的聲音在叫我。
“盛夏……”
聲音飄渺而遙遠,一路順着樓梯飄到下面去了。
我看見那身影遠去,便趕緊追了上去。這個奇怪的女人怎麽會出現在我家,并且還叫着我的名字?
“你是誰?站住!”我腳步飛快地趕上去,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我加快了速度,那個白影竟然也走得飛快,可我竟然連一聲腳步聲都聽不到。但有某種力量牽引着我往前跑,追着那個沒有腳步聲遺留的身影,我唯一的信息就是那抹白色的影子,我隻能追着她跑。
身影穿過堂屋,去了前院,然後又從側門鑽進了偏院。我遠遠地看着她,穿過偏院的門之後消失在了我的視線中。我在門前停了下來,這是我的禁忌之處,如非必要,我絕對不會再次進入這個地方,僅僅隻是靠近,我都覺得周身發寒。
可是那個身影讓我有強烈的好奇心,想要去弄明白那到底什麽人,或者說,并不是人。
我在門口深吸了好幾口氣,才推門進去。偏院門太過老舊,被推開的時候還發出“吱呀”的響聲,或許是因爲偏院裏面實在是太安靜,這種響聲很容易讓人神經過敏。我聽見自己的心跳驟然緊急起來,好像心口繃了一根弦,随時可能把我的心髒從喉嚨裏蹦出去。推門進去之後,我就看見了那個白影,她一動不動地站在古井旁邊,背對着門口的方向。她的黑發長長地披在身後,甚至垂到了她的腰部。
“你是誰?爲什麽帶我來這裏?”我往前走了兩步,在她身後停下來,質問她。
“一切都是爲了她。一切都是爲了她。”那個聲音開始說起除了我名字以外的話,卻一直重複着這一句。我完全不清楚她說的這一切指的是什麽,“她”又是誰,但這似乎告訴我,在我身邊發生的很多事情中,也許并非一個“人”在搞鬼。
“爲了誰?你們到底有什麽目的?爲什麽要這樣對我們,對我們盛家?我們到底做了什麽對不起你們的事情?”我沖她吼道。
“所有人,都要死。所有人,都要付出代價。”她慢條斯理地說着,轉過身來,我看見她的臉,竟然就是那晚我睡在床上看見的那個幻覺裏的女人!